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时五十分,剧院内熙熙攘攘,高大霞与麻苏苏并肩踏入了会场。二人在半途相遇,便相邀一同前往。不出高大霞预料,她果然在剧院内发现了方若愚的身影。不过仅仅是出现在此处倒也并不能说明什么,这场演出是用以慰问护厂队与纠察队的,作为物资公司保卫科长的方若愚出现在此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高大霞坚信,除开摆在表面的理由,方若愚今夜前来大剧院,必然是另有所图。
侧幕后,邢团长郑重地将傅家庄特批的手枪交给了大春,再三嘱咐,演出结束后必须完好无损地奉还。接着,他又毫不客气地训斥着姗姗来迟的杨欢,抱怨恨不能真的用大春的手枪毙了他。今夜,他们将首次上演“枪毙穆仁智”的戏码。
同一时刻,剧院走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正是匆匆赶来的傅家庄一行人。剧院内,演出开场前的铃声已然敲响,观众纷纷落座了。三人分散开来寻找刘曼丽的踪迹,一路寻觅到了高大霞的座位前。傅家庄喊出了高大霞,高守平立身在旁侧。几人在黑暗中低语着,一旁的麻苏苏不由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灯光骤然暗淡下去,舞台灯光渐次亮起。音乐声中,大幕徐徐拉开。舞台上,喜儿空灵的歌声飘荡在剧场四下:“北风那个吹 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
歌声传来,黑暗中轻步走来了麻苏苏与方若愚。二人默默聆听着僻静处傅家庄一行人的对话。
“你们不会弄错吧?”高大霞不可置信地盯着傅家庄,“我嫂子怎么可能是特务?是谁瞎胡乱嚼老婆舌?”
方若愚和麻苏苏不由对视了一眼,默默竖起了耳朵。
“你认识刘曼丽也不是一天半日了,你说说,她哪有个特务样?”见傅家庄与高守平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却又迟迟一言不发,高大霞不由激动起来,“她要真是特务,能给你洗洗涮涮好几年,还有空干特务的坏事?”
“我们也不信,现在只是怀疑,她很可能是被特务利用了。”傅家庄轻声道。
“被挽霞子利用了?”高大霞一怔,旋即斩钉截铁道:“肯定是他,他也来了,我刚才还看见了!”
黑暗中的方若愚恼怒地一捶墙壁。高大霞似乎已然习惯把一切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一旁的麻苏苏连忙稳住了方若愚的情绪。见远处似乎有人留意到了此处的动静,麻苏苏又连忙拽上方若愚匆匆走开了。
“大霞,刘曼丽告诉过你,说她找到另一半了?”角落处,默默吐着烟卷的李云光忽然问。
“什么另一半?”高大霞抓了抓后脑勺。
“就是找到要娶她的男人了。”李云光叹气,“而且你还见过他。”
高大霞这才想起,她确实曾经在公安局见过那个神秘的男人。他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之前从未听刘曼丽提及,如此想来确实有几分可疑。而根据高大霞透露的信息,那个男人今夜会乘坐轮船前往山东,这一点立即引起了李云光的警觉。稍早前,他得知了另一个信息,今夜文工团会前往山东烟台地区进行演出。如此算来,那个人有很大概率是来自文工团的。他们只需要查阅今日出入公安局的登记表,查出文工团成员中有谁今日去过公安局,那个神秘男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舞台上,杨欢伫立在灯光下,猛然打了个寒噤。不知何故,刘曼丽最后的眼神时常在他面前回荡,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内心。甚至在恍惚之间,刘曼丽的面颊竟然与面前的“杨白劳”的脸重合在了一起,叫人莫名心悸。
而这一短暂的失神竟然使他忘了接下一句唱词,舞台上立时出现了片刻的停顿。在邢团长的一再提示下他才猛然惊醒,慌慌张张地接了下一句。这一瞬间的失误并没有被大部分观众所留意,但匆匆赶回座位的高大霞几乎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一点,并反馈给了旁侧的麻苏苏。
“忘词了?”一旁的方若愚听见了,不由微微皱眉,目光紧紧盯视着台上的杨欢,心底忽然升起一阵隐隐的不安。
侧幕下,深红色的帷幔旁,“大春”摆弄着手里的手枪,对着舞台上的杨欢做了一个瞄准的姿势。一会,他将要用手里这支枪在舞台上“枪毙”他。
忽然间,旁侧传来金青的高喊声:“大春,上场!”
