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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刘曼丽前来拜访高大霞,顺带瞧瞧高大霞给自己收拾的屋子。高大霞搬来了洋房之后,高守平也以“跟随方先生学治国的大本事”为理由搬了过来,小院里立时变得空空荡荡,没了人味。傅家庄平日里又早出晚归的,下了班还时不时先往小洋房跑,刘曼丽发觉自己好像正在渐渐朝着孤家寡人的方向演化,心下不由焦急起来,一闲下来就撺掇着收拾行李,这两日便要搬来一块住。
不过刘曼丽内心的焦虑并没有因为即将搬去洋房而缓解,她的焦虑远比生理上的孤单更为深远,那是来自灵魂上的,深入骨髓的孤独。刘曼丽难以向高大霞描述,那是一种是撕心裂肺的难受,是在夜深人静忽然醒来时会莫名流泪的难受。高大霞听来却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一针见血地总结说嫂子你这就是想男人了。想来也是,人总不能一辈子守寡,她高大霞也不是蛮不讲理方人,刘曼丽理应追求自己下半生的幸福。于是高大霞当场拍着胸膛保证,自己一定会广泛发动手边资源,给她寻来一位合适的伴侣。
“我的事就不用你操心啦。”见房间拾掇的差不多了,刘曼丽这便起身告辞,要回去收拾剩下的行李了。高大霞起身相送,刘曼丽不由反过来替高大霞操起心来:“你有闲心,还是先管管自己吧,万毛驴子你要看不上,就赶紧把傅家庄拿下。”
高大霞听来不由撇嘴:“你当这是在大菜市买菜啊,这家不行就换一家。”
“那不就是这样嘛,这棵树不行你还非得在这棵树吊死呀?”刘曼丽淡淡说道,一副看透世像的神色,“傅家庄现在是傅处长,等过一阵人家当上副局长、副市长,官越来越大了,就更不好追了,围在他跟前的小姑娘个个比你水灵,人家还稀得看你一眼啊。”
高大霞听来不由莫名低落:“傅家庄不是那样的人。”
“是不是那样的人,谁也说不准。”刘曼丽怒其不争地掐了高大霞一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下手晚了,哭你都找不着地方。”
高大霞强打起精神,嘴硬道:“叫你说的,像我还非嫁傅家庄不可似的。”
刘曼丽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悠悠说道:“都是打那时候过来的,你急不急,我知道你自己也知道。”
两人来到门前,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
“谁啊?”高大霞随口问。
门后一片沉默,少顷,敲门声又起。
“怎么回事,不会说句话啊?”刘曼丽不悦地嘟囔着,伸手拉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的居然是翠玲,手里提着食盒,朝刘曼丽友好地点头。视线移到高大霞身上时,她稍微一愣,高大霞也怔了片刻,才犹豫着问道:“翠玲?”
翠玲低头看向了脚尖。
刘曼丽也认出了翠玲,心下莫名惶恐起来:“这不是清明和鬼节老在咱家门口烧纸的那个人吗?”
“对,是她。”高大霞抓了抓后脑勺。
刘曼丽慌张地拦住大门:“你干什么?还追着腚来烧纸啊?”
高大霞按住了刘曼丽:“别嚷嚷了,她听不见,她是来找挽霞子的。”
刘曼丽疑惑地看向高大霞:“你怎么知道?”
高大霞淡淡道:“我在挽霞子家见过她。”
刘曼丽一惊,不可思议地盯着高大霞,又看了看翠玲:“方先生那么正经一个人,怎么也下道了?”
高大霞立时来了精神:“就你一天到晚把他当好人!”
