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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召淮头疼、心疼。
看犬子关几局扑,哪儿哪儿都疼。
最先几局,姬翊霉运当头,次次都是三枚同花,输得一塌糊涂。
好不容易等他终于博了四枚正面两枚反,三皇子已提升难度,开始“五纯六纯”。
顾名思义,就是六枚铜钱的正反花色至少五枚或六枚相同,才能算赢。
楚召淮梅子也不吃了,有点想出去吹吹风。
姬翊博了几局,将百十金都输了个精光。
楚召淮借着往眼纱底下塞吃的空挡,遮遮掩掩地掐了掐自己的人中。
本来以为姬恂已经足够败家,没想到姬翊更甚。
当真是儿子随爹,青出于蓝。
三皇子没忍住啧啧道:“阿翊,你这手气……看来都用在抄书上了。”
其他公子哥也在嘻嘻哈哈地起哄:“想来世子的好运留到后面了,再来一局。”
姬翊就算运气再差,也不至于输成这样,更何况为了坑楚召江,这几个月他苦练掷钱币,就差神功大成了。
姬翊蹙眉掂了掂手中钱币,再次一抛。
叮铃一阵脆响。
仍然只有四枚铜钱的正面朝上。
倒霉催的。
姬翊这次确定这方孔圆钱必定是被做了手脚,视线在对面的人脸上一扫。
即使面对着璟王世子那些世家公子满脸讨好,却仍遮掩不住他们眼底的嘲讽和幸灾乐祸。
姬翊握紧手,努力运了运气。
他伸手将袖中最后一把金子扔下,露出个笑来:“看来今日的确运气不佳,我认输了。”
三皇子面前的金子已堆成小山,烛火倒映着金光将人衬得更加贵气雍容,他笑眯眯地道:“天色还早,再来几局?”
姬翊翻了翻兜:“殿下承载天运,手气极佳,我今日带的银钱实在不多,怕是不能相陪了。”
说着,他朝着梁枋使了个眼色,打算先撤。
三皇子眼睛微微眯,状似无意地道:“小侯爷往常不是很爱玩关扑吗,今日怎么没上桌?”
姬翊动作一顿。
楚召淮还在心疼犬子输的一堆钱,察觉到所有人视线都看向他,后知后觉到“小侯爷”是在叫他。
“啊。”楚召淮压低声音,怕被人听出端倪,“我有些晕船,手不太稳,就不搅扰殿下雅兴了。”
三皇子道:“雅兴倒算不上,就是小年夜大好的日子,助助兴罢了。”
楚召淮摇头:“还是不了。”
三皇子笑容缓缓消失了。
众人皆静。
楚召淮自来京城,从没有人和他讲过规矩,他在姬恂面前放纵随意惯了,从不遵规矩也没被告诫半句,自然对皇子也没多少畏惧。
姬翊呼吸一顿,在案几下拽了拽楚召淮的袖子,示意他莫要放肆。
只是这一拽,楚召淮藏在袖子里的梅子果干稀里哗啦洒了一地。
姬翊:“……”
楚召淮不懂规矩,但敏锐察觉到气氛不对,当即能屈能伸,转了话头:“……岂不是扫了殿下的兴?只是我今日所带银钱也不多……”
姬家人似乎天生就会变脸,方才三皇子眼神还阴沉着,听到这句又顷刻化为人畜无害。
“关扑赌注也可以不用银钱,唔,你腰间这块佩玉……”
三皇子似乎想夸赞下成色或样式,但仔细一瞧险些被寒碜到,他唇角抽了抽,违心夸赞:“不错,博一局刚好。”
楚召淮犹豫着揪着玉佩穗子。
这可是他算是最体面的佩饰了。
三皇子好像不拉他上赌桌就誓不罢休,楚召淮只好将玉佩解下,陪他“助助兴”。
三皇子道:“还是老规矩,前面三局,只要四枚钱币同花即可。”
楚召淮左右看了看,有点担心会被告发,但皇子都让他博了,要是有事也算有挡箭牌。
将六枚铜钱拿起,随手在玉盘掷去。
叮叮当当,六枚铜钱在盘中相撞,烛火照映着光芒乱跳,很快终于停下。
三枚正,三枚反。
姬翊眉头紧皱。
三皇子露出个果不其然的神情。
这位璟王妃的赌术和运气也不怎么好,看来和姬翊半斤八两。
楚召淮怔怔看着玉盘上的铜钱,脸色变了变。
这钱币……
竟然是用金子做的!
