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一览一器一A一P一P一阅一读一模一式一章一节一显一示一不一全一请一退一出一阅一读一模一式一查一看一完一整一章一节一内一容。
第四章
老鲁退休
老鲁退休那天是含着眼泪把警衔从肩上摘下来的,当了近二十年派出所所长,摘下警衔的老鲁,一下子就成为平头百姓了。
其实老鲁一过五十就想着退休了,退休嘛,这是早早晚晚的事,连美国总统都一任接一任地退休,何况老鲁这个街道上的小小派出所所长。
老鲁那时把退休的生活想得花红柳绿。在这期间,儿子已经考上了托福去美国一个叫加利福尼亚的地方读博士了,看儿子走之前那个架式,儿子这辈子也不一定回来了。儿子走后没多久,便给自己断了后路,辗转着又把自己的女朋友弄了出去,老鲁对儿子就彻底失去了信心。老鲁喜欢小时候的儿子,那时的儿子很听话,经常骑在老鲁的脖子上,被老鲁驮来驮去。老鲁的脖子和衣服经常被儿子的热尿冲来洗去,虽然这样他还是喜欢儿子,喜欢儿子的调皮,喜欢儿子的牙牙学语,渐渐儿子就大了,老鲁便开始为儿子操心了。儿子打架了,儿子不交作业,或者儿子给女生递纸条子,一有这样的事,便被老师一个电话叫到学校。那时老鲁还不是所长,在外人眼里只是一名普通警察。老鲁一见到儿子的老师便一点警察的样子也没有了,低眉顺眼地站在老师面前,仿佛他是一个闯了红灯的学生,被警察叔叔教育着。
老鲁在儿子的问题上,发现了一条真理,那就是儿子越大越让他操心。后来儿子读大学,考研究生,交女朋友,老鲁心倒不怎么操了,可老鲁得为儿子挣钱,供养儿子长大成人。儿子终于成人了,带着女朋友,人五人六地坐着飞机去了美国。老鲁终于不再为儿子操心了,想操也操不上了,倒是儿子隔三差五地把越洋电话打过来,很亲切也很生疏地向他和老伴问好。老鲁接电话的时候,时常产生错觉,他觉得儿子就生活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错觉毕竟是错觉,儿子毕竟去了美国。
那时老鲁就想,退休后一定活出个人样来,大半辈子了,老鲁觉得把大半生的力气都贡献给了单位和家里,退休后他要为自己活一回了。老鲁热爱钓鱼,随着年龄增大,他又热爱上了养花。他也说不清一个大老爷们儿,而且上了一定的岁数为什么爱花儿,或许是对青春、生命的缅怀,抑或是对美的留恋?老鲁说不清,他也不想把养花上升到那么高的层次。反正年龄增高,他就开始喜欢养花了。
老鲁和老伴已经商量好了,退休后客厅里阳台上要养满花,老鲁这一想法得到了老伴兴高采烈、发自肺腑的支持。老伴姓邱,以前在一家工厂里上班,没什么技术,属于可有可无的那一种人,后来老伴身体不好就提前退休了。现在老伴每个月拿着几百元钱的退休金,享受着社会主义大家庭的优越性,就盼着老鲁解甲归田,共享人生最后的幸福时光。
老邱甚至提前都把养花儿用的花盆、土哇、铲呀都买回来了,就等着老鲁一回来,他们马上大干一场。
想了十来年,盼了十来年,退休的日子终于来到了,老鲁摘去警花警衔那一刻,他的心里什么地方“嘎崩”响了一声,然后眼泪就下来了。人们都说退休是一个大坎。人生总有几个坎,三十岁是一个坎,而立之年,上有老下有小,最费心最操劳的年龄。四十岁又是一个坎,不惑之年,一般情况下,仍上有老下有小,而且正处在生命、家庭、事业最要害的关头,咬咬牙就上去了,松松劲就又下来了,不惑也惑也。五十岁当然又是一个坎了,知天命了么,这时候,应该说啥都没啥了,该上的上了,该下的也下了,没几天蹦跶了。一到六十,退休赋闲,就像走过了劲的发条,一下子松弛下来,靠着惯性,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老鲁回顾过去的大半生,恍若经历的一切就是去年或前几个月、昨天发生的,这么想着老鲁就把生命的短看到了,人这一辈子挣挣扎扎究竟是为什么呀?老鲁这么问着自己。老鲁这种想法很通俗,在这之前,肯定已有无数人这么问过自己了,在这之后,也一定会有更多的无数人这么问自己。这么问过之后,老鲁的心里很空洞,也很惶惑,一切都虚空得抓不到,抓在手里的只有实实在在的警花、警衔,老鲁对它们是有感情的,是警察这个职业,伴着他走过了大半生。在那一刻,老鲁就流泪了,然后老鲁一边流泪一边微笑着冲自己昔日的同事们说:我老鲁在家等你们。
同事们听了,都嘻嘻哈哈地说:“等着吧,等我们退休了就找你钓鱼去。
老鲁就和同事们一一握手,然后情真意切地说:我等着你们。
老鲁走时的样子有些悲壮,就在老鲁和同事们告别的时候,小菊扑了过来,她一下子就抱住了老鲁的大腿,仰着一张小脸说:“鲁爷爷,您退休了,我怎么办啊?”
老鲁听到小菊这么一说,一下子就傻在那里,这些日子只想着自己退休了,把小菊差不多忽略了。他望着小菊,才想到小菊的确是个问题。
小菊
小菊是老鲁从派出所门口捡回来的。老鲁第一次见到小菊并不是在派出所门口,而是在一个过街天桥上。天桥上经常有一些摆小摊的人,卖一些袜子、手套、针头线脑什么的,也有一些乡下女人,抱着一个拖鼻涕的孩子,向路人伸手要钱。
老鲁上桥的时候,那些摆小摊的、要钱的妇女一阵风似的跑了,惟有小菊仍然蹲在那里,面前放着一个喝水的缸子,里面扔着一些角币。老鲁都已经从小菊面前走过去了,因为小菊的不跑不逃,让老鲁多看了她两眼。小菊生得眉清目秀,头发有些乱,衣服也有些脏,她就那么静静地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老鲁走过去,站在小菊面前,老鲁弯下身:你不怕我?