在她们面前,翠玲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默默垂下了眼帘。
同一时刻,大连市公安局,傅家庄迎来了几位意想不到的访客,他们同时也带来了一个令他意外的请求。
“借枪?”傅家庄警惕地皱了皱眉。办公桌前,文工团的邢团长与金青陪着笑脸站在他面前。
按照他们的说法,是饰演“大春”的演员向团里抱怨,演出的道具用枪是木头造的,轻飘飘地没有重量,对他们演出时的投入感与真实度大打折扣,因此希望能来借上一支真枪来做个模子。剧团照着仿制一支假枪,用来代替旧的木枪,找找演出的感觉。而大伙之所以不惜大费周章也要仿制一支假枪,缘由在于他们受到了高大霞意见的启发,希望在《白毛女》的演出中加入一场“枪毙穆仁智”的新片段。具体考量则是,文工团在演出旧版《白毛女》时,之所以会出现台下战士举枪射击“黄世仁”的情况,就是因为观众们看着不解恨,想要亲自动手伸张正义。可黄世仁作为《白毛女》的重要反派又不能如此草率地被毙掉,权衡之下枪毙对剧情作用不大的穆仁智显然是绝佳的选择,尽管杨欢为此做出了严正抗议,可架不住大伙一致叫好通过,于是邢团长与金青就这样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傅家庄面前。
“还望傅处长通融一下,我们照着做个仿真的,再送回来。”邢团长陪着笑说道。
傅家庄神色依旧严肃:“老邢,对于战士来说,枪就是生命,人在枪在,枪是不能离身的。”
金青连忙补充道:“傅处长,你误会了,我们也算不上借枪,就是想看看。”
“对,就是看看。”邢团长使劲点头,“我们文工团的同志都没有配枪,虽然枪都见过,但是只见了个大概,究竟枪有多长,多重,是什么制式,我们都不大明白,所以呢,我们就想看看真的,才好去仿制不是。”
“就是这个意思。”金青与邢团长一唱一和,“演员也想看一看摸一摸真枪,这样演起来才有感觉。”
“看看摸摸倒是可以。”傅家庄嘀咕道,掏出手枪来,退出子弹,递给邢团长。
邢团长如获至宝地接了过来,捧在手里小心地摩挲着。一旁的金青好奇问道:“傅处长,能麻烦你介绍介绍这把枪吗?”
傅家庄清了清嗓子:“这是把苏军的制式手枪,型号是TT-33,由苏联著名枪械设计师费约道尔·巴基雷必基·托卡列夫1930年设计。”
邢团长笑呵呵地摆手:“不用介绍这么详细,咱们造个差不多的就行。”递给金青,“你好好看看,把大小长短等等数据记下来。”
“行。”金青笨拙地接了过来,枪口对准了自己。
“这样拿枪可不行。”傅家庄哭笑不得地站起身来,“枪口万万不能对着自己,万一走火了怎么办?”他接过手枪,利落地做了一个举枪瞄准,这才又递给金青。
金青尴尬地接了过来:“让傅处长见笑了。”
傅家庄摆了摆手,又转头看向邢团长:“老邢,不就是演戏嘛,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傅处长,艺术也来不得半点马虎呀,演员拿枪的姿式不标准,演出来就贻笑大方了。”谈到自己的领域,邢团长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前面演的几场,没注意到这个事情,后来有战士看了,就给我们提出意见了,说舞台上大春拿的枪一看就是木头块子,根本就没摸过枪。这是笑话我们没有生活呀。”
傅家庄深以为然地点头:“说的也是。”思忖了片刻,他又望向邢团长,“光看看,估计也仿不出效果来,这样吧,我向上级请示一下,给你们文工团配一把真枪。”
邢团长瞬间兴奋起来:“真的?”
一旁的金青也是满脸喜色:“太好啦,我还发愁仿出来的不像真枪怎么办!”
邢团长咽了咽唾沫,激动道:“那,那傅处长能不能现在就请示一下,我们马上有一场给职工总会护厂队和纠察队的重要演出,这些人对枪再熟悉不过了,演假了可就影响宣传和慰问效果了。”
“那我打个电话请示一下吧。”傅家庄笑了笑,抓起了电话。
再说洋房这头。一楼内,刘曼丽坐在餐桌边,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翠玲,好像是打量什么奇怪的物什。翠玲垂下眼帘,默默打开了食盒,里面是炸好的面鱼儿,示意高大霞和刘曼丽吃。刘曼丽夹了一筷子烤鱼,咂吧着嘴说道:“她对方先生,可是够体贴的。”
高大霞被香味吸引,也尝了一嘴,嘴上犹自低声说道:“她和挽霞子,可不是街坊邻居那么简单。”
“兴许就是个相好吧?”刘曼丽转了转眼珠子,“你说,方先生一表人才,怎么会找个哑巴。”
翠玲一言不发地提起了食盒,默默朝楼上走去。穿堂风飘过,扬起了翠玲素白色的裙摆,在阳光照射下近乎透明。刘曼丽打量着她的背影,莫名慌张起来:“这小洋楼闹过鬼,她不会,不会是那个女,女鬼吧?”
