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气冲冲地进了屋,一眼看见田大壮正摊开手脚在炕头上睡觉,满肚子的火气顿时就憋不住了。
“睡睡睡,就知道睡,这都啥前儿了,还不起来?”蒋氏把罐子往炕沿上重重一墩,大喊道,“人家老爷们儿都知道干活赚钱,我让你打一罐油都支使不动你,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没正六的玩意儿!”
田大壮睡得正香,被蒋氏几嗓子喊了起来,睁开眼睛还一脸蒙圈。
“这是咋地了,大晌午头的,谁惹你了?”田大壮翻了个身,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你跟我吵吵啥玩意,这大冷天的,不睡觉能干啥啊?还能出去干活啊?”
田大壮被蒋氏这么嚷了几句,不由自主地想起何春的温柔来。
要不是那娘们不怀好意,他现在的日子该有多舒坦啊。
哎不对,要是田一鸣考上了秀才,自己就是秀才他爹了,何春也不会逃……
田大壮正胡思乱想着,那边蒋氏已经继续骂开了。
“这家里还有谁能惹我?家里一堆活都留着让我干啊?爷几个睡觉的睡觉,在外头溜达的溜达,就是没一个给我干活的,我又不是你家买来的丫鬟婆子,凭啥伺候你们一大家子?”
田大壮听出味儿来了,蒋氏这火好像不是冲着自己。
“谁在外头溜达了?”他坐起身来,披上棉袄,“到底咋回事啊,一回来就吵吵巴火的,睡觉也不让人睡安生。”
“还不是你家那个老不——”蒋氏想起田王氏是怎么被自己骂得中了风的,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就是你爹呗,天天让我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还在外头说我坏话!”
蒋氏回来这一路,越想刚才那些话越是生气,然后就认定是田根发跟别人说了自己坏话,要不然外人咋会对自家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田大壮听她气呼呼地说完了事情经过,一脸地不在意:“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不就是人家闲磕打牙说了几句嘛,你咋还怨上爹了?咱爹平时都不咋说话的人,咋会在外人跟前说你的坏话?”
蒋氏说不过田大强,骂道:“就算他没说,可外头人当着他的面挤兑我,他不但不帮我说话,还骂我,你说你爹是不是老糊涂了?”
“说啥呢你?皮子又刺挠了是不是?”田大壮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啥你爹我爹的,那不是你公爹啊?你再这么吵吵,看我不削你!”
自打何春卷了银子跑路之后,田大壮和蒋氏虽然凑合着继续过日子,却始终是貌合神离,田大壮怕蒋氏也学着何春跑了,倒是没再动过手打她,可之前的余威到底还在,蒋氏想起以前田大壮下手打自己的狠劲,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要不是她现在没了银子也没了地,她才不乐意受这窝囊气呢。
田大壮见蒋氏不吱声了,神情才缓和了点儿。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他不耐烦地冲蒋氏挥了挥手,“油不是买回来了么?赶紧做饭去,中午就做个汆白肉吧,多放点儿五花肉!”
他早饭还没吃呢,这个时辰肚子早就饿了。
蒋氏拿起油罐,嘴里嘟囔道:“哪有那么多五花肉?今天吃了,明天吃啥?”
“上回大强不是拿了那么大一块肉么,你先炖了。”田大壮下地穿了鞋,披上大棉袄往外走,“我听说他前儿从县里回来了,肯定带回来不少东西,过几天就能送过来了。”
田大壮这段日子是被惯出毛病来了,田大强送来的那些米面肉菜,反正田根发一个人也吃不完,他们一家就跟着吃,天天吃现成的大鱼大肉,他早就习惯了。
蒋氏听他说得理直气壮,想起刚才在外头听的那些话,心里十分憋屈。
“你还吃上瘾了?那是老二他们家给爹送的肉,你天天跟着吃,还吃出馋虫来了!”蒋氏不敢大声,低声抱怨着,“你是没听见外头说的话有多难听,都说咱们靠老二他们家养活呢!你个大老爷们,也不嫌臊得慌……”
田大壮已经走出了门,听到蒋氏在身后隐约的声音,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他懒得跟蒋氏吵,又急着去茅房,头也不回地走了。
蹲在寒风四起的茅房里,不大一会儿,被炕头烘得热乎乎的身体就变得冰凉。
田大壮不由得想起田大强的家来。
他还是在梅花成亲那天去过,田大强的茅房修得又宽大又干净,比他家住的屋子都齐整,四下的墙面又厚又结实,一丝风也漏不进来,还一点儿异味都没有,一起去的村民进了茅房都啧啧称叹……
一阵冷风吹来,田大壮忽然打了个喷嚏。
都是兄弟,凭啥田大强家的日子就过得那么舒坦?凭啥他就得在这个破茅房里挨冻受罪?
蒋氏的话似乎又在耳边响起:“……人家都说咱们靠老二一家养活呢!”
田大壮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痰,越想越气。
他问田大强咋发了财,田大强不但不说实话,还说什么是靠他家小闺女,呸,他家荷花只是个十一岁的黄毛丫头,她能懂个屁?自家儿子一鸣念了那么多年书,还不知道咋赚钱呢!
娘活着的时候说过,田大强家的那些钱,可都是没分家的时候在家里偷偷攒的私房钱!
吃了他们二十年的饭,自己赚的银子却偷摸攒下来,到分了家才拿出来花,这不是把他们都当冤大头了么?
田大强有了钱也不说帮衬帮衬自家兄弟,被那个周氏哄得只跟老三一家好,把老三家的日子也给带红火了,他这个正经大哥,反而一点儿都不管!
如今自家吃了他几块肉,那也是应该的!他这个做大哥的,可养活了他们二十年呢!
田大强才给他们送了几次粮食和肉,就嚷嚷得全村都知道,自己养了老二一家那么多年,又有谁看见了?这个田大强,可真是心术不正!
田大壮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心里就越是生气。
他蹲久了腿也麻了,刚扶着门框站起来,就听见前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大哥,大哥在家不?”
听着声音挺熟悉的,难不成是田大强来送东西了?
田大壮使劲跺了跺脚,提上裤子走出了茅房。
不过他到前院一看,却失望了。
来的人是田大志,他穿了一件又脏又破的棉袄,双手插在袖子里,缩着脖子东张西望。
“大哥!”看见田大壮,田大志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田大壮心里没好气,看见田大志更烦。
“你来干啥?”
分家前他就看不上这个好吃懒做的四弟,分家后又出了那么多事儿,还有田王氏去世之后四房只惦记分娘的东西,他对田大志就更没有好脸色了。
田大志涎着脸凑了上来:“看大哥说的,咱可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虽说分了家,我也惦记着爹和大哥呢!这不寻思来看看你们……”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着眼珠子四下打量,闻着灶屋飘出来的香味更是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咱哥俩可是好久没见了,让大嫂整两个菜,咱哥俩喝点儿!”田大志恬不知耻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