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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就像是毒药一样,侵蚀着所有人身旁的“情”。
而情感也是最经不起侵蚀的东西。
因为知道芈八子的野心,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陈野就让陈守暗中潜移默化的教导嬴稷,让他真正面对这一天的时候不至于崩溃。
也正是因为陈野的种种准备。
这一天真正来到的时候,嬴稷只是内心中有些许的伤感。
伤感自己那求而不得的母爱或许真的再也没有机会得到了,但他并没有伤感太久,因为这不是一个属于“王”应该有的情绪。
就算没有母爱又能够如何呢?
他还有老师、还有朋友、知己、还有一心为国、哪怕是看在父亲和大父的面子上,才守护自己的陈野。
有陈氏,有秦国的诸多大臣,有秦国的国人,有这天下江山
这才是他真正需要把握住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如此,嬴稷迅速的做出了反应,令内侍将今日的事情全然传递给了在宫外的安国君陈野。
安国君府邸
陈野坐在那里,身旁的油灯燃烧着,一缕缕青烟直上。
他的身上披着衣服,显然是从床榻之上醒来的,甚至没有过多的收拾。
那内侍恭恭敬敬的站在陈野的身旁,哪怕是陈野如此打扮有些不尊重王上诏令他也没说什么。
这位能半夜起来,已然是十分敬业的事情呢。
“安国君,今日发生的事情便是这些了。”
他的内心中带着些许担忧:“王上令我告诉您,或许明日王太后会召见您,商议两位公子回国的事情。”
陈野低着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那王上呢?”
“王上有什么想法?”
“是想让两位公子回来,还是不想呢?”
这同样是试探,是陈野对嬴稷的试探。
而内侍不动声色的说道:“安国君,王上只是令奴将此事告诉您,并未说其他的什么,奴怎么敢妄自揣测王上的心思呢?”
“只是.“
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猜测的谨慎:“或许,王上也想要让太后能够与两位公子团聚吧,毕竟王太后前两年虽然不曾思念王上,但王上却不忍心让母亲这般的。”
这话说的十分有技巧。
陈野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内侍,脸上划过一抹笑容。
这内侍也算是一个难得的聪明人了。
既表达出了嬴稷的心思,又巧妙的将这个事情和嬴稷之间拉开了关系。
如果嬴稷真的是想要让王太后与两位公子团聚的,那么为何这内侍后面还加了一句:“前两年未曾思念王上?”
这是在隐晦的表达嬴稷对于王太后偏心的不满。
而这种不满导致的结果就只能是一个,那就是嬴稷不希望两位公子归国。
但却不能自己表述,因为一旦他开口说了这样的事情,那么他就“不孝”,孝在这个时期虽然还没有到汉时候那么的“威严”,但却依旧是一个不能触及的话题。
礼仪之邦的礼仪,便是这个礼仪了。
陈野微微摆了摆手说道:“行了,回去告诉王上,老夫知道了。”
“明日老夫便进宫面见王太后。”
那内侍偷偷看了一眼陈野的神色,心中这才松了口气,安国君不愧是安国君,哪怕自己将话说的如此隐晦,他也能够明白其中的含义.
当即行礼后,便回宫了。
等到这内侍走了之后,陈瞻才略带些许好奇的看向陈野,而一旁站着的陈慎的眼睛中却是划过一抹了然。
站在父亲身边的陈昭也是撇了撇嘴。
陈瞻虽然机敏但是他却不喜欢动脑子,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
所以在场的四个人中,就陈瞻没有听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一点都不懂的朝堂政治的“内涵”。
“父亲,那内侍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上到底是想让两个公子回来么?”
陈野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孩子微微的翻了个白眼,这白眼的一大部分是出于无奈,另外一部分则是出于对陈瞻懒惰的不满。
“你自己能不能多动动脑子?”
说着叹了口气,往后走去:“懒得跟你多说,问你大哥吧。”
陈瞻嘿嘿一笑搓了搓手,像是一只活泼的小狗。
陈慎看着自己弟弟这个样子也是有些无奈,但此时他也不想和自己这个弟弟纠缠,于是说道:“那什么,五弟啊。我尚且有事,伱问问你大侄子吧。”
说着就迅速离开了这屋子。
而站在一旁的陈昭则是脸上带着些许茫然,等他反应过来准备溜走的时候,一旁的陈瞻已然拉住了他的脖子。
“昭儿,别走啊。”
“给五叔说说呗?”
