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皎精神变差后,时常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往事,同时情绪受到记忆影响,容易陷入失落抑郁。
她躺着没有回话,知书垂下眼,心中涌出一股愤懑。
在她看来,王妃实在不知好歹,王爷待她一心一意,别说侧妃妾室,连个暖床的丫头都不愿意要。
锦衣玉食伺候着,王妃不知感恩,丝毫不顾忌王爷膝下单薄只有一个小郡主,独霸着王爷又不肯早日生下小世子。
知书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不满足?一个没有娘家倚靠,全凭王爷宠爱才能在王府立身的王妃,不懂谦良恭谨,府里的主子她得罪个遍,实在愚蠢。
偏偏这样愚蠢的女子,是王爷的心肝,这让知书怎能甘心。
若论样貌,王妃虽生得俏丽秀美,她也不差。
王妃已经育有一女,年过二十,如何比得上她二八年华鲜嫩可人。
若论人品才华,王妃人情世故一塌糊涂,虽说能读会写,但一笔字写得极差,王爷手把手教了几年,才有如今这般拿得出手的字。
她虽是奴婢,自幼习文习字,一手簪花小楷是齐太妃都夸赞过的。
若论出身,王妃来历不明,言行虽不粗鄙,但看得出不是出自豪族从小受过特殊教育的贵女。
而她是王府家生子,外祖母是齐太妃身边得用的嬷嬷,一家子在齐王府都是说得上话的。
以齐王府的地位,小门小户家的女儿尚且比不上她,何况来历不明的王妃。
况且,知书自认有自知之明,她从未奢望过太高的地位,王爷那般出色的人才,哪怕只是当个通房丫鬟,她也是愿意的。
当然,若是能成为王爷的妾室,再好不过,她连侧妃都不奢想。
她求之不得的,旁人弃如敝履。
知书完全能理解王妃曾经的贴身丫鬟木樨,王爷那样的男子,哪个女子能不心动呢?
若王妃识趣,本就该在有孕时主动献上可靠的丫鬟为自己固宠,这般闹一场,身边仅有的两个可靠人都没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木樨的前车之鉴,知书才把自己的心思藏得严严实实。
她可不是那些蠢货,都还没怎么着,就张狂起来了。
王妃这般作下去,迟早一天会惹得王爷厌弃,她只需要等着,等一个绝好的时机。
在此之前,她万不能露出任何马脚,因为知书很清楚,一旦她有一点不妥,先处置她的会是王爷。
但知书对王爷没有丝毫怨言,反而爱慕愈深,孰不知下一个被王爷这般爱护的女子,不会是她呢?
然而虽心里清楚该如何做,知书对薛皎嫉和怨却越藏越深。
看着薛皎躺在帐中一动不动,知书心中冷嘲,往日王妃爱装出个体贴样,尤其是对下人奴仆,从不随意打骂,也不愿下人们为难,好似她是个什么善心菩萨。
如今是装也不装了,看她弯着腰不搭理,听她说要让小丫头重新煎药也不理睬,可见原来那些好,全是假的。
沉沉的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静谧,知书低垂的眼眸中划过一缕亮光,下意识想扭头,强行控制住,腰身弯得更低了些,轻手轻脚退出帘帐,躬身问安,“王爷。”
梁桓换了一身轻薄的纱衣,袍袖扬起,从外间带来的热浪余势滚滚。
他身强体壮最不耐热,额上一层汗珠,觉着屋内冰盆不够凉爽,正要喊人再加两个冰盆,念及妻子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身体,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御医的话言犹在耳,梁桓眉心紧蹙,刚查清楚的那些事,让他烦上加烦。
“王妃醒了?”他压着声音问:“药可用了?”
知书正要回话,帘帐内响起薛皎虚弱的唤声:“梁桓。”
知书面色一变,既怒且喜。
怒的是薛皎不知尊卑,竟然口呼王爷名字,喜的是她在薛皎身边伺候了也有年余,听语气就知道薛皎又要闹事。
这般闹下去,只会让王爷对她的耐心越来越少。
梁桓快步上前,掀开帘帐,坐到床沿,手掌抚上薛皎额头。
他掌心发烫,薛皎的额头覆着一层冷汗,触手沁凉。
梁桓低声哄道:“娇娇,御医开了药,先把药喝了。”
薛皎侧首,待梁桓把手挪开,才道:“梁桓,你说话、算话吗?”