“大春”匆匆收拾了衣襟,又随手将手枪搁在了一旁的木箱上,快步奔向了舞台。
浓云四起,遮蔽了月光。天边隐约传来低沉的雷鸣,映出一片大敌当前的沉重气氛。傅家庄站在剧院办公室的窗前,仰头望着窗外的黑云,低低叹了叹气。这样的夜晚,很难让人不想起夺城之战时,敌人在剧院发动爆炸袭击的夜晚。那次也是暗处敌人有组织发起的一次突袭,但与彼时不同的是,这次组织上隐隐占据了先机,并非全然处于被动之中了。
高守平夹着话筒,正与门卫室方面核对着今日进出公安局的访客名单,不时在纸上做着记录。少顷,他放下话筒,递过来一张纸:“这是咱们门卫提供的外来人员进出登记情况。”
傅家庄与李云光同时看去,李云光指向了纸页上的一个名字:“这个杨……”
“杨欢。”傅家庄立刻回想起来,“他是找我办通关证的,文工团晚上去山东演出。”
三人对视了一眼,神色微微有些难看。如此一来,信息就对上了,看来文工团内也潜伏着国民党特务,并且看上去已然策反了刘曼丽供为驱使。高守平恼怒之下提出立即要去抓捕杨欢,李云光却拒绝了高守平的请求。为了不影响演出进行,他决定待到演出结束后再进行抓捕。
电话突然响起,傅家庄抓起话筒,电话里传来一个焦灼的声音:“邢团长在吗?”
“邢团长在台上演出。”傅家庄回道,“你能留个电话吗?回头让他打过去。”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些许惊恐:“那麻烦你告诉邢团长,文工团杨欢的宿舍里发现一具女尸!”
似是惊雷炸响耳畔,傅家庄手里的话筒重重摔落在了桌面上。舞台下的黑暗中。高大霞的心跳忽然漏了半拍,周身微微颤了颤。
一旁的麻苏苏看了过来:“怎么了大霞?有事吗?”
“没事儿。”高大霞摇了摇头,脸上微微有些发白。方才那一瞬间,她莫名感到心底发寒。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受,就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忽然之间离你而去了。
“我去方便一下,你看你的。”高大霞站起身来,正要离开,却忽地顿住了脚步。本着监视一切不安定因素的中心思想,她将端坐在另一侧角落里的方若愚召了过来,喝令他与麻苏苏并肩而坐,让麻苏苏负责盯着他。方若愚无可奈何,慢慢腾腾地挪了过来,被麻苏苏一把拽住落座了。后者倒是欣喜莫名,拍着胸膛向高大霞保证一定看住方若愚。待高大霞走远后,麻苏苏朝着方若愚凑近了一些,幽幽叹道:“咱俩总算有机会坐在一起看场演出了,难得呀。”
她的肩膀轻轻蹭着方若愚的胳膊,方若愚不由打了个哆嗦。
“怎么了小方,还不好意思了?是不是找到恋爱的感觉了。”麻苏苏笑得神秘莫测。
“大姐说笑了。”方若愚躲了躲身子。
“别叫大姐,多影响心情。”麻苏苏又热切地贴了上来。
方若愚脸色发白:“我,我去方便一下。”
麻苏苏脸色一板,连忙拉住了方若愚的衣襟:“你要走了,我不得跟着?否则,高大霞回来我可没法交待。”
见方若愚老实地坐直了身子,麻苏苏这才满意地笑了笑:“紧张什么,看个戏至于嘛,我还能吃了你。”
方若愚却摇了摇头,眉头紧锁:“我觉得今天的气氛不太对。”
“怎么不对,气氛多好呀,但愿高大霞别再回来了。”麻苏苏撇嘴。
“我是说,今天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方若愚沉声道,“你看台上的杨欢,状态根本不在戏里。”
麻苏苏白了方若愚一眼:“让你打成那样,能安心演戏嘛。”
方若愚紧紧盯视着台上的杨欢,忿忿说道:“我后悔揍轻了。”
麻苏苏却忽然话锋一转:“这个事也要怨你女儿。”
“怎么还怨着我们家飞燕了?”方若愚愣住了。
“怨她长得太漂亮。”麻苏苏意味深长道,“那么好的姑娘要是没人追,也不是好事。”
“奇谈怪论。”方若愚黑着脸回应着,可眼神始终紧紧盯着杨欢。
再说傅家庄这一头。留下高守平盯住杨欢后,傅家庄随着李云光匆匆朝着文工团宿舍大院赶去了。迎面,高大霞赶了过来。一见二人的神色,高大霞便意识到必然是出了什么事,也难怪这个夜晚她的内心总是惴惴不安的了。可问及具体事由,傅家庄却表示了沉默,甚至没给高大霞太多提问的机会,转眼又疾步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高守平立在侧幕旁,悄悄观察着舞台上的杨欢。身后的黑暗中忽然伸出了一只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高守平一惊,下意识地拨枪回头,见是高大霞,这才放松下来。
“出什么事了吗?”高大霞问。今夜每个人的反应似乎都格外敏感。
高守平迟疑了片刻,缓缓摇头:“没事儿。”
“没事儿你在这干什么?”高大霞顺着高守平的目光看向舞台,杨欢正大开大合地演唱着他的片段。
高守平反身推了高大霞一把,低着头不敢看她:“姐,你看你的演出去吧。”
高大霞疑惑地注视着高守平:“今天文工团谁去公安局了?”
“不知道。”高守平低声回答,眼底满是忧虑。
高大霞不满地给了高守平一拳:“刺锅子对我保密,你还对我保密?”
