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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池?”沈全茫然问他:“阿池没在家吗?”他们是从私塾回来的,怎么会见过沈持。
杨氏嘟囔:“你二叔送阿池去上学了呢。”
几个人都一脸懵,杨氏没忍住去问朱氏:“阿池今早不是去上学了吗?”
朱氏柔弱地说道:“你们都学的那么好,阿池不敢一块儿去,好说歹说,到县城的青瓦书院去念书了。”
杨、张妯娌俩的脸白了又青了:“……”
竟是去了县城的书院念书,这也瞒得太严了。
二人心中五味杂陈,神色复杂。
“县里的书院,比阿秋念的私塾贵多了吧?”张氏眼珠骨碌一转,想到了这个问题:“大嫂你说爹娘会不会背着咱俩拿钱给阿池上学用?”
要不是沈山老两口补贴,朱氏舍得把沈持送到县城去念书?她总觉得不可能。
杨氏酸酸地说道:“谁知道呢,咱俩可得盯好了。”
别叫二房占了大便宜去。
张氏一瞬失神地念叨:“原来阿池去县城卖蝈蝈的时候选好了书院,瞒着咱们哩……”
又等了许久,大门吱呀作响,是沈持放学从县里回来了。大房和三房都挤出来看,他神采奕奕,看样子这一天过得很愉快。看见沈全他们都站在院子里,他赶紧换了副面孔:“哎呀,念书好累呀,先生说要明天再背不出来不收我了呢……”
沈持演技蹩脚,但杨氏和张氏当真了,心里乐得跟什么似的:叫你去县城攀高枝,就知道你读不下去早晚回被撵回来的……
心中骂沈煌和朱氏打肿脸充胖子。
沈持回到屋中关起门来,又换上另一副神色:“阿娘,今日书院头一天开学,并没有学功课,只是让我们洒扫书院。”
不存在背不出书的情况,叫他娘不要担忧。
“没被先生骂哭鼻子就好。”朱氏温声说道:“书院要你们洒扫做什么?”
奇怪了,书院竟不教学生念书,而是让他们洒扫庭院。
沈持学着读书人摇头摆脑说道:“夫子说‘古人八岁入小学,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入学礼少不了洒扫呢。①”
洒扫是入学礼的一个环节。
尽管听得似懂非懂,但朱氏还是被他的模样逗笑:“从没听阿大他们说过‘入学礼’,到底是城里的书院,很是讲究。”
音落,娘俩听到了三房院子里的读书声。
侧耳一听,是沈知秋立在院子里高声念书:“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朱氏愤愤地说道:“阿秋这是念给你听呢。”
显摆呗。
沈持好脾气地笑了笑:“阿娘别气了,我以后也背给你听好不好。”
朱氏:“你去了学校别淘气就行。”听说县城的书院规矩多,每年还要考核,学不好的就算交束脩人家也不收的。
她很担忧儿子会被人家给退回来。
“阿娘放心,”为了让朱氏放心,沈持说道:“阿秋刚才背的我听一遍就记住了,”说着他夸张地摇头晃脑,给他娘背了一段《千字文》,这几句算什么,但凡有本书给他翻一遍,通篇他都能背下来的好不好。
朱氏丢下手里的活计,拿针头戳了戳头发,望着儿子的眼睛亮亮的:“乖孩子。”她的阿池真聪慧,记性真好。
再不理会张氏暗戳戳的炫耀。
次日是个阴天,时而细雨蒙蒙。
一早,沈煌骑马把沈持送去县城。离上课时间还早,沈持到早市上逛了逛,买下一把豆干和一把野菜,打算晌午用自己带的猪油煎着吃。
返回书院的路上,迎面走来一个少年,沈持仔细瞧了瞧,认识——他头一次来青瓦书院踩点时与他说话的少年,于是打招呼道:“江郎君。”
江载雪穿一身精致的青衿,鬓角鸦青,大约是视力不太好,眯着眼睛看了看方才认出他来,惊喜笑道:“你……你入学啦?”
沈持点点头:“我叫沈持。”
快到上课的时辰了,江载雪只来得及告诉他自己在内舍甲班就匆匆走了:“回见。”
内舍甲班。
昨天的入学典礼上,院长孟度有介绍:青瓦书院采用的是跟当朝国子监同步的“三舍升补法”,即当年入学的新生都分在外舍班,比如他这一届的就被编在外舍丙班,等到入学一年之后经过考试筛选,成绩好的升入内舍班,不合格的依旧留在外舍班,他猜外舍甲、乙班或许就是往届还没有升入内舍班的学生,内舍班的学生考中童生之后,便升入上舍班。
考不中的,继续蹲在内舍班。
要是在内舍直接考中秀才的,想升入上舍班也可以升,不想去上舍的,便由院长孟度和县里联合举荐,到州府的官办书院去念书,参加乡试考取举人的功名。
外舍、内舍和上舍,其实就是后世所说的快慢班,有点“升级”和“留级”的味道。
沈持默默记住江载雪所在的班级。
入学后,接下来便是开蒙了,要先学识字和写字,院长孟度并不教授蒙童的课程,青瓦书院有很多先生,负责新生——他们外舍丙班的是一位年过五十的徐应星夫子,搭配一位年仅十九岁的年轻秀才,周渔。
徐夫子很严厉,他站在那里就能让调皮的蒙童们乖乖闭嘴,坐端正听他讲规矩。
而十九岁的周渔就不一样,他面相较幼,个子高高的,脾气好得不行,很受蒙童们喜欢,有人跑过去滚到他怀里撒泼,他也不气恼,拉着那孩子跟他一道玩儿。
沈持看得目瞪口呆:“……”
这次入学的蒙童一共有三十二人,虽说是新入学,但水平不一,有的尚目不识丁,有的则在家中请过西席启蒙,会读会写,诸如出身乡绅之家的叫冯高和何九鸣的两位学生,据说已熟读《三千百》,他们看人的时候仰着下巴,一脸倨傲。
真不愧是未满弱冠就考中秀才的周渔,半天时间就把各蒙童的名字给记熟了,他还挺八卦,知道沈持卖蝈蝈的事情:“沈持,听说你能叫蝈蝈演奏韵律?”