陈昭无奈的转过头,看着一脸窃喜的陈瞻,无奈叹了口气,将方才陈野与那内侍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的拆开为陈瞻讲解。
陈瞻偷笑,他其实也不是真的听不懂,就是喜欢看自己父亲、大哥以及大侄子一副无奈但却只能给自己讲解的样子,这会让他觉着十分开心。
大哥生孩子不就是为了给他当玩具的么?
不然孩子有什么用?
次日。
一大早陈野便递了奏疏,不过半个时辰之后,王太后的召见便来了。
王太后宫中
芈八子坐在那里,看着面前这个身着华丽的老人,一时之间眼睛中带着些许的嫉妒,但那嫉妒转瞬间就消失了。
她能不嫉妒陈野么?
当然不能!
凭什么陈氏就能够家宅安宁,且这个老东西能活到现在,把持朝政几十年?
凭什么她想把持朝政的时候,这个老家伙还阻挠自己?
可如今的芈八子不敢暴露出来任何一丁点的嫉妒,因为她知道自己尚且还不是这一位的对手。
于是笑了笑说道:“安国君说有要事要见哀家?”
“只是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她的脸上装出一副好奇的神色,好像是不清楚不了解这个事情一样,实际上她对于陈野来的目的一清二楚。
昨天才找了自己的儿子哭诉,说自己思念在外的几个孩子。
今日陈野就找上了门,这还不够清楚么?
陈野却并不想和芈八子绕弯子,而是直接了当的开口道:“王上与老夫说,王太后思念自己的孩子,想要召公子芾、公子悝两位公子回国?”
芈八子没想到陈野竟然这么直接,当即有些愣住了,不过转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一脸的哀愁。
“这倒是真的。”
她叹了口气:“先王再世的时候,哀家为了国之大计也不愿意提及此事,更何况那几年先王的身体一直不太好。”
“我并不想让先王操心劳累。”
“只是如今,王上日常忙碌,无有闲暇的时间陪伴我,先王又方才故去,我心中悲痛。”
“想让两个孩子陪伴在身边,这难道有错么?”
芈八子一双眼睛如同哀愁的春雨,她看着陈野:“安国君,难道一个母亲思念自己的孩子也有错么?”
陈野并不被芈八子的这一套蛊惑。
虽然芈八子如今也方才三十多岁,将近四十的样子,因为成了王后所以保养得当,看起来风韵犹存。
他只是笑了笑:“一个母亲思念自己的孩子,当然没有任何的错。”
芈八子心中一愣,难道陈野真的被自己说动了?
这么简单?
她有些不敢相信。
然而陈野的下一句话却是让芈八子知道,事情的确是没有那么简单。
“可问题是,您并不是寻常人家的母亲,两位公子也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他的眼神锐利:“您乃是秦国的王太后!两位公子乃是秦国的公子!”
“您和他们的身份,首先不是母子,而是秦国的国人!”
“您和他们要顾及的,首先不是母子之间的亲情,而是秦国的安危!”
“这是您们享受到了身份所带来的便利后,理所应当要付出的代价和承担的责任!”
“这便是公子和王太后如今不能见面的缘故。”
陈野的眼睛如同一把锐利的剑,将芈八子的一切谎言都给戳破:“当初王上前往赵国为质子的时候,也不曾见到您这么的思念。”
“去往楚国的信件一封接着一封,不知道您是在向楚王诉说如今秦国所发生的一切,还是在思念着公子芾?”
“您既然能够忍耐住思念王上的心情,那么便一定能够忍耐住思念其余两位公子的心情!”
“如今秦国方才换了国君,正是动荡的时候。”
“其余六国对秦国虎视眈眈,即便是已经结盟了的赵国也不能够相信!”
“此时将两位公子撤回来,那只会让诸国怀疑我们,怀疑秦国是否是想要发动战争!”
“如今的秦国不能再有战争了,也不能再次动荡了!”
“国人承受不起,秦国也承受不起。”
“还望太后为秦国大局着想,打消这个念头吧!”
一番话说的芈八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野的话语看似啰嗦,其实内容很简单。
总结起来也就是几个字。
让你儿子回来?做梦!
芈八子反应过来之后,被气的几乎坐不住了,浑身颤抖的看向陈野,她咬着牙,胸口不断的起伏着:“安国君!”