高守平忽然不耐烦起来:“姐,你快回去吧,别影响我执行任务。”
“你这还叫任务?白看戏。”高大霞白了他一眼,忽然看见了木箱上的手枪,那是大春方才落在这里的。高大霞瞧着新奇,握在手里摆弄了一阵。打开枪匣,里头空空如也,高大霞又将它合上了。
“姐,你怎么还在这。”高守平从高大霞手里拿下枪,“快回去吧!”
高大霞嘟囔了两声,不情愿地走开了。
傅家庄穿过了重重夜色,李云光紧随其后。文工团宿舍大院内安安静静,四下一片漆黑,唯一亮着的一盏电灯下,一名门卫正在房门前焦急地踱步。
“刚才是你给邢团长打的电话吧?我们是公安局的。”傅家庄匆匆迎了上去。
门卫连忙拉开了房门,自己却不敢再往屋里看一眼:“你们看看吧,血都从屋里流出来了,太吓人啦!”
傅家庄和李云光连忙朝屋里看去。房门敞开着,风中隐隐飘来了淡淡的血腥味。血迹从门缝下流出来,汇成了触目惊心的一滩。一柄带血的短刀滑落在一旁,顺着小刀看去,只见一席白色旗袍在腥红的血中绽放。
傅家庄呆滞了许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晚风中,他仿佛看见月下站着一位白衣飘飘的姑娘,笑脸盈盈地对着他,口中在轻声呼唤着什么。
“傅大哥。”傅家庄似是听见她这样说。但是那些声音和身影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更多警员赶到了现场,李云光大力拍了拍傅家庄的肩膀,将他从恍惚中唤醒了。
“傅处长,这边的事情我和他们处理,你带几个人回剧场吧。”李云光沉声说,面色沉重,“一定不能让杨欢逃走!”
“放心吧李副政委。”傅家庄攥紧了拳头,头也不回地朝着剧院奔去了。
观众席上,方若愚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高大霞。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站起了身,匆匆奔向了自己的席位。高大霞落座后,朝一旁的麻苏苏问道:“姐,他一直没动窝?”
“没动,我把他看得死死的。”麻苏苏撇了撇嘴,看上去像是有些不开心。
舞台上,倾盆大雨,电闪雷鸣,喜儿正满怀愤恨追打黄世仁和穆仁智,一面纵声高唱:“见仇人烈火烧! 我恨!我恨!恨不得踏平奶奶庙。 我要,我要把你撕成千万条!”
傅家庄带着人疾步走来,高守平焦灼地迎上去:“傅哥,死的那个女人是谁?”
“回头再说。”傅家庄避开了高守平的视线,脸色苍白。
傅家庄的反应已然证实了高守平心底的猜测。实际上,早在听到电话的那一刻,他的内心已然隐隐有了预感。
“你告诉我。”高守平哑着嗓子说,“是不是我嫂子?”
沉默了许久,傅家庄沉重地点了点头。高守平眼泪夺眶而出,旋即,他愤怒地拨出了手枪,如一阵狂风一般卷向舞台。杨欢就在他面前不远,他要将弹匣里的子弹统统倾泻在他身上。
在冲出侧幕的前一刻,傅家庄死死按住了高守平的双肩:“冷静!”
“我要给嫂子报仇!”高守平嘶吼起来。
傅家庄双手环住了高守平,急促地在他耳边说道:“是你现在报仇重要,还是挖出他背后的团伙重要?”
高守平奋力挣扎了一阵,强忍下了满腔的愤怒,忽然低声呜咽起来。
黑暗中,一双冰冷的目光正注视着他们,犹如蛰伏的毒蛇。
舞台上,喜儿高亢的歌声穿透了大厅:“千年的仇要报,万年的冤要申,受难的喜儿,今天做主人,千斤的铁锁链,打得它粉粉碎,咱们受苦人,今天要大翻身!”
高守平甩开了傅家庄,双肩颤抖着,伫立在侧幕边缘,死死盯视着杨欢的身影,目光如剑。
帷幕下悄然钻出了一个人影。一只手伸向了木箱上的手枪。在这个混乱的夜晚,双方的棋子同时在剧院内对峙,谁也不清楚下一刻的走势。可静止的均势将在这一刻被打破,隐藏在黑暗中的后手将被轻轻揭开。方若愚与麻苏苏也许对于杨欢暴露一事浑然不觉,更遑论做出针对性的布置。傅家庄原本隐隐占据着上风。可在形势最危急的时刻,黑暗中的一双手即将逆转这一切。
一阵细微的响动,帷幕下的黑影抓起了手枪,不紧不慢地朝弹匣里填充着子弹,黑暗中,一声清脆的上膛声。
舞台上,穆仁智和黄世仁正面对着群众的控诉:“看人间,哪一块土地不是我们开,哪一片山林不是我们栽,哪一间房屋不是我们盖,哪一亩庄稼不是我们血汗灌溉!可恨地主狗汉奸,土地他霸占,庄稼是私财,又逼租子又放高利贷,多少长工被奴役,多少喜儿受苦难!”
