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公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一些:“你们舅舅的确身体抱恙,不宜见人,否则容易过了病气。所以你们就先别去见他了,等他身子恢复了,自然会见你们。”
谢佳大惊失色:“世子舅舅怎会病得如此严重?还不能见人?难道是染了时疫?”
“佳儿!不得胡说!”谢仪立刻出言呵斥,“你怎能在外祖父面前胡言乱语?舅舅只是身体抱恙,不宜见人罢了,同时疫有什么相干?还不快跟外祖父道歉!”
谢佳吓得心头一跳,连忙朝承恩公看去,见他脸色异常难看,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惧怕起来,连忙屈膝道歉,不敢再胡言乱语。
谢信同样吓得噤若寒蝉,乖乖闭紧了嘴。
承恩公这才淡淡说道:“你们都大了,不再是小孩子,的确应该谨言慎行,当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这话轻飘飘的,却像是重锤一般,狠狠砸在三人心头,让三人愈发不敢放肆。
承恩公摆摆手:“不必紧张,记住就好,去看看你们外祖母吧。”
三人乖乖行了礼,然后退了出去,被人领着去见承恩公夫人。
他们走后,承恩公直接去见了陈绶。
自从陈绶病倒,他心里就非常不是滋味。现在陈芳那边又闹出这样的事情,让他心里如何好受?
陈绶早已听说谢仪三人到来的消息,他靠躺在床上,一见到承恩公,立刻问道:“他们都跟父亲说了什么?”
承恩公脸色阴沉,先在床边坐下,然后将三人告状的事简单说了说。
陈绶闻言,不屑地嗤笑一声:“她给家里惹出这么多的祸事,如今倒还有脸让儿女前来投奔。”
承恩公叹息一声:“陆煊带走了她身边伺候的下人,又安排了人盯着谢府,显然是不想善罢甘休。
若是不管她,任由她做的那些丑事传扬出去,对陈家的名声也不利。
所以我觉得,还是得让娘娘帮忙,跟陛下求个情。”
“不妥!宫中现在查得太严,咱们不能给娘娘递消息,更不能去找娘娘。”
陈绶提议,“父亲直接去求陛下网开一面,让陈芳病死吧。只要陛下还不想动陈家,他一定会答应。
否则公然彻查洛氏之死,娘娘也会面上无光。洛家只是一介商贾,又死了多年,陛下不会在意。
要不是陈芳动用了蛊虫,让谢修抓住了把柄,陛下也不会让陆煊去查。”
承恩公想到谢修在国子监落水,借机引出当年洛氏惨死真相,脸色瞬间变得格外阴沉。
“这事有些古怪,谢修若是没有打开盒子,怎会知晓里面藏了蛊虫?”
他说着,又看向陈绶,“还有你这病,来得也实在蹊跷。那日孙康还……”
“父亲!”陈绶不想再提孙康之事,直接出言打断,“此事的确蹊跷,所以我怀疑,我被人下了蛊。”
承恩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如何可能?蝶夫人特地为你看过,你身上并无蛊虫……”
陈绶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父亲想岔了,我的意思是,父亲进宫后可以告诉陛下,就说我中了蛊。
陈芳毕竟也是陈家人,还有徐茂春,陛下若是要查,不可能查不出徐茂春的真正身世。
他们二人接连出问题,陛下难免要疑心陈家。可我若是中了蛊,就能消除陛下的疑心。”
承恩公惊讶地看着他,半晌后突然问道:“你是为了消除陛下的疑心,才故意放任你那些妻妾胡闹?”
陈绶的表情顿时有些僵硬。
他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却继续说道:“父亲还是尽快进宫吧,此事宜早不宜迟。”
承恩公见他不愿多言,只能答应。
他迅速进了宫,亲自跪在泰和帝面前请罪,声泪俱下地求泰和帝让陈芳病死,保住承恩公府的颜面。
泰和帝眉头紧锁,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她毕竟是你亲女,你当真要她病死?”
承恩公心念急转,不断分析着泰和帝的真正用意,面上却说道:“她若是未曾铸下大错,老臣自然希望她能好好地活着!
