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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国最负盛名的某医院,院方专辟了一个院落,用来安置据说是青寨二把手的大人物,警方重重关卡重兵把守。
虽然陆翊坤当年受过专门针对刑讯的训练,也完全不惧警方的手段,他被捕后木也依然非常嚣张地把威胁函直接寄到了警署,号称谁敢动陆翊坤一根手指头他就血洗谁全家。琅国警方明面上说绝不向恶势力屈服,到底也没人为难陆翊坤,更别提对重伤在身的人逼供了。
凡是参加会诊的医生,家庭都受到了木也的“照拂”,有寄到家门口的子弹壳和子女上学的照片做威胁,也有令那些颇见过世面的名医家属都咋舌的昂贵礼物,而且显然是经过调查的,礼物选得由老到小都极合心意。
其中一个骨科圣手很有骨气地将礼物送到警局后,十一岁的儿子就失踪了,他战战兢兢地取回礼物,玩得兴奋不已的儿子当晚就拿着漂亮阿姨送的“模型手枪”回到了家,第二天全家都恨不得把木也送上门的礼物全挂在身上出门。
自此,医院方面恨不得把陆翊坤当菩萨供起来,连护士进门换药脚步重一点,都立马回头去换软底鞋。在众人的悉心照料下,重伤的陆翊坤身体逐渐恢复,而且他恢复意识后待人接物客客气气,每天看书读报积极复健,偶尔很和气地同会英文的医护人员聊聊家常,从不提过分要求,也看不出任何出逃的意图,好像真是个普通生意人的样子。
琅国警方咬着这块啃不下、放不掉还暂时身体脆弱的骨头,也颇为头痛,终于挨到陆翊坤能出院,上上下下都如临大敌,把陆翊坤押解上车的警员动作急了些,陆翊坤笑着扫了他一眼。
“看什么!老实点!”
并不是太有底气的警员虚吼了一嗓子,想起他不懂琅国话,恹恹地坐下,愤愤不平地和同车的几人吐槽道:“我妹拿了校际赛的金奖,说好了出席她颁奖礼的,结果昨晚把人都拉回去才通知有任务,全队都不批假,希望中午人送到了,还来得及赶去她学校。”
同车的其他人显然没他心大,紧张而严肃地高度戒备着,他整了整穿在外套下被防弹背心压得过于硬括的新衬衣领,看了两眼手表。
陆翊坤忽然用还算流利的琅国话问道:“你和你妹妹感情不错?”
今天跟车的人都是这几个月在医院轮值过的熟手,头一次听到他开口说琅国话,都愣了一下,几人互看了一眼,那人看他神色淡定又和气,平时也见过他和医护人员聊天,顺口答道:“当然关系好,爸妈死得早,我和妹妹……哎,和你说这个干什么。”
“可惜了。”
“可惜什么?”
陆翊坤不知想到什么,笑了笑,过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答道:“里面的衬衣,花了不少钱吧?”
那人不接话了,扯了扯衣领,又忍不住嘟囔两句,妹妹头一次拿全国大奖,就他一个亲人都没去一定很失望,被同事撞了两下才收口。
陆翊坤看了看明显是个鲁莽脾气的警察,说起妹妹时变得软和的眉眼,忽然抬脚将人直接踢了出去。没人料到他忽然发难,把人按倒在地枪顶上头后,那个被踢飞的警员倒在地上已经吐出两大口血来,警车就停在医院的后院,立刻有医生上前来查看,胆战心惊地发现陆翊坤一脚居然直接踢断了那人两根肋骨,立刻将人推去了急诊。
又是一通折腾,陆翊坤被押进了后车厢,车门关上前其他警察同情地说起莫名其妙得罪他被踢伤的同事,带着愤怒的惋惜。车窗上粗密的钢丝格被兜头罩下的太阳光打成一张交错的网,一半落在车厢内微微凸起的地面上,一半落在陆翊坤忽然笑得邪气森森的脸上,依稀有了和木也一样恶魔般可怖的模样。
当天琅国警方押解途中遭遇车祸,其后被强火力围攻,六死二十一伤,重犯逃逸。
一个月后。