高大霞亲历过那个惊魂的雨夜,心下也不由慌乱起来,紧跟着又被她强压了下去:“不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
“就是有,大白天也不敢出来。”刘曼丽给自己壮着胆。
不远处的翠玲自顾自上了楼,把食盒放在屋子门前,又转身走来,从高大霞和刘曼丽中间飘过。擦肩而过的瞬间,高大霞抽了抽鼻子:“她身上有股味儿。”
刘曼丽好奇:“什么味儿?”
“挽霞子的味儿。”高大霞嘟囔。
只见翠玲默默进了卫生间,拎了条抹布出来,利落地收拾起地板来。高大霞见状,连忙上前劝阻道:“不用啊大姐,我自己有手有脚,能收拾。”
“对呀,你帮方先生收拾完楼上就行了,楼下大霞自己干。”刘曼丽附和道。
翠玲笑吟吟地点头,还是继续干着活。
“我这成什么了?快跟《白毛女》里的地主婆一样了。”高大霞低声嘀咕,神色有些窘迫。
刘曼丽白了她一眼:“你不会跟人家一块干啊。”
高大霞这才反应过来:“也是,那你也别闲着。”
刘曼丽咕哝着提起了笤帚,三个女人这便上上下下忙活起来。
与此同时,公安局内,傅家庄将一支簇新的手枪递给了邢团长:“老邢,千万要管理好呀。”
邢团长激动着接过手枪:“一定,一定,谢谢傅处长。”
傅家庄摆了摆手:“不应该谢我,要谢就谢组织。”
“对,谢谢党组织,谢谢**。”
傅家庄郑重地嘱咐道:“老邢,这可把真枪,你可务必要记住,人在枪在,枪不离身!”
“明白!”老邢一个立正站直了身子。闪闪发亮的手枪别在腰间,显得威武莫名。
深秋的夜晚总是来得更快一些。暮色缓缓覆盖了青泥洼街,天边泛起了紫色的霞光。刘曼丽站在门口,看着翠玲远去的背影,不由感到一阵唏嘘。
“这个女人长得标致,人也勤快,可惜就是听不见说不出的。”她叹了叹气。
一旁的高大霞不由瞥了她一眼:“嫂子,你想说什么?”
“要是不聋不哑,我倒觉得她和方先生挺般配。”刘曼丽小声说。
高大霞忽地激动起来:“挽霞子也配!”
“方先生挺好的,要真找个聋子,我还替方先生屈得慌哪。” 刘曼丽白了高大霞一眼。
暮色下,一辆汽车驶来,傅家庄开车,高守平坐在一旁,还在琢磨着手上的材料。
傅家庄看了高守平一眼,低声笑了笑:“今晚加加班,让你姐给咱俩做点好吃的,无论如何得把这份材料赶出来。”
高守平发难地抓了抓后脑勺:“我使使劲,不懂的地方,还得靠你。”
“一起吧。”傅家庄加快了车速。
入夜后,洋房内一片灯火通明。傅家庄在指导着高守平写材料,高大霞悄悄进门来,把一盘水果和点心放在桌上。傅家庄见状,朝她笑了笑:“别忙乎了,晚上吃的饺子还没消化哪。”
高大霞朝傅家庄眨了眨眼睛,悄然退出了房间。
房间里,刘曼丽正靠坐在被垛上,看着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看着看着便红了眼圈。高大霞端着水果推门进来,见刘曼丽的苦相不由一怔:“怎么了嫂子,哭鼻子掉泪的。”
刘曼丽晃了晃手里的小说,哑着嗓子叹道:“有情人难成眷属,一点都不假。”
高大霞不明就里地看着她:“谁和谁没成?”