“你还记性特别好?”
沈持:“……”
是孟度说的吗。
周渔:“咱们下课去学田里抓蝈蝈?”
学田。
当朝推崇“耕读”,大儒王渊曾说“读而废耕,饥寒交至,耕而废读,礼仪遂亡。①”,字面意思,读书人光读书不耕田不事生产会挨饿受冻不能修身,光耕田不读书又会礼乐崩坏无法治国,因而提倡既读又耕,于是有了“学田”一说。
学田是按照朝廷旨意,各地县衙拨给县中规模较大的书院的田地,用来供师生在闲暇之余种地、劳作,知晓为衣食而“耕”,为济世而“读”的。
青瓦书院有十几亩学田。
沈持:“……”哪个好人家的夫子这么贪玩。
周渔阴险地说道:“我想看看你是怎么让蝈蝈吟唱的。”
沈持没心没肺:“周夫子,我忘了。”
周渔:“哦,那得翻地哦。”青瓦书院的学田是自己在耕种,说是自己耕种,其实也就兴致所至,垦了几亩菜地,其余的地方全栽种上小树苗,任其自由长成矮树丛罢了。
沈持:“……”来念书还得干农活?
周渔告诉他,在青瓦书院,放下书本拿起锄头,读和耕,都是学生要修的课程。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强健体魄没什么坏处。
沈持很快认同了青瓦书院的理念:“夫子,我还是选择锄地吧。”
他青瓦书院报到的第一天,就戒了点药这个瘾,要明年才重启呢。
这回轮到周渔无语了:“……”这小子居然比他还不贪玩,有种神童的特质。于是他说道:“沈持,你知道咱们书院最早考上秀才的是谁吗?”
沈持:“周大珏,十三岁考中秀才。”周大珏是禄县的文曲星,谁不知晓。
周渔认真地点点头:“我从你身上找到他的一点点影子,你们都非常非常……沉稳。”他想说的是谈吐“少年老成”,可是他觉得对八岁的孩子用这个,似乎不太好。
沈持哭笑不得:“多谢夫子夸奖。”他在七周岁之前,小小的身体本能占据了上风,而在这之后,便是活过两辈子的灵魂占了上风,让他看起来非常的——稳重。
和他那张白白的秀气的脸过于不相符。
蒙童们入学后先习蒙学——《三千百》《幼学琼林》之类的,不求甚解地念和背诵,这都是古代科举考试的开胃前菜,在青瓦书院的课程设置里,要花一年的时间来学。
今日清晨跟着徐夫子念了两页“人之初性本善”,眨眼的功夫上午过半,按照课程表的安排,周渔进来讲解了临摹横竖撇捺的书法课,晌午放学后有一个时辰的午休时间。
陆续有人去厨房吃晌午饭。
沈持发现,书院的学生们多半是从家里带吃的来,眼下天气热,他们甚至都不用灶台热饭,就一口白开水就对付过去了。
没人跟他抢灶台,这就给了沈持便利。
他寻了个口铁锅,冲洗干净,用菜叶子包住豆腐干,放在上面用小火慢煎。这没什么技巧,纯属为了果腹,等煎得外皮酥脆的时候盛在碗里,咬一口咸香爽口,还不错。
即便平平无奇的吃食在新鲜出炉时候也会有一股可口的香味,这吸引了很多同窗来围观:“啊,你竟会煮饭?”
说话的不知是谁家的小郎君,大概是从未进过厨房的。闻着煎豆腐干的香气,他觉得自己从家里带的糕点不香了,反倒馋起沈持碗里的了。
沈持大大方方地说道:“这位贤兄,要尝一尝吗?”
那位小郎君赧然道:“谢谢贤弟,只是……今日不尝了吧,我明日从家中带豆干来,你帮我煎,咱们一道吃怎样?”
“好呢。”沈持答应了。
不过后来,他们还是换着各自碗里的东西吃了一圈。
后来,冷不丁,江载雪进厨房来热饭,一眼看到沈持,闻到豆干的香气,他抽了抽鼻子:“好香啊。”
沈持一抬头:“江兄,又见面了哦。”
江载雪也一眼认出他来,笑道:“巧了。”“哎呀,是你煎的豆干呀。”
沈持大方地把碗往他面前一伸:“你来一块尝尝?”
江载雪不好意思:“我用鸡蛋和你换好吗?”
沈持:“江兄不要这般客气。”
江载雪看着碗里早吃腻的鸡蛋,飞速朝沈持手里塞了一个,而后狠准稳地夹走了他的烤野菜豆腐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