距离昆市省人民医院不远处,某公安局家属楼套房内,童欢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举起了刀,可是半分钟过去,她依然连正视砧板上那片排骨的勇气都没攒够。一旦她强迫自己靠近,登强手指随着她匕首四飞的画面就会不断浮现在眼前,伴随着根本就不存在的血雾,连嘴里都会再次出现血腥味,仿佛当时的鲜血又一次溅到了唇上,整个人重新陷入无比真实的恐慌。
“PTSD侵入式症状之一,是会导致持续记忆闪回的分离性反应,你现在除了难以用刀,不能切肉以外,并没有出现情感麻痹、重度睡眠障碍等情况,其实不用急于去克服,以免适得其反。”
靠在料理台边的苏睿话说得一本正经,手指却亲昵地揉着她肉肉的耳垂,他的靠近打破了童欢的恍惚,她有点丧气地垂下了拿刀的手。
“你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听他语气平淡地说着更为严重的症状,她知道其实那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苏睿耸耸肩:“服药、心理辅助,当然还有时间,我到现在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并不影响我的日常生活,而且……因为不能看中文拐到了一个女朋友。”
有粉粉的红涌上了童欢的脸,苏睿看着她耳后的细汗毛在灯光下茸茸地立着,心痒得就像有只奶猫在五脏六腑里打滚,他的头缓缓低了下去,正在此时,曾经的小奶猫咕咚自橱柜上跳到了童欢的肩膀上,日益肥硕的身躯挤得苏睿头往旁边一偏。
“Dirac!”
“滴答!”
两人异口同声喝道,身后一脸傲娇的阿富汗犬收起了撵猫的爪子,甩了甩飘逸的长发,回去找伤愈后变得不太爱动的追风。
童欢一直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可是情绪还是有点沮丧,她甚至避开了苏睿的怀抱,却被他一把拉回怀里。因为个头娇小,苏睿堪堪能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上,再一掌拍开了争宠的咕咚,轻轻叹了口气。
“三个月了,你连和我亲近都会有罪恶感吗?”
童欢苦笑道:“想到离乡背井的斐然姐,守在医院的衿羽,还有小伊她们,会觉得自己太幸福是种罪过。是我矫情了,对吧?”
“有点,不过……这点小矫情我能接受,但别持续太久。”
“我想去看看校长他们,还有班上的孩子……”
“我说过,陆翊坤骨子里是个极其骄傲的人,他不会允许自己迁怒,更不会用威胁我们身边的人的人身安全来做要挟,所以你想回七小看看,回家陪陪爸妈都可以放心去做。”
以苏睿对陆翊坤的了解,连环爆炸案绝不是他的手笔,他在他们身边唯一的一次行凶,应该就是三人初见那日炸了胡益民的奥迪车。
彼时陆翊坤相信他是来查绑架案,没料到他所去的七小有胡益民这号家长,而对胡益民车子动了手脚的素瓦和芝苗虽然不认识待在幕后的陆翊坤,但他立刻意识到胡益民与青寨或许有间接关系,为了避免苏睿再往下深查,他选择了出手,可惜被早几秒喝破了车下的炸弹,胡益民命硬只是被炸晕,证物销毁,如果不是现场再没有机会,胡益民早被灭口。
“我就算相信陆哥,也不相信木也。”
想起在船上听到陆翊坤曾亲口说起下过不许动他们身边人的命令,童欢依然心情复杂,她是真的下过决心要把他当作家人来亲近的。
“显然在小事情上,木也不会拂逆陆翊坤的意思。”
两天前苏睿已经收到关于陆翊坤被劫走的消息,对于陆翊坤,虽然他起疑比童欢要早得多,但陆翊坤在他人生里所留下的痕迹也要深远得多,所以他也是百感交集。