小菊摇摇头。
老鲁又问:他们都跑了,你为什么不跑?
小菊说:你是警察,是好人。
老鲁发现小菊这小姑娘挺聪明的,便又问你为什么不回家?
小菊不说话,黑眼睛望着他。
他又问:你家在哪呀?
小菊仍然不说话。
老鲁就叹了口气,直起身的时候,他就有些同情眼前这个小女孩了。从兜里掏出十元钱,放在小菊面前,没说什么,转身走去。
小菊在他身后说:谢谢警察爷爷。
老鲁又回了一次头,看见了小菊那双黑眼睛一直目送着自己。老鲁的心里很温暖。
两天之后,因为所里有个案子,老鲁从所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了,街灯下,他又一次看见了小菊,小菊躺在墙根下,头下枕着一块砖已经睡去了。虽然是晚上,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小菊。老鲁走过去,很近地看着小菊,身旁的小张说:这小姑娘天天晚上睡在这儿,已经好多天了。
老鲁的心就沉了沉,最后还是走了。
又过了几天,不到上班时间,老鲁因为要去分局开会,到所里拿一份材料,他又在墙脚看见了小菊,小菊已经醒了,倚在墙上正在揉眼睛,老鲁走过去。
老鲁说:你怎么天天睡在这儿?
小菊说:这里有警察,坏人不敢来。
老鲁这回深深地把小菊记住了,而且成了一个挺重的心事,有事没事的就会想到小菊。小菊那纯真的目光一直在老鲁眼前亮着。
那天夜里下起了雨,老鲁是在睡梦中被雨声吵醒的,这时他就想到了小菊。他起来穿衣,拿把雨伞走出来,老伴说:深更半夜的还干什么去。老鲁只是说有事,便出去了。老伴对老鲁这种深更半夜说出去就出去的做法已经见怪不惊了。
老鲁来到所里,就看到了蹲在雨中的小菊,他没说什么,拉起小菊,敲开了值班室的门,冲值班的民警说:让她在屋里待一夜。
从那以后,小菊便成了所里的常客,天快黑的时候,小菊就回到派出所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民警们已经知道小姑娘叫小菊了,便说:小菊,进来吧。
小菊就进去了,陪着值班民警看电视,困了就躺在排椅上睡。每天一早醒来,小菊帮着扫地,擦桌子,等上班的民警们陆续走进所里时,小菊就悄悄地消失了。
熟悉了小菊的民警们都喜欢小菊,有时还把自己从食堂买来的饭菜分给小菊吃。他们问小菊什么话小菊都能清晰地回答,但小菊就是不说自己是哪儿的人,也不说家里的事,一问到这样的话题,小菊就沉默起来,低着头,看自己扭来绞去的手指。
小菊说她自己被人贩子拐卖过,给一人家放羊,后来她跑了出来……
小菊还说一帮小偷找过她,让她当扒手,她也跑了出来……
小菊说这些时有根有据,而且一脸的平静,见多识广的样子。后来小菊就睡在了派出所门口,果然再也没有坏人找过她的麻烦。
老鲁听了小菊的情况后,心里就沉甸甸的,仿佛压了一块石头。老鲁就冲民警们说:小菊爱啥时来,就让她来。
果然小菊就经常出入派出所,扫地,擦玻璃,还偷偷地为民警洗衣服。民警们都说小菊这孩子聪明,只是可惜了。老鲁没事的时候很喜欢找小菊说话,一问一答就像祖孙两人。小菊对老鲁也最信任,什么事都对老鲁说,但惟一不提的仍是自己的家庭。
民警们见老鲁这么喜欢小菊,便开玩笑地对老鲁说:所长,把小菊领回家得了,反正你身边也没孩子。
老鲁就笑,小菊也一脸的幸福。
老鲁要退休了,他即将告别派出所时,小菊抱住了他的腿,扬起小脸就那么望着老鲁。老鲁是小菊的主心骨,老鲁退休了,意味着他将很少光顾派出所了,于是小菊就只能那么无助地望着他了。老鲁这才真切地意识到,小菊的确是个问题。
其他民警看着老鲁和小菊这样,便开始认真地说:老鲁你和小菊这么有缘,还不如把她领回家,当孙女养得了。
这句话让老鲁一下子看到了小菊的前途,老鲁虽然把退休后的生活计划得桃红李白,但对老鲁来说还很遥远。身边没儿没女的生活,一定使退休后的生活很没色彩,他和老伴早就想到了这层,但远在地球另一边的儿子,显得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老鲁在那一刻就下定了决心,牵起小菊的手,很温情也很豪迈地说:走,跟爷爷回家。
回家
老鲁把小菊领回家时,并没有遭到老伴的反对,相反,小菊的到来竟使老伴有些欢欣鼓舞,她又是收拾房间又是炒菜的。小菊自然也是甜甜地叫着奶奶,颠颠地随在奶奶身后忙这忙那,很快,小菊便融进了老鲁的退休生活。
退休后的老鲁每天早晨都要去遛弯儿,每天早晨起来,他都要喊上小菊,小菊就随在老鲁身后睡眼惺松地去遛弯儿。老鲁因为有小菊随在身边就感觉到很亲切,一老一少,一问一答的,有时老鲁觉得,这才是生活。
一些熟人见到老鲁就用诧异的目光去打量小菊,然后疑惑着问:亲戚?老鲁就朗声答:孙女。
熟人就更是疑惑。
时间长了,便都知道了小菊的来历,仍有熟络的人和老鲁打趣道:老鲁,别是和老相好生的吧。
老鲁就一本正色地道:这可是我孙女,别乱了辈分。
人们嘻嘻哈哈地笑,老鲁不笑,牵着小菊的手买豆浆、油条去了。
那天老鲁没事带着小菊去街上随便走走,路过一所小学门前时,有一群孩子在上体育课,孩子们在一个年轻女教师的带领下,正满操场地在追逐一只足球,孩子们的笑声便和足球一样在操场上滚动。小菊便痴了一双目光,老鲁都走出好远了,小菊仍呆呆地立在那里看。老鲁看见了小菊,心里就动了一下。
那天他问小菊:小菊,你上过学吗?小菊点头:上了二年级。
老鲁就想,小菊也是十来岁的孩子了,这么闲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起初老鲁有一种预感,他预感说不定什么时候,小菊的亲人会突然找上门来把小菊带走。回到家后,他和老伴也反复地问过小菊关于家里的情况,小菊铁了心,对家里的情况一直守口如瓶。后来老鲁就不问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小菊家人来找的预感一天天地淡漠下去。
那天回到家里,他又和老伴商量让小菊上学的事,老鲁只有一个想法,孩子不上学不行。老伴就说:孩子没户口,学校能收吗?