她身子虚弱,又久未进食,体虚气短,一句不长的诘问断成两截。
梁桓面色不愉,非是对薛皎。
“我已经同母妃说过,靖国公府来下聘前,不许阿柔踏入正院。”
他顿了顿,继续道:“尚京郊外有个温泉庄子,并百亩良田,原是给阿柔作嫁妆的,母亲已立契,这些东西给贞儿,待她长大,为她添妆。”
提及母亲和妹妹,梁桓便头疼,薛皎搞不懂,他也搞不懂,她们为何一直不肯消停。
梁柔是梁桓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齐王府的齐太妃一共育有二子一女,长子梁楷聪慧稳重,勤恳好学,七岁请封王世子。
可惜数年前一场大变,齐王世子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还在世子妃肚中的遗腹子。
梁桓是在他长兄去世后第三年,才由先齐王上奏,请封世子。
那时梁楷的遗腹子梁钰已经虚三岁,因世子妃怀孕时得知丈夫死讯,情绪波动太大,忧思过重,以致早产。
梁钰自幼体弱多病,齐王府上下将他看得眼珠子一般。
好在小病不断,大病没有,磕磕绊绊长到如今岁数,已经进学两三年,虽不如他父亲聪慧,也算勤勉。
府中庶子暂且不提,其余这些主子,先世子妃、如今的长房寡嫂刘氏一心守着独子,同薛皎接触不多。
梁柔年岁略小,薛皎随梁桓入尚京时她刚十岁出头,还是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
薛皎是自家这辈最小的一个,没有弟弟妹妹,把梁桓当朋友,自然也将梁柔当作妹妹照顾,送她各种玩具礼物,陪她玩,哄着她。
梁柔骄纵,有时候言行冒犯,薛皎也会生气,但大都忍了下来。
一是因为不想梁桓难办,她一个人孤身在此,没有亲朋,梁桓送嫡亲妹妹来陪她,全然好意。
二来薛皎觉得自己毕竟年长,小时候她撒娇耍赖,哥哥姐姐们也是让着她的。
那会儿,在薛皎的退让下,梁柔和她还算得上是朋友。
直到梁桓一意孤行,不顾他母亲,当时的齐王妃阻止,坚持向皇帝求了赐婚的圣旨。
齐王妃大怒,梁柔也对薛皎态度大变,她认为薛皎之前一心讨好她,都是为了当她嫂子。
是,她确实挺喜欢薛皎,但她阿兄可是王世子,未来的齐王,要娶的应该是名满尚京家世雄厚的贵女,而不是一个不知来历的孤女。
薛皎这般的身份,即便阿兄喜爱她,给个侧妃的位份,已经是抬举。
碍于皇帝亲自下旨赐婚,齐太妃无法阻拦,忍气吞声看着薛皎进了齐王府。
这一口气她吞得心不甘情不愿,非要在薛皎身上找回来。
梁柔同她母亲一起,对薛皎百般刁难,哪怕有梁桓护着,可当时老齐王身体已经不好,梁桓要一力撑起齐王府,忙得抬头不见日,薛皎一个没经过人心险恶的学生,哪搞得懂这种后宅暗斗,明里暗里吃了不知道多少亏。
上有心思深沉手段老辣的婆婆,下有刁蛮任性愚蠢刻薄小姑子,薛皎在齐王府的日子着实不好过。
她为现实妥协嫁给梁桓,依旧对未来抱有希望,可她的所有希望,都渐渐磨灭在了王府后宅的深深宅院之中。
薛皎厌恶极了齐太妃,不光因为她羞辱打压她。
薛皎穿越时已经快成年,受过十多年的教育,三观逐渐成型,她心中自有一轮明月,月辉或许暗淡,但污浊难染。
她忍不了的是齐太妃对人命的轻践。
逃亡路上,薛皎亲眼见过梁桓杀人,但那些都是穷凶极恶的杀手,为了隐瞒追杀梁桓的事,甚至会对无辜的平民下手。
梁桓杀死他们,薛皎虽然害怕,却并不会因此愧疚,那些人罪有应得。
杀人偿命,哪怕现代,人们也是遵循着这样朴素的价值观。
可齐太妃,她安座高堂,养尊处优,却会因为一点小事,一片私心,就要了人的命。
高门后宅藏污纳垢,薛皎看不过眼,帮过的何止木槿一个人。
曾经也有感念她好心的下人,向薛皎回以好意。
让薛皎印象最深的是个小丫鬟,好小的个子,瘦巴巴的,她说她九岁了,薛皎觉得她看起来像自己六七岁时的身高。
小丫鬟也是个家生子,但亲娘已经死了,爹好赌好酒,从不管她,只知道搜刮她的月例。
虽是家生子,却无人可靠,大丫鬟欺负她,把活都丢给她做,冬日里扫雪扫到半夜,因为雪没扫干净被罚跪在雪中。
薛皎看她可怜,将她调到自己院里,不许旁人欺负她,让木槿给她安排些轻松的活做着,想着等小姑娘身体养好一点了,也教她读书写字。
那小丫鬟年纪虽小,却生就一双巧手,送给薛皎一对亲手打的络子,漂亮极了,好看极了。
这对络子被梁柔看中,她嫌弃薛皎戴过,直接管薛皎要人。
也是嫁进齐王府之后,薛皎才知道,别看梁柔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还算光鲜,她院里的小丫头,被打残的也不止一个。
薛皎哪敢把人送给梁柔,梁柔本就对她有怨,这小丫头又是从她院里出去的,落到梁柔手里,哪有好下场。
为了保住小丫头,她不惜将火力引到自己身上,气走了梁柔。
再怎么说,她是梁柔的嫂子,梁柔不能对她喊打喊杀。
梁柔被气走,当时看似已经无恙,实则转头找她母妃告状,被齐太妃安抚下来。
没过多久,齐太妃随便找了个借口,趁着梁桓不在家,污蔑薛皎院中有下仆偷东西,让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带人强行闯入。
在小丫鬟的床铺下,搜出了一对金耳坠。
连正院内院都没踏出去过的小丫头,隔空偷到了齐太妃院里。
齐太妃贴身的大丫鬟捂着薛皎的嘴,另一人掰着她的头,逼着她睁大眼睛,看着那个手巧无比的小丫头,被砍掉了一双手。
血淋淋的孩童断手,丢在薛皎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