刘曼丽张了张嘴,满腔的愁绪却不知从何诉起,又只得作罢:“说了你也不懂,别管我了,让我再哭一会儿。”
高大霞撇了撇嘴:“人家都是找乐儿,你倒好,自己找哭。”
“你出去,出去,让我静一静。”刘曼丽抽了抽鼻子。
高大霞端着水果和点心要走,刘曼丽忽然拦住了她:“吃的你端走干什么?放这儿!”
“放这不耽误你哭吗?”高大霞揶揄道。
二人正斗着嘴,外面忽然传来开门声。高大霞循声出来,只见方若愚正抬步蹑手蹑脚上楼。高大霞故意重重咳嗽了一声,方若愚回过身来,见是高大霞,尴尬一笑:“我怕有什么动静,影响你休息。”
高大霞慢悠悠地说道:“你那个街坊来了,给你送了些好吃的,放在你房间门口。”
“哦。”方若愚点头。
“人家不光给你送吃的,来了就帮着干活,又是擦地又是抹窗的,像到了自家一样,她可真不见外呀。”高大霞眯着眼睛看着他。
方若愚听出了高大霞话里的弦外之音,不由皱了皱眉:“不是和你说过嘛,她丈夫以前是我的同事,人不在了,我就……”
“你就趁机霸占了人家的媳妇?”高大霞抢白道,“挽霞子,你可真不叫玩意儿!”
“你又瞎说!”方若愚涨红了脸,“我是说我经常帮帮她,她也经常帮帮我。”
“你能帮人家什么?劈个柴,捶个腿,还帮寡妇挑个水?”高大霞咄咄逼人。
刘曼丽听着动静,从屋里探出了头来:“谁给寡妇挑水了?”
方若愚满头黑线,快步走上了楼去。
同一片夜色下,良运洋行内,杨欢坐在小桌边,委屈地向麻苏苏诉着苦:“刘曼丽追得这么紧,我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麻苏苏从黑暗中缓缓走来,捧着热腾腾的咖啡:“越是这种情况,越考验人,没有一点困难,我也不会让你去。”
杨欢不屑地撇嘴:“我看她也没什么本事,就是觉得在她身上下这么大本钱划不来。”
“划不划得来,得走着瞧。”麻苏苏将咖啡杯放在杨欢面前,“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你应该懂。”
杨欢默然不语。
麻苏苏觉察出了杨欢的消极,忽地神秘一笑,慢悠悠地说起了另一档子事:“你们文工团的袁飞燕,不错吧?”
杨欢一怔:“怎么说起她来了?”
麻苏苏不紧不慢地说道:“要是把那个姑娘介绍给你,可以吗?”
杨欢狐疑地打量着麻苏苏:“大姐跟她,很熟吗?我怎么不知道。”
麻苏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好饭不怕晚,现在知道也不耽误。”她慢悠悠地说。
夜渐渐深了,洋房客厅内传来了隐隐的抽泣声。刘曼丽眼圈泛红,望着面前神色沉重的方若愚,低声叹道:“真没想到,翠玲她男人还是为我和守平死的。”
方若愚叹了口气:“翠玲命苦,听不见说不出的,我能帮她的地方不对。”
高大霞心下触动,嘴上却仍是如刀子一般伤人:“我光看人家帮你了,你肯定没少使唤人家、欺负人家。”
方若愚不悦地瞪着高大霞:“我怎么欺负她了?”
“你刚才不是说,这些年都是翠玲给你洗洗涮涮吗?你知道你把人家当什么了吗?丫鬟当老妈子,你这就是欺压剥削劳动人民!”高大霞连珠炮似的责问。
“我……”方若愚一时语塞。
一旁的刘曼丽为方若愚打抱不平起来:“你还有脸给方先生上纲上线?你好啊?想当年,你和你哥在外面闹革命,还不是把守平一个人扔给我了,这算不算欺负我剥削我?”
高大霞一下子涨红了脸:“嫂子,这不一样。”
刘曼丽眉毛一扬:“怎么到你这就不一样了?”
“咱们不是一家人吗?”
“那你怎么知道方先生和翠玲成不了一家人?”
高大霞吃了瘪,又转头瞪着方若愚:“挽霞子,你果然还有这勾勾心!我看你就是大连的黄世仁,不光把翠玲当喜儿盘剥,还要把人家翠玲霸占了!”