可洛氏死得那样凄惨,谢修也出了变故,老臣岂能包庇女儿?她犯了错,虽未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她自然应该以死谢罪!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泰和帝淡淡说道:“此事还有疑点,你先回去吧,等彻查清楚后,朕自会给陈家一份体面。”
承恩公连忙谢了恩,随即又说道:“启禀陛下,老臣怀疑,犬子被人下了蛊,所以才会卧床多日也不见好。”
泰和帝脸色大变:“世上还有这样诡异的蛊虫?”
其实他早就有所猜疑,只是陈芳突然给谢修下蛊,又让他放弃了这个猜测。
难不成,陈绶当真中了蛊?
孙康和他的那些妻妾,都是受了蛊虫影响,才会对他霸王硬上弓?
可陈家若是跟蛊虫有关,陈绶又怎会中蛊?
是苦肉计,还是中了暗算?
难不成,这些蛊虫都是徐茂春在搞鬼?此人因为不被陈家承认,所以怀恨在心,故意给陈绶下了蛊?
泰和帝压下心中的猜疑,又安抚了承恩公一番,让他去找太医,查看陈绶体内是否有蛊虫。
等承恩公离开,他立刻命人前去审问徐茂春,关于蛊虫之事。
随后他便一边翻阅奏折,一边等待,想看陈皇后是否回来。
结果一直等到天黑,陈皇后也没有来,应该是还不知道外头的消息。
泰和帝满意一笑,特地命人摆驾凤仪宫。
凤仪宫里,陈皇后默默弹着琴,旁边的香炉内青烟袅袅,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好闻香味。
女官快步走了进来,小声说道:“娘娘,陛下来了。”
陈皇后满意地勾起唇:她就知道,泰和帝一定会过来。入宫这么多年,她早已经摸透泰和帝跟姜琳的心思。
泰和帝的龙辇刚到凤仪宫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的悠扬琴音。
他的心情一阵复杂。
陈欢并无过错,他却将所有宠爱全都给了姜妃。陈欢空有皇后之位,却无子无宠,不仅让出掌管后宫的权力,还要时刻表现得贤良大度。
这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泰和帝感念陈欢当年相救之恩,想到她因替自己挡刀,彻底失去孕育能力,便觉得心中有愧。
所以他特地将陈欢父亲封为一等承恩公,又赐了陈绶世子之位,这些年尽力维护陈欢的颜面。
只是这一次,陈芳和徐茂春做的事情,着实是太过分了些。
尤其是徐茂春!
他进入黑麒卫多年,究竟做了多少恶事?
这些必须彻查清楚!
泰和帝叹息一声,不想打断了里头的琴音,于是故意阻止了太监的通传,下了龙辇便直接走了进去。
凤仪宫的宫人们想要开口,也被泰和帝抬手打断,只能默默跪下行礼。
泰和帝一路走进主殿,就看见陈皇后背对着他,正在弹琴。
他下意识放轻脚步,轻轻走了进去。
陈皇后勾起唇,继续弹着琴,仿佛丝毫未曾察觉。
直到一曲弹完,她停下休息,身后突然传来掌声,她才像是受到惊吓一般,慌忙起身去看。
结果转身时太过着急,竟是带倒了身后的凳子,她也因此跌倒。
“啊——”
陈皇后吓得惊叫,柔弱的身躯瞬间歪斜。
好在泰和帝及时出手,先是拉住她伸出的手臂,接着一把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拉入怀中。
陈皇后靠在泰和帝怀里,因腰肢被他紧紧揽住,这才终于站稳。
她惊讶地抬起头,有些慌乱地看着泰和帝:“陛……陛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一边局促询问,一边挣扎着想要从泰和帝怀里退出去。
泰和帝感受到她的挣扎,当即便有几分不满。于是他下意识将她揽得更紧,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梓童这是做什么?难道是不愿与朕亲近?”
陈皇后面颊一红,连忙说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只是有些不习惯……”
说完便低下了头。
泰和帝想到自己只在每月的初一十五才来凤仪宫,其余大部分时候都陪着姜贵妃,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歉疚。
他忍不住打量陈皇后,她生得明艳大气,其实也是难得的美人。
只可惜,他更爱姜贵妃那样的妖媚长相,姜贵妃也总能让他**蚀骨。
不像陈皇后,美则美矣,却过分端庄守礼,总是让人提不起兴致。
泰和帝在心中暗叹了口气,还是放开了陈皇后,然后亲手扶了她坐下。
“梓童可听说了外头的消息?”