瑟瑟发抖的杨欢躲闪着群众的控诉,突然,他的眼角余光扫到了侧幕的傅家庄和愤怒盯向自己的高守平,脚底忽地一颤。他是聪明人,几乎不用费多少心力,便能想象得到,自己的身份必然是暴露了。
群众仰天长叹道:“穷苦的人儿啊,地作床来天当被盖,诉不尽的仇恨啊,汇成波浪滔天的江和海,压不住的怒火啊,定要烧毁黑暗的旧世界!”
杨欢趁着群舞的机会,连滚带爬地奔向了舞台另一侧。军统老牌特工,党国精英杨欢,不想狼狈地死在**人手里。
“穆仁智,往哪儿跑?”身后传来大春的一声断喝,杨欢忽地顿住了。一双脚拦着他面前,一抬头,喜儿冰冷的目光朝他投视过来。
杨欢莫名感到了巨大的危机感。他忽然感到喉咙发干,浑身也剧烈颤抖起来。他拼死在人群中寻找着麻苏苏的身影,期盼能从她那儿看见一丝获救的希望,可没等他找到麻苏苏,大春已然阔步上前,一把抓起了杨欢的衣领,掏枪对准了杨欢的脑门:“穆仁智,穷苦人报仇的时候到了!”旋即,他狠狠扣动了扳机。
空气忽然变得迟滞,杨欢茫然地盯着大春手里的手枪。
清脆的枪响四散而出,回荡在宏伟的大厅里。随着枪声炸响,腥红的鲜血喷溅而出,如同一场小型血雨,洒了惊愕的大春满脸。
了无生机的杨欢轰然倒地,汩汩鲜血浸湿了地板。
一声尖叫划破了空气,观众席大乱,慌乱的人群纷纷朝外跑去。方若愚回头,与麻苏苏眼神相撞,两人都是一脸茫然。
历史总是重演。与上一回几乎一模一样,在突变发生的瞬间,高大霞迅速挤开人群,毫不犹豫地抓紧了方若愚。
“干什么你?”方若愚无奈。
高大霞狠狠瞪着他:“想跑,没门儿!”
大幕已经拉上,后台一片混乱。傅家庄和李云光、高守平验查着杨欢的枪伤,“大春”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袁飞燕也是脸色煞白。
“天哪,哪来的子弹,怎么回事呀这是?”邢团长有些语无伦次。
“凶手抓来了!”近处传来一声断喝,高大霞拉着方若愚从侧幕走来,“走啊,走!”
“爸!”袁飞燕匆匆迎了上来,朝着高大霞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高大霞挥手打断了袁飞燕:“飞燕,你不能因为他是你爸,你就护着他!”
“飞燕护着我什么了?”方若愚气得涨红了脸,“高大霞,你别信口开河胡乱说!”
“我乱说?我都看着你上后台了,枪里的子弹,就是他装的!”高大霞斩钉截铁道。
“高大霞,你说话要有根据!”方若愚怒喝道。
高大霞指着方若愚的鼻尖:“他上后台来就是为干这个事,他要杀人灭口!”
袁飞燕实在听不下去了:“高大霞,我爸上后台是来找我,怎么就杀人灭口了?”
“他之前还在宿舍打了杨欢!”。
傅家庄和李云光立时警觉起来,目光齐齐扫向方若愚。方若愚神色有些尴尬,示意换个地方说话。三人移步到了远离人群的僻静处。随后,方若愚将早些时候杨欢对袁飞燕图谋不轨的行径说了出来。将有损女儿清白的丢脸事公之于众,这对方若愚来说也是一种煎熬。
“二位首长,我说得可是句句实话,要是杨欢不欺负飞燕,我能动手打他吗?方若愚叹气,“可这件事真的跟开枪的事无关,你们可得给我做主,不能听高大霞一面之辞呀,她那就是无中生有陷害我!”
傅家庄看向邢团长:“方科长到后台的时候,枪在哪里?”