老鲁说:那所小学的校长我认识,去说说看,要不行就花点钱,反正小菊得上学。
老鲁就找到校长,校长听了小菊的情况,也满心的同情,提出只要交一些费用就可以上学。
老鲁就欢天喜地地把小菊送进了学校。从此以后,老鲁便和每位爷爷一样,早晨牵着手把小菊送进学校,傍晚,老鲁早早来到学校门前,和那些爷爷奶奶一样,引颈向学校里张望,等待着自己的孩子小鸟一样地扑出来。
熟人见到老鲁就问:老鲁你在这儿干啥?
老鲁就很自豪地说:等孙女。
那份企盼,那份等待,老鲁以前从没有体会过。儿子上学那会儿,没让他操心过,上学就上学,回来就回来,都是老伴在管儿子,他那时忙,早出晚归的。儿子就在他的忙乱中一天天长大了。
他每天牵着小菊的手上学放学的,心里就别样起来,时常涌动着一种让老鲁哭出来的感觉,老鲁觉得自己的晚年很幸福,老鲁想到了天伦之乐等词汇,但他不敢肯定这是不是那种“乐”。
少女雨思
老鲁虽然退休了,仍隔三差五地到所里去看一看,在所里工作了大半辈子,冷不丁离开了,放在谁身上,心里都免不了空落落的。别人不忙时,就陪老鲁说说话,说一些最近的治安情况,谁迁来了户口,哪个老人死了,谁家生了一个闺女或儿子等等,老鲁听了这些消息就感到很亲切。别人忙时,老鲁就看看报纸,看一看全国各地发生的大事小情。
那天,老鲁又来到派出所时,就看见了雨思。雨思已经有十六七岁了,是前工商局局长的女儿,那时,她的母亲大权在握,碰到老鲁等人,头都不点一下。后来就腐化了,腐化的动机是受贿,也贪污,一下被检察机关起诉,又一下子关进了监狱,而且是无期,无望得很。雨思的父亲也一同栽了进去,那时他的父亲在另一个局当局长,一下子两个局长一同进了监狱。家里的一切,先是被查封,后来被拍卖、退赔等等。前局长的千金雨思小姐就变成了一个孤儿,从小姐变成孤儿,雨思一定很不适应,先是不上学了,整天待在家里,父母退赔时,公安机关很人道,给雨思留下了一间房子。后来雨思又走出家门,擦干眼泪,在酒吧、歌厅里混。
以前老鲁也找雨思谈过,雨思家就住在他们派出所这一片,自然归派出所管辖。
老鲁就说:雨思你爸妈都那样了,你还不学好?
雨思就翻着白眼冲老鲁说:你管我吃,管我住,供我上学?
以前的雨思一定是见过世面的,她上学放学都是母亲的专车接来送去,那时的雨思穿的都是名牌,戴金表,脖子上的项链都是银光闪闪的。这一切,都离雨思远去了,雨思就变了个人似的。头发披散着,眼圈、嘴唇抹着老鲁看了眼晕的颜色。老鲁一见到雨思,就吸着冷气,心想:这孩子让她父母害了。
老鲁见到雨思,天气还没有那么热,雨思已穿的少得可怜了,她抱着肩膀,翻着白眼望着天棚,对民警的问话,高兴了回答一句,不高兴了就一句话也不说。原来,昨晚在一家酒吧里,雨思让两伙男人大打出手,不仅打伤了人还砸坏了酒吧不少设施。所以雨思才出现在派出所里。
雨思不把小小的派出所放在眼里,当初她当局长千金时,派出所在她眼里自然很小,直到现在她也没把派出所放在眼里。
老鲁进门时,小张正在问着雨思。
小张问:昨天晚上为你打架的都是什么人?
雨思翻着眼睛答:不知道。
她那口气,有些像当年的地下党。
小张还问:你是不是不想学好了?
雨思又答:学好了咋样,不学好又咋样?
小张就没词了,憋了半晌才说:你要这样就送你去劳教。
雨思毫无惧色地说:你们最好也判我个无期,我陪我妈去。老鲁听了雨思的话,心里冷了一下,又冷了一下,他想:这孩子再这样下去,毁了。
老鲁终于忍不住在一旁说:雨思,你干吗不学好哇,你看你爸你妈那样。
雨思就冷冷地笑一笑说:鲁大爷,您倒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学好,您供我吃,供我上学?
一句话把老鲁噎得上不来气。
雨思又说:我也想上学,还想考清华、北大呢!
老鲁的热血突然就撞到脑门上,他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一冒出,他的浑身都发冷发抖,于是老鲁就抖颤着说:我养你,你要是还不学好咋办?
雨思就说:有人养我,我就学好。
老鲁就坚定不移地说:那我就养你。
这话一说出口,让所有的人对老鲁都刮目相看,就连不良少女雨思也不冲老鲁翻白眼了。半晌,雨思才说:真的?
老鲁说:真的。
雨思又说:你不后悔?