她依旧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安国君当真要与哀家撕破脸皮么?”
陈野微微一笑,看向芈八子:“你我之间,从来就没有脸皮之说!”
“老夫受先王及孝公之托,看顾秦国,无论是任何人都休想做出不利于秦国的事情!”
“若有人想要使秦国陷入危险之中,那么便先踩着老夫的身体!”
他站起来,看着坐在那里的芈八子:“老臣尚且有要事要处理,便不多留了。”
“臣告退。”
说完后行礼,而后扭头就走。
芈八子在他的身后,脸都气的青紫了,但却对陈野没有丝毫的办法。
因为她隐约听嬴驷身边的某个内侍说过,嬴驷留下了一道对付她的诏书!在没有弄清楚这诏书是什么内容的时候,她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陈野在宫中与芈八子的谈论并没有隐藏着,所以在他进宫再离宫的消息传出后,许多人都在暗中打听。
想知道陈野与王太后谈论了什么内容。
而紧接着,宫中便有消息传出,陈野走后王太后连续摔了十几个酒爵,甚至勃然大怒。
昭襄王元年的四月份,陈野触怒王太后,但秦王嬴稷却没有任何的惩戒。
或者说,并不是没有任何的惩戒,而是还加封了陈氏的第三代嫡长子“陈昭”,授爵第五等,这并不算是什么太大的爵位,象征意义比实际意义大得多。
这表明的是秦王的态度。
秦王嬴稷在自己的亲生母亲王太后与陈氏之间,选择了陈氏,并且是毫不在意的、没有犹豫的选择了陈氏.
这让天下人都有些惊叹。
苏秦府邸
张仪咂舌称赞:“陈氏之宠,已然三代矣!”
是啊!陈氏受到秦王的宠爱已经三代了!
秦孝公时期的陈氏便已经是朝堂之上的伟大存在,但那个时候尚且没有这么的难以撼动,毕竟那个时候有商鞅在,商鞅才是最难以撼动的人。
惠文王时期陈氏已然是不可撼动的存在了。
而到了昭襄王时期
陈氏的那位已然为两朝之相了!
司寇的位置更是被陈氏把控了整整三代人,从陈野到陈慎再到陈昭.
秦国自商鞅变法后,司寇的位置被陈氏掌控了几十年的时间。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看到了对方眼睛中的不可思议,而如今的陈氏家主陈野,甚至连王太后都撼动不了么?
有些恐怖了。
但他们并不在意,说到底,苏秦和张仪只是为了名利而来。
如今的陈野并不经常管事,就算是出现也经常不发一言,这样的人难道不比上来一个真正把持朝政的人好么?
陈野触怒王太后的消息传出后,更多的消息传了出来。
人们都知道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陈野又是如何触怒王太后的。
在知道了陈野是因为替秦国着想,拒绝将“公子芾”“公子悝”召回国才惹得王太后大怒的时候,秦国内的流言瞬间就消散了
安国君乃是为了秦国啊!
他们这些受到利益的人,如何能够指责为他们争取利益的人呢?
昭襄王元年,便在这样的风风雨雨中过去了。
“昭襄王元年,上初即位,王太后欲使二子归。安国君入宫,晓之理,言:为国计,公子不可归国。望太后三思。后大怒曰:“秦乃尔之国耶?”“王乃吾子!”,怒而斥之。安国君悲痛言:“若公子归国,则六国动荡,秦将不国矣”。后嗤笑言:“国之将亡,于我妇人何干?”安国君无法,再拒之。后因而恶之,多有责难。——《秦书·安国君列传》{1}”
“注1:商传{2}著”
“注2:商传:(前225-前155)秦末汉初官渡人,传为故商君之七代嫡长孙,安国公陈居{3}弟子。汉高祖十年(公元前197)受命修秦书,至文帝十六年(公元前164年)成。”
“注3:陈居:(前245-前165)秦末汉初官渡人,居为故秦安国君之六代嫡长孙。始皇帝元年(公元前221年)-始皇二十年(公元前211年)位列三公,始皇再封为“安国公”。汉高祖元年,再请之,为丞相,居三辞之,言既为秦相,何为汉相?不敢妄称。后居之子彼出仕为相。”
“一行字迹潦草的批注,位于泛黄的纸张下方。”
“商传之大父传为被宣太后所害。因此,此事真假不知,或为传春秋笔法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