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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宁站在门外,听着这几句温馨耳语,比昨日他们在正堂里那样说她还使她触动。她想当年刚回来的时候不就是这般吗,总是看到姜氏和谢煊对谢宛宁的宠溺,即便别的可以一碗水端平,可是他们多年相处,这些东西却融入了骨子里,她求也求不来。
她想问姜氏,你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你知道我在西平府的时候,有时候整夜整夜的,抱着膝盖看月亮,只想我的父母、家人是什么样的,他们也在思念我吗,知道我真的很想有父亲母亲吗。但是看着他们宠爱谢宛宁,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心想,原来,你们以为找回了亲生女,并没有想过我。
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也许是因为回到了年轻的自己,当年委屈全部涌上了心头。但谢昭宁只是扯了扯嘴角,她已经不会被这些东西伤害了。
几人进门,果然看到姜氏正在谢宛宁的床边喂她喝药,谢明珊也在旁,还有个梳着百结髻,戴碧玉嵌珠子箍,穿了身青绿的云锦褙子的妇人正含笑看着。这便是谢明珊的母亲,东秀谢家二房的夫人林氏。父亲谢煊应当先去了衙门,他在度支司钱帛案任判官。
因东秀谢家和榆林谢家也不过是隔了条巷子,两家往来十分紧密,最和母亲交好的便是二房的夫人林氏,她出身钱塘望族林氏,家中前后出过五个进士,端是书香门第,丈夫如今是正四品的谏议大夫。谢昭宁对她印象并不深,只记得她生了两子一女,唯一的女儿便是谢明珊。
如今她和谢明珊在府上小住,是因家中不远万里请了一位蜀地来的绣娘,教导家中女孩们女红。
谢昭宁二人向姜氏、林氏行礼。抬头见姜氏蹙眉盯着她,姜氏打扮得甚是好看,织金云锦的长褙子,头上牡丹髻梳得光滑如云,戴了几朵红宝石攒成的金边珠花。既衬得姜氏如娇花般明艳的容颜,又甚是华贵逼人。她和母亲明艳大气的五官并不像,据说她更像外祖母,有着江南女子的柔美清灵。
姜氏对谢芷宁微笑点头,对谢昭宁却严肃了脸色,上下看了看她的衣裳打扮。
谢昭宁初回府的时候,打扮得同姜氏是一个风格,堆金砌玉,只穿华贵的蜀绸缂丝,颜色也明艳。其实这种打扮并不适合她,谢昭宁却不管。姜氏觉得谢昭宁不可取之处极多,唯独在衣裳首饰上,还算有点品味。
怎么今日穿得这么素净?
姜氏欲言又止,但毕竟才和谢昭宁闹得不和,她也不想在这种地方指责谢昭宁。
林氏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笑着对谢昭宁道:“我倒是许久不见昭宁,越发长得好看了。”
“母亲!”谢明珊在旁不满,她昨日分明同母亲说了许多谢昭宁的坏话,为何母亲看到谢昭宁还是笑语相向。
林氏却轻轻瞟了她一眼。
姜氏却冷哼道:“你怎么来了。”
谢昭宁和姜氏不和,便使性子,因此请安十次有八次都是不来的。
谢昭宁让身后的女使上前一步,把东西打开,轻声道:“母亲莫气,女儿回去细想,若不是我想拿宛宁妹妹的头面,她也不会生病,所以今天特地来赔罪。这是女儿亲手制的糕点。”
女使打开,里面是一盘茯苓云片糕,点缀了些桂花蜜,看起来分外可口。
谢昭宁亲自端到谢宛宁的床头,自己先尝了一块,再以银签子叉了一块,递给谢宛宁:“我记得妹妹是极喜欢茯苓云片糕的,正好妹妹要喝药,吃了糕,喝药就不苦了。”
谢宛宁病容微褪,抬头以一双翡水秋眸看着谢昭宁,柔和地笑了笑:“姐姐对我这般好,自然要尝一尝的。”说罢也接在了手里。
姜氏看谢昭宁的动作,初她怕谢昭宁是来找茬的。眼下她看乖巧,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随即谢昭宁又从盒中拿出一盘糕点来,递到了姜氏面前:“昨日也让母亲费心了,这是女儿做的蜂蜜白糖糕,母亲尝尝吧。”
姜氏喜欢吃甜,但又不喜太甜,只要那种恰到好处的甜,旁人极难把握她的口味,因此几乎从不吃陌生的糕点。但看到谢昭宁递过来的点心,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她不抱期待地尝了尝,眼睛却微微一亮。
这糕点当真极好吃,甜而不腻,口感绵软,兼之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极合她的口味,姜氏不由又拿了一块吃,问她:“这糕点你如何做的?怎这样好吃?”