方若愚莫名其妙被扣了一顶大帽子,立时气得连辩解的心思都没有了:“高大霞,你,你干脆找把刀捅了我吧。”
“高大霞,你看你把方先生逼到什么地步了,他都不想活了!”刘曼丽气冲冲地按住高大霞。
高大霞娴熟地将话题绕回了那个亘古不变的开场白上:“怕我逼,就赶快承认自己是老姨夫!”
方若愚气得脸色发紫:“你真是要把我这个好好的人,给逼成冤死鬼呀。”说罢,气呼呼上楼去了。
高大霞从身后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你到底是人是鬼,你自己知道!”
方若愚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了楼梯上。
黑暗中传来夜鸟的啼鸣。浓云散开,星空闪烁,明亮的月光照亮了安静的青泥洼街。
“真想不到,外表单纯的袁飞燕居然藏得这么深。”杨欢捧起咖啡,自嘲地苦笑,“都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连她爹是谁都没搞清楚,难怪追了这么久,都没追出袁飞燕一个笑脸来。”
麻苏苏笑脸盈盈地盯视着杨欢:“你现在可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袁飞燕不给你笑脸都不成了。”
“话是这么说。”杨欢为难地挠了挠头,“但是想促成这个好事,还得仰仗组织帮忙。”
麻苏苏细细打量着杨欢:“其实,这种事也不必非得组织出面,凭你一表的人才,又会哄女人,自己完全能搞定。”
杨欢却无奈地叹了叹气:“袁飞燕好像对我没有兴趣,倒是对那个傅家庄春心荡漾,每次见到他,两只眼都不由自主地放光发亮。”
提起傅家庄,麻苏苏脸上的笑意忽然消失不见了:“傅家庄是我们的敌人,就是袁飞燕有这个打算,方若愚也不会答应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杨欢苦着脸道:“那你说,怎么才能让袁飞燕把注意力,从傅家庄身上转移到我身上?”
“这还不简单?”麻苏苏神秘一笑,“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什么难事都迎刃而解了。”
杨欢愣了愣,与麻苏苏对视了一眼,意会地低声一笑,旋即举起了咖啡杯:“我就以咖啡代酒,先谢谢老姨了。”
麻苏苏端起咖啡杯:“现在喝咖啡,等灭了共党,我可就要喜酒了。”
“谢谢大姐。”杨欢点头如捣蒜,“对了,怎么一晚上都没见着精细。”
“他去二姨那了,晚上就我一个人了,还怪害怕的。”麻苏苏忽地露出了几分娇态,柔情地看着杨欢,手上的咖啡杯又碰了过去。
树叶摇曳。一线灯光照亮了小小的房间。借着昏暗的光线,甄精细凑近了看着大令的脚踝,轻声问道:“还有点肿,能走吗?”
自那日在分房运动的会场上受了脚伤以来,大令已然修养了有些时日了,可甄精细今天来看她时才发觉,时至今日大令仍是不能顺畅行走,说是连踩着地面都会有针扎一般的刺痛。
甄精细心疼地捧着大令的小腿:“都这么些天了,怎么还不见效?”
大令眨了眨眼睛:“是不是骨头接反了?”
“啊?那怎么办啊!”
大令平静地说道:“我再试试。”
甄精细连忙要去扶,大令却推开了他:“我自己来。”走了一步,身子突然倒下来,甄精细眼疾手快,一下托住了大令。
“你就瞎逞能!”甄精细责备道,满脸写着心疼。
“噗呲”一声,空气中传来女孩的一声轻笑。大令笑着,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我骗你啦,刚才一落地,我就知道好了。”
甄精细松了一口气,分明想要责怪大令不合时宜的玩笑,却正对上了女孩带着些许幽怨的眼神。甄精细一怔,什么恼怒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了。
“这么长时间,才想起来看我。”大令噘着嘴抱怨道。
甄精细小心地给大令捏着肩:“老姨那边老有事,本来还想把**的搬家运动整黄了,结果……”
“你们闹鬼的事没成功?”大令问。
“别提了,我和老姨装的鬼,没被真鬼吓死!”甄精细撇了撇嘴。
大令吃惊起来:“真有鬼?”
“可不吗?把我和老姨差点吓尿啦!”甄精细心有余悸地叹气。
女孩忽然来了兴趣:“总算有件高兴事了,快快快,说给我听听!”