“国内枪支弹药管理远远严过琅国,木也想无声无息捣鼓出琅国那样的袭击基本不可能,事实上我相信如果陆翊坤知情的话,不会允许木也在国内做出连环爆炸这样的挑衅。”
想起离开的王叔,童欢的头垂得更低了,她从小都觉得自己是个非常幸运的人,家庭和睦,亲友关爱,哪怕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也在陆翊坤的照拂之下,并没有受到实质伤害。但是比起牵连了身边一众人,她宁可受伤的是自己。
事发后童欢有一段时间把自己关在这个套间里谁都不敢见,幸亏有过类似经历的苏睿陪在身边,帮助她一点点走出来。
“童欢,你其实比我做得要好,知道吗?当年我父母花了一年时间,才能进我房间,陆翊坤试图教我任何东西我都从抵抗开始,完全不能和陌生人面对面接触,到现在我对绝大部分事物都情感淡漠,在遇见你之前我还是一个重度失眠患者,而你除了最开始两个星期,却能以积极的态度去面对自己的症状。”
在苏睿的人生里,除了走出当年的阴影还费了些力气,他几乎没有尝试过为什么事发奋过。而身陷PTSD的童欢让他很佩服,初期失眠时她也没有沉溺在焦虑里,睡不着就起来给七小新上任的老师整理班级日志和教案,给再次受伤的追风做暖垫,因为英文能力太弱在船上无法准确表达求救,她每天拉他苦练英语,满屋子都是她贴的单词标签,她继续学防身术,恶补医药常识,用不了刀就苦练射击,她把自己的悲伤和追悔都消化成了更积极的努力,而这样努力的童欢让他更加珍惜。
童欢撇撇嘴:“你别又准备给我灌鸡汤。”
苏睿哈哈大笑起来,把人抱上料理台用力亲了两口:“要不晚上做个三菌鸡汤?”
“这个提议好,衿羽也要好好补一补。”
童彦伟因为失血过多导致大脑供血不足,在琅国ICU待了近一个月才转移回国,又昏迷了近三个月后终于醒了过来,但脑部受损需要长期的康复治疗。
于衿羽当初几乎是和彦伟父母同时赶到琅国,陪着二老和童欢熬过了彦伟的五次病危通知,回到昆市后也一直贴身陪护。童欢的二伯家家境很好,但和于衿羽这种真正的富家千金比不了,老两口过去再担心儿子的婚姻问题,本着娶媳不高娶的心理,并没有看好过于衿羽。不过四个月守着彦伟生死一线相处下来,于衿羽现在已经是童欢二伯和二伯母眼里儿媳妇的不二人选,童彦伟人虽然还在床上,已经要面对被集体催婚的困境。
两人聊着童彦伟康复中的身体状况,竖在水槽边的手机忽然响了,苏睿看一眼正洗着牛肝菌的童欢,点开了视频,待童欢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正对上了舒兰女士的脸,唬得手里的菌筐都砸在水槽里,溅了自己一身水。
找儿子却忽然看到个女孩子,舒兰也小惊了一下,不过立刻意识到这就是儿子一直藏着不给看的女朋友,立刻调动出最和气的笑容先打起了招呼。
“欢欢是吧?我是苏睿的妈妈,你可以叫我舒阿姨。”
舒女士唱青衣出身,苏睿相貌里有七成继承自她,模样身段都不同凡响,否则当年哪能一个照面,就把身为富商阅尽美人的苏父迷得神魂颠倒。她现在虽然上了年纪,不过日子过得精致又舒坦,不像那些越是美丽就越发恐惧衰老的人,急吼吼靠针剂维持的妆容吊住一口早不符年龄的气,眉目里有坦然老去的从容,极为优雅雍容。
因为视频里大头容易显得人面部变形,为了给未来儿媳妇留下好印象,舒兰放好手机退后两步的空当,还不着痕迹地又抿了抿妆发,多年戏剧功底让她一退一坐的姿态里都自有一番风流韵致,那气派其实唬得没有一点见家长心理准备的童欢更是战战兢兢,觉得自己一身松松垮垮的家居服简直上不了台面,想掉头就跑。
不过窥知她内心的苏睿很不识相地把手按在了她肩头,稍稍加了两成力,童欢偷偷瞪了一眼他,才赶紧笑着看向手机打招呼。
“阿姨好。”
“乖,”舒兰的声音清亮,笑得不知多和善,“你在做饭呀?”