陈皇后不解地看着泰和帝:“难道京城里又出了什么事情?臣妾一直待在后宫,并未听闻什么消息。”
泰和帝只好将谢修落水,揭露当年洛氏惨死真相,还有陈芳给他下蛊的事说了出来。
陈皇后听得骇然色变:“姐姐怎能做出这样的事?这也太过残忍歹毒了!”
泰和帝不禁有些意外,他虽然知道陈皇后端庄守礼,从不为陈家谋取好处,却也没有想到,她在知道陈芳做的那些事情后,竟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完全没有要包庇陈芳的意思。
他忍不住说道:“她毕竟是你庶姐,倘若被带去衙门查问,将这些事摊开在天下人面前,难免要影响你和陈家的声誉。”
陈皇后脸色难看,瞧着十分生气:“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总不能因为她是我姐姐,就包庇于她。
既然谢修是在国子监落水,他的妻子和岳父又在国子监里说出了那些事,想来消息早已在京城里传开。
陛下若是不处置,让人如何看待陛下?总不能为了我那做错事情的姐姐,影响陛下的声望。”
泰和帝沉默了一阵才说道:“你父亲之前进了宫,希望让她病死谢罪。不过朕没有答应,朕想听听你的意思,她毕竟是你姐姐。”
陈皇后苦笑:“臣妾若是说,臣妾现在宁可没有这样的姐姐,陛下会不会觉得臣妾太过薄情?”
泰和帝连忙说道:“朕岂会这般想?她作恶太多,你不愿认她这个姐姐,又哪里是你的错?”
陈皇后再次苦笑,随后起身来到泰和帝面前,直接双膝下跪。
泰和帝想要拉她起来,她却说道:“陛下,请听臣妾一言!臣妾未能管好家中姐姐,让她犯下大错,臣妾犯了失察之罪!
如今大错已经铸成,而且消息既已传开,便不宜再秘密处置。臣妾肯定陛下,命令三司会审,彻查当年洛氏和洛家人之死,还他们一个公道,也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泰和帝心中本就有了决断,如今听见她说,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他心里立刻生出了逆反的心思。
他是天子,凭什么要给天下人交代?
天下人都是他的子民,理当服从他的一切指令,而不是反过来要求他这个天子!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岂能乱了纲常?
于是他沉下脸色,不悦地说道:“此事不可!一旦让三司会审,你和陈家必然要因她蒙羞!做错事情的是她,你在宫中,又不知晓她做的那些事情,何错之有?”
顿了顿,他又说道,“虽然她的确该死,可她毕竟是谢修的继母,一旦病死,谢修还得为她守孝,无法参加这次的科举。
这对他而言,实在有些不公。不如让谢允将她休弃,再送她去陈家家庙,从此长伴青灯古佛,每日抄写经文,念诵佛语,为洛家人念往生咒,为你祈福。”
陈皇后悄悄捏紧了拳头,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泰和帝的这个处置,看似留了陈芳性命,却分明堵住了陈家的后路。
陈芳一旦被谢允休弃,她和陈家如何还能保全颜面?
而且她若是被送进陈家家庙,陈家又岂能再将她除族?
果然,这次蛊虫的事还是让他疑心上了陈家,所以才会借由陈芳之事,给陈家警告。
不过,他没有答应三司会审,想来还是不希望她和陈家太过丢脸。
陈皇后垂下眼眸:“陛下愿意留姐姐性命,是陛下仁慈,臣妾只怕,谢修并不想要这样的处置。”
泰和帝不悦地冷哼:“他一个小小秀才,难道还想翻天?有本事,他就亲自去衙门状告陈氏跟谢允!”
陈皇后这次没有接话,她埋着头,微微勾起了唇:谢修自然是不敢去的,这可是大不孝!
谁知才过去一晚,两人就被狠狠打了脸!
谢修虽然没去衙门状告陈芳跟谢允,可洛氏族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