甄精细一笑,绘声绘色地描述起那头晚上的见闻来,说到紧张处,嘴里还不时发出难听的嘶嘶声,来模拟那晚的风声。一旁的女孩听来不由笑得前仰后合。柔和的灯光映着女孩的侧脸,甄精细默默打量着她,心底微微一动。
“那一定是**装的鬼,这叫以牙还牙!”大令擦了擦眼角,笑得格外开心。
空气忽然变得沉默了一些,甄精细盯着大令看了许久,像是看呆了。大令笑够了,觉出异样,脸上忽然泛起一团红晕:“你老看我干什么?”
甄精细抓了抓后脑勺,坦诚说道:“你,好看。”
大令脸色羞红,举拳要打,可甄精细就这么愣愣地迎了上来,并不躲避,大令的拳头打下去不是,放下去也不是,愣在了原地。
“精细来了。”吴姐忽然推门而入,朝甄精细点了点头,又把几件脏衣服扔在了床上,“一会儿洗出来。”
“嗯。”大令轻声应道,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吴姐深深看了甄精细一眼:“不早了精细,该回去了。”
“苏苏姐让我晚点回去。”甄精细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吴姐一怔:“店里有人?”
甄精细抿着嘴没说话。吴姐立即明白了什么,会心一笑,走出了门去。大令默默拿起衣服要出门,甄精细也跟着出去,劈手夺下了大令的衣服,自告奋勇地奔向了水池旁。
到了后半夜,浓云遮蔽了月光。屋里黑着灯,四下一片漆黑。高大霞疲惫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突然,她楼上传来一丝响动,猛然睁开了眼。
只听黑暗中传来了微弱的“刺啦”声,高大霞警觉起来,贴在墙边细细听了片刻,发觉声音竟然是从方若愚房间里传出的。
高大霞怒气冲冲地奔出门去,光着脚提着刀,蹑手蹑脚地上楼。
二楼房间里,方若愚背对着门口,正侧耳听着收音机,俯身在白纸上记录着什么。房门突然被撞开,高大霞横刀立身门前,披头散发的模样宛如女鬼附体。
方若愚吓得惊叫了一声:“你又要干什么?”
高大霞朝桌上看了一眼,冷声怒喝道:“举起手,别动!”
方若愚慌张地举起手来,颤着声音道:“我什么都没干。”
“没干?桌上的证据都在!”高大霞一刀指向书桌,扯着嗓子大喊道:“傅家庄!”
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傅家庄和高守平风风火火地冲了上来:“怎么了?”
高大霞一指桌子,得意道:“挽霞子,我可算是揪住了狐狸的尾巴!”旋即疾步奔向桌子前,一把抓起纸和笔,对傅家庄挥了挥手,“你看看,他在接收特务情报!”
傅家庄不由皱了皱眉:“方科长是在听收音机吧。”
“这就是个收音机,姐,你能别这么一惊一乍嘛。”高守平小声嘀咕
“我能不知道这是收音机吗?”高大霞扬得手里的白纸哗哗作响,“他这是在收听敌台,在接收情报!他听个电台用耳朵听就行了,用笔记什么?”
方若愚无奈地苦笑:“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高大霞斜眼看他:“都这时候了,你还能笑出来?不愧是老姨夫,还真能沉住气!”
傅家庄拿起白纸看了看,忽地一怔,脸上流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这是方科长刚刚记下的?”
“如假包换,墨水还没干,你们就冲进来了。”方若愚摆了摆手。
傅家庄的神色忽然有些激动,又连忙伸手把收音机的音量放大,里面飘出了播音员温柔的声音:“淡黄色的、像大肚舢板似的云片,在新切尔卡斯克上空静静地飘移。在淡黄云片上面的蓝色高空中,正对着闪闪发光的教堂圆顶,一动不动地高悬着一片灰色的。像乱蓬蓬的卷毛羊皮似的乌云。这片乌云的长尾巴像起伏的波浪一样伸延下来,在克里维扬斯克镇上空泛着粉红色的霞光。”
“《静静的顿河》?”傅家庄眼睛一亮。
方若愚惊喜道:“你知道?”