谢昭宁道:“我喜欢这样的口味,便想做给母亲尝尝。”
谢昭宁前世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她做的合自己口味的糕点,姜氏也极喜欢。因此前世每当把姜氏气得要背过去了,理也不想理她了,她就做了糕点来给姜氏消气。
两人的口味竟是一样的!
姜氏心里一动,谢宛宁的口味就同她完全不一样,吃东西讲究个淡而无味。血缘便是如此奇特的东西,谢昭宁的口味竟和她如此像。
此时恰逢女使把药碗端了上来,女使接了本要喂谢宛宁,谢昭宁却接了过去,道:“让我来喂妹妹吧,正好是我做姐姐的一片歉意。”
旁人哪里见过谢昭宁这番,自然是眉毛都要惊掉了,若非这药是在自己小厨房煎出来的,姜氏都怕谢昭宁在药碗里下毒。
众人都紧盯着谢昭宁的动作,只见谢昭宁轻轻舀了药凑到谢宛宁嘴边,并没有什么其他举动。谢宛宁也含笑喝下去了:“姐姐待我真是好。我本还怕,姐姐因为白鹭之事与我生分了。”
“妹妹哪里的话!”谢昭宁继续边喂边说,“白鹭重伤于我姐妹无关,不过头面一事,还是怪姐姐的。我原来在西平府的时候,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因此回了家里,觉得什么都好。一开始也不知道,那头面是母亲专门给妹妹制的,还以为是两个姐妹都有,所以想先去妹妹那里拿来看看,后来知道只有妹妹有……”
谢昭宁说到这里,轻轻叹气,容色哀婉。
姜氏听到这里挑眉,谢昭宁竟说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她以前还以为,谢昭宁在西平府有她舅舅相护,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哪里稀罕她那点东西。听到谢昭宁说什么‘后来知道只有妹妹有’,她轻轻挪了下身子,这事倒是她考虑不佳,当日宛宁问她要生辰礼,说是喜欢玉兰花的头面,她便让帐设司给她做了,并未多想。别扭问道:“你在西平府的时候,日子过得不是十分富庶吗?”
谢昭宁停下舀药,叹息:“母亲不知道,西平府毕竟是边陲,能吃饱穿暖已是不容易了,哪里有穿金戴银的时候。我小时候只得过一对金蝉的头面,后来都遗失了……”
这话并非假话,西平府长年是军户驻扎,军马粮草自然不缺,但是这些女孩用的金银首饰,丝绸脂粉哪里能有。何况大舅舅长年征战,回城的时间极少。
不过以前她从不露出这些可怜相,总要面子,强说自己在那边千金万金,仆婢簇拥,什么都不缺。其实连被党项人抓都遭遇过,日子狼狈的时候多得很,后来君上收服了西北才好起来。
姜氏听她这般说,脑海里也出现一副画面,无边无际的大漠,边陲小城中长大的小女孩,坐在城楼抱着膝独自望着大漠的景象。虽然并没见过,却不知为何却在脑子里生了根。
看她只戴了一对珠子箍,觉得看上去仿佛比谢宛宁年纪都还小些,姜氏心里一动。可是想到她毕竟打伤了谢宛宁的女使,还逃过了惩罚,她的语气还是僵硬地道:“你若是以后能改好,我同你妹妹也只有原谅你的。不过要是没改正,别的也不用说。”
谢昭宁自然露出欣慰的笑:“我一定改好,那要先谢过母亲了!”