老鲁说:不后悔。
雨思就笑了,笑过了就说: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傻……
雨思后半句粗话没有说出来,她也觉得说出来不太合适,便那么瞪着眼睛望着老鲁。
老鲁一副吃了秤砣的心情,他抓过雨思的胳膊就说:那你现在就跟我回家。
已无退路的雨思,并不情愿地随在老鲁身后走出了派出所。
还是雨思
老鲁把雨思领进家门的时候,遭到了老伴激烈的反对。老伴老邱同志也是个善良的人,她倒不是小器得不愿意雨思吃、住、供她上学。现在老两口都退休了,每月都有固定的退休金,况且,儿子在美国已经读完了博士,在一家公司里工作,隔三差五的还给他们寄来一些花花绿绿的美元。美元是硬通货,折合成人民币就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了。身为女人,老伴自然有老伴的考虑。
老伴就说:老鲁你是不是疯了,把这么大个姑娘领回来,好听不好说呀。
老鲁一时没转过弯来,他瞪着眼睛问老伴怎么不好说呀,就当认了一个干女儿。
老伴就拍大腿:你是这么想的,别人会咋想?
老鲁就说:他们爱咋想就咋想。
老伴就说:老鲁你白活了大半辈子,糊涂哇。
老鲁并不糊涂,安顿好雨思。现在雨思和小菊住一间,老鲁和老伴住一间,还有一个厅,这对老鲁来说,足够了。安顿完这一切,老鲁便去了一趟雨思以前上学的学校,虽然雨思大半年没有去上学了,学籍仍给她保留着。这一点让老鲁感到很满意。雨思如果正常上学的话,现在都该读高三了,因为大半年没上学了,老鲁慎重决定让雨思从高二读起。他把这一想法冲雨思说了,雨思无所谓地说:读哪一年都一样,读一年级也行。
老鲁对雨思这种态度很不满,但还是没说什么。
雨思第一天上学时是老鲁陪着去的,老鲁亲自把雨思带到了校长面前,校长就很热情地冲雨思说:欢迎你重新入校。
雨思不看校长,也不看老鲁,望着天棚,也不说话。校长就笑一笑,老鲁也笑一笑,最后校长和老鲁握了手,雨思就留下上学,老鲁就告辞了。
日子看似又回到了正常,每天早晨,老鲁和小菊、雨思同时出门,雨思的学校离家比较远,要坐公共汽车,老鲁先把雨思送到公共汽车站,然后领着小菊去上学。
雨思那么大了,也没有必要让老鲁天天送着去上学。结果就出现了异常情况。
那天下午,雨思的校长打来一个电话,问雨思这几天是不是病了。
老鲁就一头雾水,他说:没病呀。
校长说:那她为什么不来上课。
这回老鲁明白了,雨思一定是阳奉阴违了。他就忙冲校长说:这几天家里有点事,雨思明天就去上学。
校长放下了电话,老鲁握着电话呆呆怔怔地坐在那里。他想不出,雨思不去上学,去干什么了?老伴买菜回来后,他把这一情况跟老伴说了,老伴就说:怎么样,让我说着了吧,那么大个姑娘啥不能干呢,你操心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老鲁什么也没说,雨思回来的时候他仍什么也没说,他开始察言观色。老鲁干了一辈子公安,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但他在雨思的脸上一点也没有看出破绽。如果没有校长那个电话,他说什么也想不到雨思竟会一天没有上学。老鲁很能沉得住气,这是他多年练就的本领。
第二天,他和往常一样,和小菊、雨思说笑着出门,当他送小菊走了一半路程时,冲小菊说:你自己走吧,爷爷还有点别的事。
小菊对上学的路线早就轻车熟路了,她不用老鲁每天接送也能自如地上学、放学了。
老鲁机敏地回到了公共汽车站牌下,这时正有辆车过来,雨思从前门上车,老鲁从后门上车。老鲁这时很兴奋,当年抓扒手时,他曾和扒手们无数次地捉过这样的迷藏,因此,老鲁跟踪雨思显得得心应手。
雨思坐车,坐了两站或三站,下车,又换了一辆其他路线的车。老鲁没有上那辆公共汽车,因为那样会很容易被雨思发现,他打了一辆车,尾随着公共汽车。雨思又一次下车的时候,老鲁也下了车。他跟踪着雨思来到了一座尚未完工的楼前,这幢楼不知什么原因停工了,于是就千疮百孔地矗立在那儿,样子有些可怜和可气。
雨思轻车熟路的样子,三转两转便消失在那幢楼里。这也难不倒老鲁,老鲁为了不惊动雨思,他把鞋脱了下来,提在手上,这就苦了老鲁的一双脚,尚未完工的楼梯,石渣遍布,让老鲁倒吸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老鲁终于发现了雨思的蛛丝马迹。
他是循着雨思说话的声音找到雨思的。
他先是听到一个男声说:你来得真准时。
雨思说:我每天都很准时。
男声又说:你不怕学校老师告诉你鲁大爷。
雨思说:告也不怕,反正都这样了,不怕什么。
老鲁不知道雨思哪样了,他已经忍不住了,一个冲刺便出现在雨思面前。老鲁的出现让两个人惊叫了一声。
雨思正和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子搂抱在一起,尚未完工的房间地面上,厚厚地铺着报纸。两人惊叫一声之后,就分开了。老鲁先是愤怒,后来就冷静了。
老鲁拉起雨思的胳膊说:走,上学去。
雨思说:我不去上学。
老鲁说:你说过,有人供你,你就学好。
雨思说:那是骗你的。
老鲁说:说话算数。
雨思说:我的话不算数。
那个男孩似乎也清醒了过来,他冲老鲁说:放开她。
老鲁看了那男孩一眼,生气地说:你以后要敢再招雨思,我就把你抓起来。男孩就害怕了,从雨思嘴里,男孩一定知道老鲁干过派出所所长。
老鲁拉起雨思便走了出去,雨思别无选择地还是回到了学校。雨思并不安心上学,仍隔三差五偷偷跑出去和那个男孩约会,因此老鲁费尽心思地对那个男孩进行了一番调查。那个男孩是银行行长的儿子,想必在雨思父母出事前,两个孩子已经门当户对地认识了。那男孩现在正在一个补习班里就读,已经连续高考两年了,都没有考上。今年是否考上也很难说,这也是最后一年了,如考不上就花钱上学。这是老鲁找到银行行长谈了一次之后得到的情况。行长很通情达理,对儿子是又爱又恨,没办法,只怪儿子不争气,利用上学的时间偷跑出去约会。行长答应老鲁,一定好好管教儿子,让他改邪归正。
那之后,雨思果然比以前好了许多。
老鲁也和雨思谈了一次,从理想到现实,从个人到社会,老鲁都谈了个透,老鲁一直自信讲话是很有所长水平的。可惜的是,雨思油盐不进,她一直不说话,要说只有一句:我爱他。
老鲁听了这话心里就别别地跳,心想:现在这世道是怎么了,这么大个孩子就爱就恨的,而且说完这话脸不红心不跳的。老鲁对雨思这种疯狂的劲头有些害怕,但老鲁也感到束手无策,好在雨思不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了,老鲁把这一结果归功于和行长的谈话。
最后,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那天老鲁正在午睡,老鲁退休后就养成了午睡的习惯。就在这时雨思突然回来了,雨思没到放学时间,这么早回来还是第一次。老鲁醒来之后就观察雨思的神色,据老鲁观察,雨思哭过,且满腹心事。老鲁就主动地说:雨思,出什么事了?