傅家庄连连点头:“我不光知道,还读过,只可惜,我只读全了前三部,第四部没读完。”说着又看向了方若愚的笔记,“这应该是第四部吧?”
“是,是。”方若愚深深看了傅家庄一眼,“没想到傅处长也喜欢苏联小说。”
傅家庄惭愧地笑了笑:“不瞒你说,为记住米哈依尔·亚历山大维奇·肖洛霍夫这个名字,我好一顿背。”
一旁的高大霞茫然地挠了挠后脑勺:“傅家庄,你这嘀哩咕噜一串一串的,说的是什么人呀?”
傅家庄笑了笑,反身朝高大霞解释道:“这位肖洛霍夫,是苏联一位著名作家的名字,代表作就是收音机里播着的小说《静静的顿河》。”
高大霞听来还是一阵迷糊:“什么小说大说的,赶紧拿人才是正说!”
傅家庄与方若愚对视了一眼,神色有些尴尬:“大霞,方科长收听的不是什么敌台,是我们的大连广播电台,记下的也不是什么情报,而是小说里的精彩片段。”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高大霞拨浪鼓似的摇头,“要是听个广播,还能有‘刺啦刺啦’的声音?还用像做贼似的偷着听?”
方若愚无奈道:“刺啦刺啦的声音,可能是我因为在找波段吧,至于声音,我是怕大了影响你们休息。”
傅家庄抱歉道:“这是一场误会,希望方科长能谅解。”
方若愚大度地挥了挥手:“我理解,干你们这行的,敏感一些还是有必要的。”
傅家庄连忙朝高大霞使了个眼色:“大霞,你误会了方科长,快道个歉。”
高大霞气冲冲地别过了头去。方若愚苦笑道:“算了,我让高小姐误会的事情太多了,虱子多了已经不咬人了。”
高大霞眉毛一横:“你说谁是虱子?”
“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我记住了孔子的话,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方若愚不紧不慢道。
高守平连忙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孔子说,人家不了解我,我不生气,这不正是君子吗?”方若愚微笑着望向高大霞,“我们之间在在误会,是因为不了解我。”
高大霞却厉声打断了他:“你说错了,就因为我太了解你了,你才怕我。”她顿了顿,“这一回,孔子没有曰对。”说着,转身便冲出了门去。
“姐,你讲不讲理啊?” 高守平无奈地叹气。
傅家庄倒是意犹未尽地读着方若愚的笔记:“没想到方科长对苏联文学这么有兴趣,我这也算是觅到了知音。”
方若愚也有些兴奋,一部分也是来自于自保的思路,倘若能与公安局高层建立稳定的友谊,对于潜伏工作必然是有益无害的,届时高大霞的怀疑也将变得不足为惧了。
“如果傅处长不忙的话,能坐下来交流一下吗?”方若愚热情地邀请。
傅家庄思忖道:“守平,材料基本写完了,你下去看看,改动大的地方,再誊写一份,我跟方科长唠唠嗑。”
“好。”高守平点点头,反身离开了房间。
“傅处长,请坐,请坐。”方若愚拉开了椅子,“不瞒傅处长,我以前一直有个狭隘的偏见,总以为贵党的同志闹革命有一套,没想到,还有像傅处长这样痴迷于文学的人才。”
“方科长客气了。”傅家庄低声笑了笑,“不过你这个认识确实狭隘了一些,我们党历来不缺大知识分子,像陈独秀、瞿秋白、李大钊、李达,还有我们的**主席。”
方若愚深以为然地点头:“傅处长说的是,毛先生的《沁园春·雪》我拜读过无数次,那可真是气吞山河呀!”说着便清了清嗓子,朗声吟诵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
傅家庄不由自主地加入了他的朗声:“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骄,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房间外,傅家庄与方若愚的高亢的诵读声传来:“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高大霞躺在床上,满脸茫然。
只听傅家庄与方若愚满怀激情地合诵道:“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旋即,房间里爆发出一阵豪迈的欢笑声。高大霞的鼻腔气呼呼地喷着气,嘎吱地翻着身子,用枕头盖住了脑袋,这欢笑声在她听来是格外的令人心烦。