“在我身上,这个千真万确。”
傅家庄又看向李云光,后者点了点头:“方科长,你先回去吧,有需要我们再找你。”
方若愚感激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开了。
傅家庄和李云光脸色阴沉。邢团长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二位首长,调查会也开过了,我们今天晚上,还能坐船去山东吗?那边还有演出任务。”
李云光思忖了片刻:“还是按计划走吧,这边的事情,我们会接着调查。”
“邢团长,你去忙吧。”傅家庄挥了挥手。
邢团长张了张嘴,看上去似乎欲言又止。
“邢团长,你还有事吗?”李云光问。
“有个事我觉得,应该汇报一下。”邢团长深吸了一口气,“那把枪出事前,有个人动过。”
“谁啊?”傅家庄警觉起来。
“高大霞。”邢团长一字一顿地说道。
惊雷炸响,将广袤的黑夜照得惨白。夜色下,方若愚疾步走来,在远离剧院的僻静处,与等候多时的麻苏苏碰头。对于今夜突如其来的刺杀,二人皆是摸不着头脑。直到杨欢中弹倒地的一刻他们才猛然惊觉,文工团内原来还潜藏着己方的盟友——可那个人会是谁呢?他们首先排除了开枪打死杨欢的大春,他大概率是不清楚手枪内压着子弹的,不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动手,除非他是疯了。
姑且不论文工团内的同僚是谁,杨欢的暴毙委实令二人感到一阵不寒而栗。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也正处在暴露的边缘。一旦杨欢落马,没人可以保证麻苏苏与方若愚还能否继续潜伏下去。牺牲杨欢的性命来寻求自保,方若愚的心头不免升起一阵兔死狐悲之感。杨欢对于党国的大棋而言不过是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倘若形势危急到需要牺牲他老姨夫的那一天,方若愚相信上峰也不会有任何迟疑的.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麻苏苏叹气,“不过,有一点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大姨电告毛局长,为杨欢申请嘉奖,重重抚恤他的家属亲人。”
方若愚神情低落:“人都死了,这些还有什么用。”
“至少是个安慰。”麻苏苏默默靠近了方若愚,“小方,这大半夜的,别一口一个死的,你看,大姐都让你给说怕了,夜道也不敢走了,麻烦你送我回去吧。”
方若愚胳膊僵硬:“大姐,你可是堂堂的党国老姨,一笑一颦间就能让对手人头落地,还怕嘴边挂个死字?”
“我是党国的老姨不假,可我也是一个女人。”
“干咱们这行的,眼里只有同仁和敌人,没有男人和女人。”方若愚干咳了两声。
“不对吧,我看你对那个翠玲倒是体贴入微,怎么对我就冷若冰霜?”麻苏苏脸色冷了下来,“小方,你对我这么冷漠,是因为对翠玲动了真情吧?”
方若愚脸上现出了一丝愠色,感到自己受到了莫名的侮辱:“大姐,这这种话,实在是无聊!”说罢,他气恼地拂袖而去了。
大风下,麻苏苏在原地怔了许久,小小的身影逐渐被黑夜吞没。呼啸的风声中传来了她的一声喝骂:“懦夫!”
同一时刻,宏济大舞台内,枪击事件发生后,四下已然是空空荡荡了。邢团长从剧院办公室推门出来,众人纷纷围拢过来。
“团长,我真不知道枪里有子弹呀!”大春的声音发着颤。
“咱们相信组织,组织一定会还咱们一个清白。”金青朗声说道。
“都别瞎猜测了。”邢团长阴沉着脸,“赶紧收拾东西,马上去大连港坐船。”
“团长,杨欢死了,没人演穆仁智怎么办啊?”金青小声问。
邢团长看了她一眼:“穆仁智的戏你熟吧?”
金青愣了愣:“怎么,你要让我反串?”
“对,你那个地主婆没什么戏,找别人顶一下,穆仁智就是你了。”
“开枪这段,是演员们新设计的,觉得这样演观众能解恨。”傅家庄在窗下驻足,沉思着说道。疾风卷着窗台,办公室内的空气也变得湿冷了几分。
“解恨倒是解恨了,可这一枪下去,他们就是在帮特务灭口!”李云光不满地敲着桌面,“演员都能改戏,还要编剧、导演干什么,他们有本事都自己编去!”
傅家庄反过身来:“杨欢的死,与改不改戏无关,问题的关键是谁往枪里压了子弹!”
“起码高大霞算一个。”李云光不假思索道,“她不老老实实在台下看戏,跟到后台干什么?”
傅家庄皱了皱眉:“李副政委,你说高大霞是怀疑对象我不反对,可据此就判定是她往枪里压了子弹,我不同意。”
李云光斜眼瞥着傅家庄,面露不悦之色。傅家庄没有理会李云光的反应,自顾自说道:“从照相馆里拿回胶卷的,是她和高守平,如果她有问题,胶卷应该就不会到我们手上了。”
“那不是因为有高守平在吗?她没有机会。”
傅家庄摇了摇头:“以高大霞的潜伏经验,把高守平玩弄于股掌之间,骗出胶卷,应该不是难事。”
“这一点我不认可。”李云光十指交叉着,严肃地盯视着傅家庄,“这两三年来,有你这个师傅传帮带,守平进步明显,不是谁都能轻易蒙混过去的。我倒觉得,当天晚上,高大霞出现在照相馆外面太过巧合,说不定,她还是在给杨欢看门放哨哪。”
傅家庄听着李云光话里的意思,已然是先入为主地将高大霞定义为凶手了,不由感到一丝恼怒:“你这样推理对高大霞太不公平,我不能接受!”