雨思面沉似水,从兜里拿出一张化验单拍在老鲁的面前,那是一张尿液化验单,检查结果是阳性。老鲁拿着化验单很郑重地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是什么意思。老鲁就很无知地说:你有病了?
雨思不说话,眼里汪了层泪。
老鲁又说:医生说是什么病?
雨思就没好气地说:我怀孕了。
老鲁就傻在那里。
雨思还说:那小王八蛋,干完就不认账了,妈的,婊子养的。
雨思很气愤,看那样子恨不能咬那小子一口才解气。
半晌,又是半晌,老鲁继续无知地说:那,那怎么办?
雨思就说:我要知道怎么办还和你说?
老鲁这时又自信起来,思维恢复了正常,他马上就想到了去医院堕胎,这种事只能求助于医生了。他没敢把雨思这一情况告诉老伴,如果老伴知道了,说不定会把雨思赶出家门,甚至有些事自己也不一定能够说清。他当天就带雨思去了医院,排队,挂号,交钱自然是少不了,这都没什么,让他无法容忍的是那几个医生和护士的目光。她们看一眼雨思,又看一眼他,仿佛是他怎么雨思了。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在雨思进去手术时,一个护士还大声地喊:雨思家属。他知道那是叫他,他不能不去,于是他就走过去。那个护士就说:你这家属是怎么当的,卫生巾都不买,一会儿病人怎么出来。
没办法老鲁就颠颠地去买卫生巾,又把卫生巾通过护士转交给里面的雨思。
没多久,雨思从里面出来了,她似乎和进去前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这就让他想起自己带老伴来堕胎那一次,那是惟一的一次,儿子都已经上中学了,老伴不小心怀上了。生是不能生的,只有人流,就流了。记得那次老伴是被护士搀着走出来的,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可眼前的雨思就跟没事人似的,他怀疑雨思还没做这种手术,然后就问:完了?雨思答:完了。
老鲁那次带老伴来做人流手术,前后才花了十几元钱,而这次却差不多小一千。老鲁真的惊叹这时代变化得太快了。
回到家之前,老鲁冲雨思说:你就说你病了,回去就躺下。
雨思问:干什么?
老鲁说:让你伯母给做好吃的呀。
雨思在这件事情上很听话,回家后就躺下了。老鲁就张罗着给雨思吃药,从医院回来时医生开了一大堆药,什么宫缩的、养血的等等。老鲁很小心,把有早产、怀孕、流产等字样的东西都扔在了门外,只剩下了没有名字的药。老伴听说雨思病了,果然热情,跑前忙后的,又是炖鸡,又是烧排骨的。总之,这让雨思流出了激动的泪水。
自此之后,雨思果然换了一个人似的,学习一下子用功起来,许是夭折的爱情让她彻底清醒了,也比以前懂事了。一有时间就帮家里干活,还抽空给小菊讲过题,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功。有时,夜半三更了才上床休息。这情这景,让老鲁想起了十几年前,儿子高考前的日日夜夜。这时老鲁就异常想念远在他乡的儿子。
老鲁又去雨思学校了解情况,果然,雨思真的很用功,学习成绩已从原来的几十名而跃进到前十几名了。老鲁自然很高兴,回来和老伴商量,商量的结果是,让小菊搬出雨思那间小屋,在客厅里给小菊加一张床,这样一来两个孩子就都不受影响了。
雨思独处一室之后,学习更加刻苦了。有时老鲁睡醒一觉,还看见雨思房间的灯光亮着。老鲁就有些心疼雨思了,他担心雨思身体受不了,便和睡着的老伴商量给孩子买一些营养品,补脑子,补身体。
第二天,老两口相跟着,药店、百货商店地跑了一趟,买回一大包子营养品。当他们把这些东西放在雨思面前时,雨思突然给他们老两口跪下了,声泪惧下地说:伯父、伯母,如果你们不嫌弃就认我当干闺女吧,你们对我比亲爹亲娘还好。
老鲁就被雨思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姑娘长大了,姑娘懂事了,他们为了能拥有这样的一个干女儿而感动得老泪纵横。他们做梦都想拥有一个女儿,儿子远在天边,眼前能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女儿,那对他们来说真是天上掉了一块狗头金。
雨思的问题解决了,小菊又让他们忧心起来,不是小菊不懂事,而是小菊这种不清不白的身世让他们不放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小菊和他们带来麻烦。这点法律常识老鲁懂,非法收养孩子也是违法的,老两口软硬兼施什么办法都想到了,就是没有办法让小菊说出实情。仿佛那一段记忆,成了小菊的空白。平时小菊爷爷长奶奶短地叫着,让老鲁和老伴欢欣不已,可当他们冷静下来时,他们不能不为小菊的身世感到头疼。
小龙寻门而来
正当老鲁为小菊的事大伤脑筋时,小龙找上门来。
小龙是傍晚时分敲响老鲁家门的,那时老两口正在和雨思、小菊吃晚饭,老鲁在电视、报纸上看到鱼补脑子,雨思和小菊正是补脑子的时候,于是老鲁就三天两头地买回鱼来给雨思和小菊吃。只有两个孩子吃,老鲁和老伴舍不得吃。雨思和小菊是两个很懂事的孩子,不仅自己吃,也谦让着让老鲁老两口吃,老鲁就说:我们不爱吃鱼,一吃鱼就过敏。毕竟是孩子嘛,也就信以为真了,一条鱼两个人吃。小龙敲门的时候,雨思和小菊正在分吃鱼头,这时门就被敲响了。老鲁以为是查水电的,就大大咧咧地去开门,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便站在门口,农村孩子打扮,眼神和举止却很精明,看样子似乎见过一些世面。
老鲁怀疑小龙敲错了门,便冲小龙说:你找谁?