楚召淮默默捂住胸口,再次体会到何为皇家的富贵无极。
抠抠搜搜省些钱,还不够人家随手把玩的小玩意儿。
自己这些年到底过的是什么穷日子?
金币比铜币要重一些,且应该是为了出千,双面打磨的边缘薄厚也不同,手感不对,掷出去的结果自然千差万别。
怪不得姬翊输得如此惨。
楚召淮忍痛将那块不值多少钱的玉佩放在桌上。
这种玉佩掉到地上三皇子甚至懒得弯腰捡,他看也不看:“小侯爷还继续吗?”
楚召淮点头。
姬翊有些急了,没忍住拽了拽楚召淮的袖子,冲他使了个眼色。
袖子一动,又掉出来几颗凤仙橘。
姬翊:“……”
楚召淮还没弄清他的眼色是什么意思,对面的几个公子哥意有所指地道:“那璟王妃可还有赌注啊,要是再掷个三花同色,可不能赖账啊。”
旁边人和他一唱一和。
“胡说什么呢,王妃之尊怎会赖账?”
“就是,再说了前几日大婚,侯府可是陪了不少嫁妆,王妃堆金积玉,富比王侯,区区几局关扑的银钱而已,不像咱们还得从家里要钱。”
姬翊眼皮一跳。
他虽然城府不深,但在这波谲云诡四处是算计的京城自小长到大,对这种勾心斗角也有些敏锐。
三皇子今日……似乎是冲着楚召江来的。
姬翊在京中虽然凶名远播,实际上却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唯恐一个不慎就给姬恂招来大祸。
今日他输了几百金并没什么大碍,“输”是他保全自己装傻充愣的手段。
但楚召江不一样。
楚召江有“璟王妃”的身份,一旦今日在此输个底朝天,必定丢得是整个璟王府的脸。
更何况听话头,他们似乎想打楚召江嫁妆的主意。
前几日侯府刚将漏掉的嫁妆送回王府,狠狠丢了脸,今日楚召江又众目睽睽之下输了嫁妆……
姬翊打了个寒颤。
不行,不能继续了。
姬翊心口疾跳,当即就要去拦。
楚召淮嘴快得要命:“那要不一起来?”
“王妃何意?”
“不是说赌注吗?”楚召淮指腹摩挲着金币,若有所思道,“我敢以嫁妆做赌注,诸位应当也要拿出相应的筹码,这样才公平。”
在场众人全都愣了愣,没想到只是激几句他就真的带着嫁妆上钩了。
姬翊急了,一把扣住楚召淮的手,压低声音道:“你疯了!输了嫁妆,丢得可是我爹的脸!”
楚召淮心想你爹的脸本来就丢去江南了,不差这一回。
见楚召淮不为所动,姬翊恨不得当场骂他,强忍着怒意低声提醒:“他们八成就是冲着你来的。”
楚召淮没说话,从袖子里抓了一把瓜子塞给姬翊,让他到旁边玩儿去。
三皇子还在那装忧心忡忡:“小侯爷要三思啊,小赌怡情。”
那枚玉佩对楚召淮来说已经算是大赌了,再大点也无所谓:“殿下要下赌注吗?”