“你太敏感了,我这只是猜测。”李云光淡淡说道,“在真相没有浮出水面之前,我们可以怀疑一切,包括我,如果有疑点,你也完全可以大胆猜测。但是猜测终归只是猜测,还要小心求证。对高大霞的怀疑,也必须求证了之后,才能下结论。”
傅家庄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平复了情绪:“这一点我同意,她的情况,我回头再做调查。”
李云光缓缓点头。
“我有一种感觉。”傅家庄又回头去看窗外的夜色,风中已然夹杂着细密的雨珠,拍打在窗户上发出细微的“哒哒”声,“潜伏在文工团里的特务,原来应该没有要杀杨欢的计划,一定是知道杨欢暴露了,才急着要杀人灭口。”
“那他们是什么时候知道杨欢暴露的?”李云光看着他。
傅家庄沉吟道:“应该是刘曼丽的尸体被发现以后。”
李云光表示了赞同:“这个时候,高大霞倒是一直在看演出。”
傅家庄回身盯视着李云光:“所以说,你前面对高大霞的怀疑,不能成立。”
“这个说法有一定道理,但是也不能完全化解对高大霞的怀疑。”李云光神色肃然,“也许是她故意制造自己在剧场看戏的假象呢?”
“你是说她指使别人去杀刘曼丽?”傅家庄不可思议地瞪着李云光。
李云光诧异傅家庄的反应,他不过是在客观地陈述一些疑点罢了。
“也有这种可能。”他低声说。
傅家庄却一下涨红了眼珠,在李云光面前放声大喝:“这根本不可能!她对刘曼丽那种亲人的情感,你完全想不到!”
见傅家庄言辞如此激烈,李云光不由怔住了。
袅袅青烟缓缓升起,又渐渐消融在了空气中。香炉旁立着刘曼丽的遗像,照片里的人儿笑得娇媚,如是仍在凝视着众人。
刘有为呆呆地望着照片,泪水模糊了双眼。耳畔传来了高大霞沉重地叹息:“都怪我,要是早知道你姐说的男人是杨欢,我就把他们俩分开了。”
“你别说大话了,我姐不会听你的。”刘有为低声说,。
“杨欢是什么人,我知道。”高大霞擦拭着眼角,“他满嘴花言巧语,最会骗女人了,你姐这是受骗上当了。”
刘有为凝望着刘曼丽的笑脸,心底忽地感到一阵针扎一般的疼痛。纵使平日再如何拌嘴争吵,刘曼丽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仍是无可比拟的,那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亲人了。
“大霞姐,我姐,这还能算是烈士吗?”刘有为颤抖着问。
高大霞怔住了。良久,她默默按住了刘有为的肩膀,低落地说道:“有为,这个事我不能骗你,曼丽是叫特务拉下水的!”
刘有为茫然地抽了抽鼻子:“那她是坏人了?”
“不能这么说,就冲她最后要毒杨欢这一条,也算是改邪归正。”高大霞正色道。
两人的目光一齐投向刘曼丽。那样鲜活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刘有为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悲痛,放声大哭起来:“姐呀,你死了我还怎么活呀!”
“有为,别这么说。”高大霞拉住刘有为,“你老大不小了,肯定能活得好好的,有要我帮衬的地方,我肯定不推辞。”旋即,她又郑重地面向了刘曼丽,“嫂子,你放心,有为这边有我,你没了,我就是他亲姐,有我吃的就不能饿了他,有我喝的就不能渴了他。我们高家永远有双他吃饭的筷子,有一铺他睡觉的炕!”
话音未落,刘有为已然失声痛哭起来:“姐,你听到了吗?你没白进高家的门,高家的人讲情义。”
“有为,别哭了。”高大霞轻声说。
刘有为擦了一把眼泪,忽然恶狠狠地挥了挥拳头:“我姐这个事,就怨傅家庄!”
“这怎么能怨着人家?”高大霞惊奇地看着他,“有为,你这么说就不对了。”
“怎么不对?要是傅家庄早早答应我姐,她还能被杨欢拉下水吗?”
“有为,你这么说就是不讲理。”高大霞皱眉,“你姐看上傅家庄那是一厢情愿,人家不答应还有错了?”
刘有为大声嚷嚷起来:“我就向着傅家庄说话,你想把他留给你自己!”
高大霞一下噎住了。
雨后初晴。大连市公安局内,一线阳光照亮了会议室。李云光站在桌首,欣慰地长出了一口气:“这两天,从全国各地来的军工专家,已经安全到达大连了。”
“太好了。”傅家庄眼睛一亮。
李云光心有余悸地扬着手里的名单:“杨欢败露的还算及时,否则,造成什么后果,实在难以预料呀。”
傅家庄脸上的笑意忽然淡了几分:“遗憾的是,杨欢被灭了口,我们没有从他身上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杨欢的暴露和灭口也给我们再次敲响警钟,敌特就在我们身边,我们必须加倍小心。”李云光正色道。
傅家庄点头:“军工专家已经来了,是不是跟安德烈联系一下,武器的设计图纸,需要他们帮忙提供。”
“我马上请示市委,尽快去一趟苏联警备司令部。”李云光沉吟道。
一小时后,苏联警备司令部办公室内,安德烈细细审阅着傅家庄递来的文件,目光又从文件缓缓移到了傅家庄脸上,诧异地问道:“贵党真的要在大连成立军工厂?”