小龙手里拿着一张纸条,看一眼老鲁身后的门牌号,又看一眼老鲁说:你是鲁爷爷吧?老鲁就只能点头了。小龙就干脆利索地跪在了地上,朝老鲁鸡啄米似的磕头。老鲁就感到莫名其妙,也有些紧张,他忙伸手去拉小龙,一边拉一边说:你这孩子,有话就说,这搞的是啥事嘛。
小龙不起来,盯着老鲁说:鲁爷爷,你就收下我吧,收下我就起来。
老鲁就明白了一些什么,他惶惑地站在小龙面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小龙又说:人们都说你是大好人,专门收养孤儿,我也是孤儿,你就收下我吧。
老鲁又明白了一些,先把小龙领进家门,这时雨思和小菊已经吃完饭了,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小龙一进门看见桌上的饭菜便不停地咽口水。老鲁看出了小龙的意思,盛来饭让小龙吃,小龙果然也不客气,他已经顾不得客气了,狼吞虎咽地开始吃饭,噎得不停地打嗝。老鲁在一旁就说:慢些吃,不够还有。小龙连续吃了两碗后,才把碗放下。其间,雨思和小菊不停地偷眼打量小龙,老伴也不停地给老鲁递眼色,想问一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鲁没理老伴那个茬,他知道老伴要问什么,他现在也说不清,有些情况他还没问呢,小龙放下碗之后,老鲁才又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小龙就拿出那张纸条递给老鲁,上面写着老鲁的地址。
小龙就说:是报社阿姨告诉我的。
老鲁这才想起,几天前晚报一个记者来采访过他,问了一些收养两个孩子的情况,没几日报纸上便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是《好人老鲁》。老鲁也看到了那篇文章,写退休后的老鲁如何收养两个孤儿的故事,那篇文章里把老鲁写得很高大,老鲁看完文章,怀疑是写的别人,他没往心里去,这事就过去了。
正是有许多人看了晚报上那篇文章,才告诉了小龙,小龙就找到了报社,报社又告诉了老鲁的地址。接下来小龙便开始诉说家史了。
小龙的家在郊区,母亲是名小学的代课教师,父亲刚开始做点小买卖什么的,手里有了点钱便开始去赌,赌来赌去的就赌大发了,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气不顺回到家便打老婆骂孩子。小龙母亲有些文化,人长得也算有几分姿色,挨了打,又好面子,到外面也不敢说。脸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她对同学们和同事谎称不小心摔的,其实人们心里都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不说,别人也不好点破。
最后一次,小龙父亲又输了,他没法还钱,便提议让老婆去和赢钱的人睡三天,赢钱的人同意了这个条件。父亲便分不清东南西北地做老婆的工作,小龙母亲自然不同意,哭喊着和男人厮打起来,打来打去,小龙母亲失手把小龙父亲打死了。母亲就被判了无期徒刑。
这是小龙讲述的,老鲁的老伴听了直抹眼泪,老鲁也直叹气,他们一起恨那个丧失人性的男人,同情被判无期的女人,还有眼前这个小龙。小龙已经无家可归了,家境又变成了这个样子,老鲁想不收下小龙,良心上已经不答应了。他们只能收下小龙了,按老鲁的话讲: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老鲁知道这个比喻不恰当,但就是那个意思。
小龙只讲了一半实情,后一半没讲,这就给小龙以后的故事埋下了伏笔。
小龙的母亲被判刑后,小龙便失学了。没人供养他,他只能失学。后来就来到了城里,整日里饿着肚子在街上闲逛。他的原意是进城找到监狱去看母亲,母亲没有找到,却找到了老赖一伙人。老赖年龄并不大,也就是二十来岁,这伙人都管他叫老赖,小龙认识他之后便也跟着喊老赖。他们整日里游手好闲,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无外乎偷个钱包,欺负个女孩子什么的。小龙为了吃饱肚子,就加入了老赖一伙,因小龙初来乍到,扒艺不精,他只给老赖一伙当个二传手什么的,然后就去馆子里吃饭,老赖等人喝酒吃肉,小龙不喝酒,也不会喝,只吃饭、吃菜。酒肉吃过了,这伙人就专骚扰女孩子,女孩子们在路上走得好好的,一伙人拥上去占人家的便宜,每次都搞得女孩子很狼狈,狗咬似的叫。如果女孩子扔了包,掉了手机什么的,他们也会顺手牵羊。老赖等人也有发一笔的机会,那时老赖等人便很张狂地去桑拿、去洗头房找小姐,有时也把这样的小姐领回他们租住的平房里,神神鬼鬼地搞一些老赖等人感兴趣的事。小龙知道老赖等人搞的一些名堂,但目前为止,他对那些名堂还不感兴趣,老赖也不让他参加这样的活动。
如果这样下去,小龙的未来还未可知。就在小龙不太情愿地随老赖等人干这些勾当时,情况发生了变化。“严打”开始了,公安局早就盯上了老赖这一伙,在一天深夜,扑进了老赖等人租住的房间里。老赖等一伙就炸了窝,老赖跑了出去,其他人被抓走了。小龙那天晚上没去老赖那住,因为他还不是老赖一伙的核心成员,他只能去住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室。小龙躲过了这一劫,无处可去的小龙便又开始在大街上游荡,望着路边饭馆的橱窗咽口水。晚上回到候车室,一个热心的晚报读者正在读《好人老鲁》那篇文章,那位好心人便给小龙出主意,让小龙去找这位好人老鲁。
接下来就有了以上发生的故事。