三皇子眸瞳微闪,隐藏住一点笑意,面上却叹了口气,将方才姬翊输掉的一堆金子推过去:“那我便随便跟一点,权当给小侯爷助兴。”
楚召淮看向其他人。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本是来看热闹起哄的,但看楚召淮方才蹩脚的赌术,犹豫再三,也拿了一堆银票出来。
赌注越多,楚召淮输得嫁妆就越多。
楚召淮捏着金币:“那还是按‘五纯六纯’来,我掷了六枚钱币同样花色,那就是赢;若掷了四枚,就将一半嫁妆抵了。”
这回轮到姬翊在旁边掐人中了。
三皇子掩饰不住笑意:“好,请。”
楚召淮指腹摸着六枚金币,抬手在玉盘上悬空,在掷下去的刹那指尖轻轻一旋,金子做的方孔圆钱直直坠入。
叮。
金币在玉盘底旋转个不停,好一会才堪堪停下。
众人纷纷看去。
三皇子笑容一僵。
姬翊如丧考妣,并未察觉到周围气氛不对,正在绝望地幻想到回家后被他爹吊起来抽的惨状了。
把王妃带出来设局,自己输了几百金不说,还让人赢了王妃的嫁妆。
看来他双腿不保。
正想着,楚召淮戳了一下他。
姬翊呸了下瓜子皮,有气无力道:“你输了可别……”
话还未说完,一直安安静静没什么存在感的梁枋也戳了他一下,语气带着些不可置信:“六纯!”
姬翊不明所以,视线一扫却见对面的几人全都傻了眼,呆呆看着面前玉盘。
顺着视线望去,姬翊一愣。
玉盘底,六枚金光闪闪的钱币安安静静躺着,全都正面朝上,花色相同。
是六纯。
三皇子本来惬意喝着酒,见状酒盏微晃,温热的酒液洒了他满手,眉头紧紧皱起来。
其他押注的几人目瞪口呆:“这……”
有一个还不信邪,抖着爪子上前将金币拿出来仔细验查。
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楚召淮颔首,客气道:“看来世子积攒的好运气来我这儿了——殿下,献丑了。”
三皇子这回的笑容有些勉强:“小侯爷谦虚了。”
做了手脚的金币也能掷出六纯,若不是运气好,那就是赌术极佳。
可楚召江有这个本事吗?
楚召淮道:“殿下,还继续吗?”
三皇子有些不信邪,给左右使了个眼神,输了一堆银票的公子哥犹豫,只觉得这把纯属运气好,咬了咬牙:“继续继续。”
楚召淮看着几人肉疼地又拿出一堆银子,点点头又掷了头钱。
六纯。
六纯。
一局又一局,六枚金币好像约好了,每次都是同样花色。
金币和玉盘相撞的丁零当啷脆响声响彻偌大画舫阁儿,楚召淮那双手好像见了鬼似的,要几纯就几纯,一直没输过。
姬翊愣愣看着,只觉得恍如做梦。
这……这是他输出幻觉,已经开始做美梦了?
三皇子眼神冰冷,他瞧出楚召淮是有些手段的,很快就抽身而退。
可其他人本是打着让“楚召江”输上头、最好把所有嫁妆都赌输的准备来的,每次都不信邪,赌着赌着自己竟然上了头,都开始输着写欠条了。
很快有人输得恼羞成怒,差点想掀桌子:“你是不是出千?!”
楚召淮诧异看他:“你竟然说当朝皇子出千?”
那人一愣,脸色倏地苍白下来,赶紧跪下告罪。
也对,金币是三皇子带来的。
这不是明晃晃骂三殿下吗?
三皇子已经装不下去了,似笑非笑道:“王妃是有大气运的人,怪不得五叔这样看重。”
楚召淮眨了眨眼。
刚才还小侯爷,现在怎么开始叫“王妃”?
看着面上很平静,难道也恼羞成怒了?
“殿下谬赞了。”楚召淮说,“小赌怡情,只是给殿下助助兴罢了。”
三皇子:“……”
楚召淮像是没看出来三皇子脸上的似骂非骂,对着其他输得灰头土脸的人道:“诸位,还继续吗?”
几人输得貂裘都脱下来抵赌注,势必想狠狠赢回来。
“继续!”
姬翊看着那几人输红了眼,牙都要咬碎了,怔怔看向楚召淮。
楚召淮戴着面纱瞧不出神情,屈膝端坐在那,宽袖飘逸丝毫瞧不出里面塞满零嘴,举手投足却有种令人心安的从容。
好像小小的六枚钱币在他手中,轻轻松松就能博出十二丈金身。
姬翊猛地打了个哆嗦,终于确定了。
此人,绝非楚召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