“我们中央的文件,安德烈同志不是都看到了吗?”傅家庄郑重地点头,“我和李云光同志过来,就是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帮助。”
安德烈慢慢放下文件,脸上现出了一丝为难的神色:“我们当然想帮你们,只是,我们和南京有外交关系。”
“这个问题,我们中央已经考虑过了。”李云光沉声说道,“为便于你们不授美蒋以柄,我们对外暂时不叫兵工厂,可以叫建新公司。”
安德烈思忖了片刻,赞许地点了点头:“你们想得很周到。”
傅家庄观察着安德烈的神色,迟疑着说道:“你应该知道,军工厂生产武器,必须要有武器的设计图纸。”
安德烈脸上的笑容忽然凝住了,旋即又变得严肃起来:“实在抱歉,武器的设计图纸,是核心机密,我们无法提供。”
“难道就没有别的权宜之计了吗?”李云光急切地问道。
安德烈思索了一阵,忽然站起了身来:“这样吧,二位稍等一下。我把你们说的情况,马上汇报给高兹洛夫中将司令官,我们争取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傅家庄与李云光起身相:“谢谢安德烈同志!”
安德烈推门出去了。房门敞开着,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着清洁员制服的女人,背身对着房门,正在擦拭着走廊外的木栏。安德烈从她身旁走过,女人低下头,侧身让开了路。
时间在分秒流逝,不知等待了多久,迟迟不见安德烈回来,李云光不免着急起来。
“这么久,不会出问题吧?”他抬手看表。
傅家庄笑了笑:“时间久点才不会出问题。”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高兹洛夫中将不想答应我们的请求,一句话就把安德烈打发了,时间久一点儿,说明他们正在研究、解决我们的事情。”
“有道理。”
外面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傅家庄眼睛一亮,连忙站起身来:“回来了!”
下一刻,房门应声敞开,安德烈兴奋地走进来:“二位久等了,好在你们等来的是一个好消息。”他清了清嗓子,“高兹洛夫中将刚刚召开了一个重要会议,经过慎重研究,我们打算把一批从关东军手里缴获的最新军火,赠送给你们,这批武器,今天下午就可以交到你们手里。”
傅家庄激动地握住安德烈的手:“太感谢了,安德烈同志,你们这真是雪中送炭呀。”
安德烈笑了笑:“我们是同志,就不必客气了。”
“那武器的图纸?”李云光犹豫着问。
“我想,有了这批武器当样本,聪明的中国同志,一定可以制造出威力更强的杀敌装备。”安德烈意味深长地说道。
李云光立即反应过来,朝着安德烈伸出了手去:“谢谢,谢谢!”
办公室门外,打扫卫生的保洁员忽然直起身。阳光照亮了她的脸颊,竟然是吴姐。她已然将办公室内的对话统统偷听了去,又迅速地记录了下来,得空转头交给了大令,经由她转交给麻苏苏,并下达指令,要求老姨务必伺机破坏**的武器接收。
与此同时,物资公司内,方若愚正收拾着行李。他将要出一趟公差,赶下午四点的火车,去往朝阳地区,采购大连市内急缺的粮食。现如今国共双方的战争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大连市内的局势也渐渐变得紧张起来。为了保证来年开春城内不至闹饥荒,提前对物资进行储备便显得十分有必要了。
收拾到一半,门卫室那边通报了翠玲前来拜访的信息。翠玲是方若愚喊来的,他这趟出差需要一些时日,家里一些不易储藏的食品,他决定留给翠玲,以免放坏了。袁飞燕去了山东还未回来,高大霞与高守平成天地不着家,洋房近日来正渐渐有演化为旅店的趋势。
在路边招来了出租,方若愚领着翠玲便坐了上去。上了青泥洼街,经过良运洋行时,方若愚叫停了出租,让翠玲等在原地,自己前去买些旅途用的日用品。
店铺内,大令正坐在窗边,看着甄精细给她展示一只能活动的洋娃娃,笑得花枝乱颤。 甄精细正对着窗外,一眼看见了远远走来的方若愚,原本微微上扬的嘴角忽然撇了下去:“他一来就没好事。”
大令顺着甄精细的目光朝店外张望,轻声说道:“其实方先生人挺好。”
“我没觉得。”甄精细撇嘴。
风铃晃悠起来,方若愚匆匆推门,大令起身朝他鞠躬:“方先生好。”
方若愚对在此处见到大令全然不感到意外,只朝她微微点头示意,又移步走向了屋内。所谓购买日用品仅仅是糊弄翠玲的说辞,他实际上是奉了麻苏苏的指示前来的。
方若愚走进内屋时,麻苏苏正悠然地泡着咖啡:“还挺快,来,小方,喝杯咖啡,我现磨的。”她将咖啡杯递到方若愚面前,“你搬到高大霞那了,我过去也不方便,不过也好,离我这近了,没事儿你就过来,别见外,都是自己同志,我照顾照顾你也是应该的,偶尔有点鸡零狗碎的磨牙,也正常,别往心里去就是了。”
“急三火四叫我来,有事吗?”方若愚不耐烦地打断道,“我下午就得出差。”
“去哪?”