小龙的加入无形中给老鲁居住带来了问题,三个孩子怎么住都不太合适。老鲁和老伴商量来研究去,两人决定搬出去住。这栋楼的前后,有一排平房,那年唐山地震之后,为了防震盖起来的平房。现在已经成了中转房,动迁户的临时住所,老鲁有这个主意时,刚有一批动迁户迁到新居去,新的动迁户还没到,有一些房子正空着。这一带房管所的所长老鲁熟,三说两说,老鲁便租到了一间。这样,老鲁和老伴便搬到楼下的平房里去住了,楼房里,雨思的学习任务重,自己住一间,小菊是女孩子也只能住一间,小龙睡在客厅里,这样一来,问题便得到了解决。
安顿好之后,老鲁又张罗着给小龙安排上学的事。小龙该上二年级,还是小菊那所学校,一是近,主要还是老鲁和校长熟。
小龙一上学,老鲁的日子又走向了正轨。但是,由于小龙的加入,老鲁的经济一下子紧张起来,他和老伴的退休金,又要吃、又要喝,而且还要管三个孩子的学费,老鲁这点钱就有点打不开点了,好在儿子时不时地从美国寄来一些硬通货,缓解了老鲁的紧张。日子总还能过得下去。
老鲁的事已经变成了新闻,就有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来采访老鲁,老鲁一见到记者就躲,他现在有些怕见记者。上次晚报发表了一篇文章,就有小龙找上门来,如果电视台再一播,有更多的孩子找上门来,老鲁知道肯定吃不消,现在三个孩子已经让老鲁感到了压力。老鲁面对无家可归的孩子又不能硬下心来赶孩子走,实践证明,老鲁和老伴都是很善良的人,他们硬不下这个心来。
老鲁躲来跑去,终于还是让电视记者堵着了,老鲁没有理由再躲了。他只能面对摄像机说点什么了,他其实也没啥可说的,说三个孩子的遭遇,说自己现在的难处,老鲁想借此机会告诉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别再找上门来了,老鲁现在已经无能为力了。
不久,电视台这次采访老鲁的节目播出了。老鲁的日子果然热闹了起来,平日里有一些退休的老头老太们来看望老鲁,也来看三个孩子。看完了就很感动,扔下一些钱,或者放下提早就买好的东西。老鲁自然是推拒,这些同样善良的人们就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老鲁就只好把钱物收下,并且一笔笔地记好,用在日后孩子们的花销上。偶尔也有一两笔汇款,大都是电视台或报社转来的,老鲁接到这些好心人的捐赠,就多了份感慨,他就冲老伴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呀。
这些捐赠毕竟有限,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长远,老鲁的日子依旧过得紧巴。但这话他不能说,只能自己跟自己紧巴。
也有一些街道或某个部门的领导到老鲁这儿来看一看转一转,他们来之前是抱着某种幻想的,那就是他们那片也遇到了这样的困难,也出现了孤儿,想把孤儿送到老鲁这里,当他们看过了老鲁目前的样子,又都没好意思把这样的话说出来。留下一堆鼓励老鲁的话,便走了。走了也就走了,老鲁艰难的日子,还得和老伴筹谋着过。
有时老伴也生老鲁的气,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过这种日子。什么养花呀,钓鱼呀,现在老鲁自己连想都不敢想了。老鲁有时也想,自己这么干是为什么呢?当他看到三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又觉得这日子过得值。他不忍心让三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沦落街头,最后学坏,那会让他很痛心。他真希望自己有能力办一个大乐园,让天下所有无家可归的孩子都到这个乐园里来,那将是怎样一番景象呀。老鲁经常为自己的幻想陶醉得发呆发傻。幻想毕竟是幻想,老鲁回过神来之后,还是算计着下学期三个孩子的学费。
雨思马上面临高考了,一些考生家长花了血本在考场附近租了宾馆,这样有利于孩子专心致志地高考。雨思没说过其他考生的事,但老鲁听说了,他下定决心也在雨思考场附近的宾馆租了房间,并让老伴陪着雨思。他一天三顿把做好的饭菜送过去,让雨思进行最后的冲刺。
高考那天,老鲁和老伴一起一直把雨思送到考场门外,直到看不见雨思了,他才把目光收回来。这时他才发现,身前身后已经站满了送孩子高考的家长,他们在等待中交流着,企盼着。
儿子当年高考时,他正被分局抽去调查一个案子,那年的七月他没完没了地陷进案子里,儿子高考已经过去许多天了,他才想起高考这码事,打电话到家里向老伴询问,遭到了老伴一顿抢白,说他不关心家,不关心儿子,说得他一点脾气也没有。他一直等到办完案子,才回到家,儿子大学录取通知书已经收到了,正在准备去上学的用品。
雨思走进了考场,他的心也走进了考场,要是雨思考上大学,他也松了口气。毕竟这一年多来,为了雨思的学习,他花了不少心思。高考的三天时间里,他就在校门口站了三天。
雨思终于考完了,他松一口气,接下来就剩下等待了。
就在这些天里,小龙出事了。
小龙的事出得一点也不偶然,有很强的必然性。
跑掉的老赖又回来了,现在他已经不再干那种小偷小摸的勾当了,这次他跑出去认识了一个老板,老板是干贩毒行当的。老赖靠上老板后,接连干了几宗大买卖,这让老赖尝到了甜头,这是他小偷小摸一辈子也弄不到的数。为了扩大自己的网络,老赖就回来发展了,这座城市他毕竟熟悉,况且这么长时间,公安局对他已放松了警惕。
老赖一回来就想到了小龙,小龙毕竟是个孩子,没人注意他,况且也好糊弄。现在小龙又上学了,以一名小学生的身份为他送货,他觉得万无一失。