姜氏仍然别扭,把头转开了。其他人却是看向谢昭宁,猜她今日是不是脑子抽了筋。
谢昭宁却在心中想,她知道姜氏也不是对她无情的。只是两母女常年斗鸡一般,关系坏极了。姜氏向来吃软不吃硬,而她又十分倔强,何况还有人离间她们的关系,又怎会好起来。她自然希望姜氏能明白了,站到她这边来,只是眼下两人积怨颇深,还急不得。
突然她眉心微皱,赶紧把药碗放在了旁边,同时用左手轻轻揉着右手的手腕。
林氏见她动作,先问道:“昭宁这是怎么了?手不舒服?”
谢昭宁道:“无妨,父亲让我回去抄经书,我为表诚心连夜就抄了许多,现就有些抬不起手了,不碍事。青坞,把经书交给母亲吧。”
青坞打开一个匣子,里面果然装着十多卷金刚经。
姜氏哼道:“你这会儿倒听话起来了,昨儿个怎么不听?”
却还是让人把经书收了起来。
谢宛宁看着谢昭宁目光微闪,撒娇般道:“母亲,姐姐也是一番好意,您何必冷脸呢!”
姜氏就道:“我哪里冷着脸了,偏你胡说!”
谢昭宁笑着垂下眼睛。
正是此时,外头的管事婆子来回禀:“夫人,花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姜氏才站起来,携了林氏的手:“前些日子你就说喜欢我的茶花,我便多养了许多。此时嫦娥彩花期正盛呢,你挑两盆喜欢的回去。”
林氏也笑:“你养花的手艺是最好的,旁人都比不过去。我正眼馋呢,大嫂上次写信回来,也说她养的金盏兰怎么都不如你的开得好。”
谢芷宁看了谢昭宁一眼,也跟着起身,说想去看看。谢昭宁却说身子还没好全,等着二人回来就好。
谢明珊本不欲与谢昭宁在一处,但是想着谢昭宁单独同谢宛宁在一起,岂不是要欺负了谢宛宁。加之本来对茶花并不喜欢,就轻哼道:“我不想去,母亲去就行了!”
姜氏叫了屋里的女使婆子们多去搬茶花,挪些到外面来。又吩咐剩下的女使婆子:“你们去小厨房看看早膳备得如何了,等我和嫂嫂回来便布膳。另去看看马车备好没有,吃了膳便出城去五岳观。”
谢家在五岳观旁边买了片地做谢家的墓地,谢家高祖便葬在此处。
女使婆子屈身应下。
等姜氏三人一走,屋中便只剩了谢昭宁三人。
谢宛宁突然咳了数声。
谢明珊见她还是咳的难受,忙上前一步,将她扶起来道:“怎的还在咳呢,可要用些茶水?”
“许是方才喝药苦着了。”谢宛宁道,“妹妹不必担忧。”
谢明珊轻哼,却认定是方才谢昭宁说的话让谢宛宁动了气。看旁边的糕点,自然不想拿谢昭宁送来的,而是拿了头先吃的糖梅子,“宛宁,你吃来压一压。”
“我略喝点茶水便好了。”谢宛宁道,“女使们去取早膳了,等她们回来再说吧……”
谢明珊道:“你何必同我客气!”放下小盏准备去正屋给谢宛宁取茶水,此时谢宛宁也对谢昭宁道。“对了,姐姐若是饿了,外头正屋里放着姐姐素日爱吃的芙蓉糕,姐姐想吃可以取来,怕是吃早膳还要一会儿呢……”
谢昭宁只是笑,取个早膳,却把女使婆子都喊走了,谢明珊还眼巴巴去给她倒茶,谢宛宁这心都快写在脸上了。她道:“妹妹客气了。”
两人均往外走,谢明珊要去给谢宛宁倒茶,谢昭宁则真的去吃芙蓉糕。
旁边就是谢明珊的茶盏,依了谢芷宁的计划,此时她应当要给谢明珊下药了。
谢昭宁自然是不会干这种送上门的蠢事的,她只是捻了一块芙蓉糕吃着。芙蓉糕是以糯米粉做了层叠花瓣,又用红豆沙做了花心,谢昭宁以前觉得好看,便爱吃它。
谢明珊拿茶壶沏茶,见她吃芙蓉糕,心中生气。她也爱吃芙蓉糕,早上宛宁说是这分明是为她备的,怎的她却吃了起来,她低声说了句:“果然是个小贱种!”
谢昭宁眼睛微眯,问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