“朝阳。”方若愚低声道,“大连的粮食紧缺,物资公司怕出现粮荒,就早早把采购提上了日程,免得明年开春市民饿肚子。”
麻苏苏低声笑了笑,说不清是赞叹还是嘲讽:“一个小小的物资公司,考虑得还挺长远。”
“民以食为天,老百姓的吃喝拉撒,可是天大的事。”方若愚耸了耸肩。
麻苏苏斜眼打量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说话越来越像**了。”
方若愚迎着麻苏苏的目光:“要是不像的话,我还怎么潜伏下去?”
“说的也是,想安全潜伏,只有比他们更像。”
“到底叫我来干什么?”方若愚叹气。
“你们物资公司的仓库还有空着的吗?”麻苏苏问。
方若愚思忖了片刻,低声回答:“2号仓库还空着,准备盛放我采购回来的粮食。怎么?有什么安排?”
麻苏苏严肃地点了点头。
“不会又要放炸弹吧?”方若愚脸色为难,“大姐,刚才我已经和你说了,我今天要出差。”
“就因为你要出差,才要把炸弹放进去,这样正好撇清你的嫌疑。”麻苏苏冷笑了两声。
方若愚张了张嘴,正要反驳,只听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甄精细的大嗓门飘了进来:“走,走,这是哑巴来的地方吗?”
方若愚一愣,立即起身走出了外屋。外屋店铺内,翠玲四下找寻着方若愚,嘴里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呜咽声,好似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猫。甄精细拦在翠玲面前,一面毫不客气地将她朝外推搡着,翠玲险些没站稳脚跟,踉踉跄跄地退了好几步。方若愚不由怒容满面地挡下了他,他害怕甄精细会把翠玲吓坏了。
一旁的麻苏苏冷眼旁观着方若愚的反应,朝门前的甄精细使了个眼色。
安抚好翠玲的情绪后,方若愚反身走到麻苏苏面前,顺着方才被打断的话题接着聊了下去。在麻苏苏明确表示了任务将由方若愚来完成时,后者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表示了拒绝。
“这事我干不了。”方若愚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知道安放炸弹这一套必然逃不过高大霞的法眼,在这一领域,她是专业的。在高大霞面前玩爆炸袭击,犹如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你敢抗命?”麻苏苏狠狠瞪着方若愚,“老姨夫,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干不干,而是你必须要干,别给脸不要脸!”
方若愚皱了皱眉,冷眼注视着麻苏苏:“我就是不干,你想怎么样?”
房门骤然推开,甄精细推着翠玲进来,一把匕首逼在翠玲脖子上。翠玲惊慌失措地看着方若愚,眼底透出一阵深深的茫然。
方若愚这才意识到,麻苏苏竟然是将翠玲作为了要挟他的砝码。
“麻苏苏,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我让你血债血偿!”方若愚怒吼起来。
麻苏苏听来不由一阵心寒,嘴上却挂着一以贯之的冷笑:“没想到,老姨夫为了一个哑巴女人,竟然要和我这个老姨撕破脸皮了。看来,我没有猜错,都是因为这个女人,你才优柔寡断儿女情长,不思报效党国!”
方若愚一怔:“她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哑巴女人!”
“现在相干了,因为她,你敢抗命啦!”
方若愚见麻苏苏眼底有杀气流露,不由惶恐地喝骂:“你,你这是在滥杀无辜!”
“在我眼里,没有无辜和有辜。”麻苏苏微笑着看了翠玲一眼,眼底的寒意却好似能够冻结空气,别说一个哑巴女人,就是神佛,我老姨也照样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方若愚凝视着麻苏苏的神色,终于意识到,她的狠话绝对并非是玩笑话。看在翠玲惊慌失措的双眼,方若愚叹了叹气,气势忽地弱了下来:“我答应你。”
麻苏苏满意地笑了笑:“这就对了。小方,别怪我心狠,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党国。”一挥手,甄精细将翠玲拉了出去。
少顷,麻苏苏将一个微型盒子装进了纸袋里,交给了方若愚:“爆炸时间我设定好了,你四点钟登上火车后,6点钟才会爆炸。”
“有这个必要吗?”方若愚愣了愣。在他的印象里,2号仓库至今还是空的。
“现在是空的,下午就不空了。”麻苏苏意味深长道。
方若愚攥紧了纸袋,不由咬了咬牙:“你这是非要把人逼成鬼呀。”
麻苏苏冷冷地敲打着方若愚:“记住,如果炸弹没有爆炸,我就让翠玲变成鬼。”
方若愚背身对着麻苏苏,目光凝望着远方,眼底流露出深深的疲倦。在麻苏苏的目光注视下,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店铺,小小的身影在风中飘摇,旋即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