老赖找到小龙时,小龙并不同意再和老赖来往下去,经过这一阵波折,小龙的心已经踏实下来了,他觉得自己要是不学好,真的对不住鲁爷爷。老赖有老赖的办法,他知道小龙的母亲在监狱里,便对小龙说想不想让你妈早点出来?小龙当然愿意,老赖还是抓住了小龙这一心理,乘胜追击地说:那你得挣大钱,把你妈买出来,咱监狱里有熟人,只要有钱,那是一句话的事。
刚开始小龙并不知道让他干什么,干的是什么,老赖指挥他把一包东西从乙地送到甲地,或者是从甲地把东西送到丙地。每次干完活,小龙并没有真正得到钱,而是老赖掏出一堆票子在小龙眼前晃了晃又放进兜里说:这钱都是你的,我先替你保管,到时候,我帮你把你妈买出来。
几次之后,小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老赖的言行举止有许多破绽,小龙看出后就留了一个心眼,再次取货送货时,他就调了包,把真货留下,假货送去。
当小龙打开真货之后,他自己都吓呆了。小龙没见过真正的毒品,但他在电影电视里看过,这是一包很可怕的东西,不管什么人吃了,都会得一种很可怕的病。小龙在学校的宣传橱窗里看过宣传图片,吸毒的人面目丑恶地倒毙在地上,让人看了又害怕又恶心。
小龙面对如此重大的事情,他不敢隐瞒,便给老鲁说了,老鲁也觉得事情重大,马上又报告给了公安局。就在这当口,小龙被老赖一伙绑架了。他们发现被调包了,但不知哪个环节出现了差错,分析来分析去,他们觉得小龙这个环节最令人怀疑,为了弄清事情真相他们把小龙抓了过去。由刚开始的隐蔽,到现在的明目张胆,事情发生了质的变化。
小龙失踪了,凭老鲁多年干公安的经验,马上就判断出,这件事一定和老赖等人有关系。于是,依据小龙提供的蛛丝马迹,公安局很快对几个重点地段进行了布控。经过一阵紧张的监控,终于发现了小龙的线索。小龙被关在一幢居民楼里,那是一片新开发的小区,楼层都在二十几层。公安机关马上采取了行动,团团地将那幢楼包围了。
老赖一伙人知道外面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想跑已经不可能了,于是他们就把小龙当人质和公安民警谈起了条件。双方就僵持在了那里。
老鲁比任何人都担心小龙的安全,因为他现在是小龙的监护人,况且,他早就把小龙当成是自己的孩子了。亲人的血肉总是连在一起的,他在这种时候没有理由不为小龙的安危提心吊胆。情急之中,老鲁要采取行动了,干了一辈子公安,他这一胆识还是有的。公安人员正在紧张布控,琢磨着一条既能保证小龙安全,又能捉拿贩毒分子的方案。这时没人注意老鲁的行动。老鲁先是上了楼。来到了关押小龙的上一层,从阳台上又翻出来。老鲁在做这一切时身手敏捷,不亚于二十岁的小伙子,接下来他就饿虎扑食般地从窗外扑了进来。
老赖等人正在电话里和公安人员讨价还价,他们没想到老鲁用这么快的速度就扑到了他们的眼前,接下来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搏斗的结果是,在老鲁身中数刀后,公安人员及时赶到,小龙安然无恙,老赖等人被老鲁收拾得晕头转向了,自然也束手就擒。
老鲁被送进了医院,老鲁清醒过来后,看见了三个孩子的泪脸,以及老伴还有许许多多公安民警的脸,老鲁的床上床下摆满了鲜花。这时老鲁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幸福得他直想流泪。
接下来好事一桩接着一桩,老鲁立功了,他干了大半辈子还没立过这么大的功,是二等功,可以说,完全可以说这是对人生的最好总结。没几天,雨思的录取通知书也寄到了,雨思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大学。
电视、报纸,那几日铺天盖地的都是老鲁的新闻。老鲁是那个月这座城市的名人。
老鲁的伤在一天天地好起来。那天,小菊轻轻地推开病房的门,她一来到老鲁的床前,便把头扎在老鲁的怀里。老鲁在医院的日子里,最想念的就是这三个孩子,他一天见不到孩子心里便空空落落的。他抚着小菊的头,很慈祥地问:想爷爷了吗?
小菊抬起泪脸,点点头。
小菊就说:爷爷,我对你说实话,你不要把我送回去呀。老鲁就认真地冲小菊点点头。
小菊就实话实说了,原来小菊的母亲也进了监狱。是陪外宾时,在宾馆里她在饮料里放了麻醉药,自然是为了外宾的钱,结果,她就进了监狱。在这之前,小菊的父亲和一个年轻女人去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小菊是有爷爷奶奶的,但爷爷奶奶根本不承认这个孙女,??说她是野种。她就从家里跑出来。每次又都被公安人员给送了回去。后来她就学聪明了,不管对方如何花言巧语,她就是不说出实情。
老鲁救小龙的事,让小菊彻底相信了老鲁,为了他们这些孩子,老鲁死都不怕,这样的人不信任,还有什么人值得信任呢?
老鲁听完了小菊的身世,对小菊更加怜爱了,他抚着小菊的头,哽着声音说:爷爷就是你的亲爷爷,哪也不让你去。
小菊走后,老鲁望着满屋摆满的鲜花,嗅着各色芬芳就想:这就是日子,这就是生活。老鲁开始琢磨要把小龙、雨思和小菊的监护手续正式办下来,到那时,孩子们就真正是他的亲人了。
接下来,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掉在一个鲜花簇拥的王国里,花儿们绽放着,孩子们的笑脸迎着他,他就想:这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乐园,是真正的乐园。老鲁在梦中笑了,而且笑出了声。
三个孩子静悄悄地出现在老鲁的床前,他们不知道老鲁为什么会笑得这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