阵云四起,夜色变得越发阴沉。水房里,甄精细正在洗衣板上搓洗着衣服,大令蹲在一旁,用一截头发丝逗着甄精细,两人高兴地说笑。忽然间,吴姐闷头闯进门来,两人立时怔住了。
吴姐恼火地查看衣服,面料已经被甄精细搓碎了。吴姐怒容满面地瞪着甄精细,甄精细缩了缩脑袋,怯声说道:“姐,我陪,我陪你一块好料子。”
大令垂着头,轻声说道:“姐,都怨我,怨我。”
吴姐冷冷瞥了大令一眼,反手甩给了她一记耳光:“再不干正经事,你就滚回去!”旋即,捧起衣裳阔步走开了。
四下的空气静得吓人,待吴姐走远后,甄精细心疼地捧起了大令的面颊:“是我不好。”
大令伏在甄精细肩头,眼泪滚落。甄精细不知如何是好,扎着两手,犹豫再三,还是抱紧了大令。月色下,两个小小的影子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漫长的夜晚结束了,一轮红日从天边徐徐升起。公安局会议室内,众人齐聚一堂,各科室代表皆汇集于此,阵势比分房运动时有过之无不及。李云光立身桌首,肃然地凝视着众人:“当前的形势,不用我多说,你们也知道。老蒋有美国当后台,武器都更新换代了,清一色的美式装备,可我们呢?还是小米加步枪。”
“光靠小米加步枪,想要对抗老蒋的飞机大炮,也不现实。”傅家庄沉声道。
李云光点头:“所以,朱总司令下了命令,要在大连秘密筹建兵工生产基地!”
众人顿时兴奋起来,议论纷纷。
“中央认为,在大连建立军工生产基地有四个基本有利条件。”李云光清了清嗓子,“第一,大连是‘自由港’,同上海、天津、香港、朝鲜都有联系,采购原材料比较方便;第二,由苏军军管的大连,已经成为我党实际控制的隐蔽后方,受战争的直接影响较小;第三,大连工业基础雄厚,既有钢铁机械,又有化工;第四,大连的熟练技术工人多,有利于生产。”他顿了顿,“当然,我们也面临着两个难题,一是缺专家,二是缺资金。”
傅家庄面露难色:“资金,我们可以想办法。可专家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他们脑子里的墨水,不是一下就能灌进去的。”
“傅家庄同志说的对,不过,朱总司令早给我们想好了解决之道。”李云光拿起了桌上的一封电报,“朱总司令已经签发了电报,要求‘各战区速派干部携带资金到大连筹备兵工生产事宜’,目前,华东局、华中分局和胶东兵工总厂还有晋察冀中央局,都已选拔了技术骨干派往大连。”
傅家庄不由激动起来:“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中央对我们如此照顾,真是让我们既感动又惭愧,我们一定努力工作,不负中央重托!”
“中央对在大连建设兵工厂太重视了。”高守平低声感叹。
“朱总司令在电文中说,在大连设厂是‘为长久计’,这体现了党中央、中央军委从长远战略高度,制定了在大连建立大规模军工生产基地的决心。”
傅家庄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李云光:“李副政委,你就下命令,说怎么干吧。”
李云光掏出了名单,郑重地递给了高守平:“这是从各地调来的骨干专家来大连的时间和地点。你是机要科长,这份名单你一定要保存好,随时准备迎接,并要保证他们的绝对安全。”
高守平双手接了过了,神色凝重:“我用我的脑袋保证,一定保护好这些宝贝疙瘩!”
李云光紧绷着脸,缓缓说道:“你的脑袋可担保不了,不光你的,加上我和傅家庄同志的脑袋,也担保不了。”
高守平惴惴不安地看着名单:“李副政委,让你这么一说,我肩膀上好像压着两座山。”
“这份名单确实有千斤重。”傅家庄看向李云光,“接收公安局的时候,就没接收到一个好用的保险柜,要么被损坏了,要么就不知道密码,李副政委,是不是把这份名单存到苏联警备司令部的保险柜里去?”
李云光摆了摆手:“名单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不要麻烦苏联同志了,再说了,苏联接洽函的事一波三折,说明苏联警备司令部也不安全。”
高守平忽然想起了什么:“李副政委,我们文秘室有一个保险柜,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