童欢尴尬地看了看水槽里的筛子,寻思是不是该给自己塑造个虽然不漂亮但好歹贤良淑德的假象,苏母已经不满地皱起了眉:“让苏睿做,女孩子沾什么油烟?我儿子做饭很好的,中餐西餐都会,值得嫁的。”
不知怎的,童欢有种对方过于热忱急于推销的错觉,她转头看了眼正用目光在和母亲打机锋的苏睿,决定做个诚实的好孩子:“是他做饭,有时候也有阿姨来做,不过他做的更好吃,我就是打打下手。”
“那还差不多,欢欢,你让他多做,不然找阿姨做也行,我们苏家媳妇好当的,明……”
“妈!”
担心母亲过于急切把童欢吓到,苏睿把人拉到了身后,舒兰像嫌狗屎一样挥挥手:“谁爱看你这张臭脸,喊我欢欢出来,臭小子你可别欺负人小姑娘,要是让我知道了……”
“妈,你找我干吗?”
童欢头一次在苏睿脸上看到头痛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捂着嘴在后头偷偷笑,被他反手敲了个栗子,童欢还没吭气,苏母先提高了音量:“苏睿,你做什么!”
现在童欢可以大胆猜测,“苏睿女朋友”在舒阿姨的眼中是很珍贵的,进而推断在自己出现之前,外人眼中的钻石单身汉苏睿在苏阿姨眼里是会娶不到老婆的。童欢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音量,躲在苏睿身后把自己的揣测偷笑着嘀咕完,从相识后一直“劝”她多用脑想问题的苏睿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郁闷。
“恭喜你,猜对了。”
在过于了解儿子恶劣程度的舒兰眼里,苏睿嘴狠心冷,矫情的臭毛病一堆,一般人他看不上,看得上的基本上受不了他的性格脾气,而且成年后几乎没有对女生动过心,舒兰和丈夫一度已经开始猜测儿子的性取向问题,并试图做宽容大度的父母接受下来,忽然从天而降一个儿子张口就想娶的女朋友,舒兰真是唯恐人跑了。
“也就是说,嫁到我家你基本不用担心婆媳问题,因为我妈从听说我交了女朋友以后,就恨不得把人供起来。”
舒兰笑盈盈地看着儿子把童欢调侃得面红耳赤,心怀甚慰,她本来都觉得这辈子看不到自家孩子正常点的样子了,而且人家小姑娘长得大大方方的,她还有什么可挑的?不过想到自己找来的原因,舒兰神色为难起来。
“苏睿,过两天不是我生日吗?陆翊坤寄了包裹过来,都是我家乡的特产。”
空气里那点粉红的气泡被戳破了,苏睿垂下的眼帘里敛去的是颇为复杂的光。
“陆翊坤他真的是……”
舒兰第一次听儿子说起的时候,花了很长时间去消化陆翊坤的真实身份,因为他在苏氏夫妻眼里就是苏睿亦师亦友的救命恩人,而且当年教导苏睿的时候,陆翊坤曾经在苏家住过两年,舒兰和丈夫对踏实少言的他印象很好,才会力劝他退出佣兵团,还掏本钱帮他起家做生意。
这么多年,陆翊坤逢年节必有问候和礼物,如果苏父和苏睿去战乱地区,他大多会赶来贴身保护,如果实在忙不过来,也会远程参与安保工作的布置,舒兰是打心眼里感谢他的。而且自己家的儿子千好万好,在情感上一贯显得太淡漠了,舒兰觉得陆翊坤的事自己至今都没缓过劲来,苏睿怎么会连为难、懊恼的痕迹都找不到,也正是因为这样,让儿子“神仙下凡”的童欢就显得更珍贵了。
“我知道你认为我对陆翊坤的态度太狠了,可是贩毒这件事,他不是刚刚参与,十几年前青寨建立的时候,他就是决策者之一。”
苏睿甚至怀疑在木也和陆翊坤的原始积累里,就有苏家被蒙蔽后添的一桶金,当然这种揣测他不忍心让母亲知道。
“他对你还是很好的。”
“这么多年的情分我当然认,但是情义之上有伦常律法,有不能退让的底线。”
从头到尾,苏睿语调平缓得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只是在做科研项目的陈述,不带任何感**彩,可是有软软的手指忽然插进了他捏紧的掌心之中,他低头,看见童欢七情上面,好像把他压在心头的情绪都接了过去,他捏了捏她肉乎乎的手,觉得有人能够共享分担的感觉真的不错。
“哎,真的没有别的……算啦,毒品啊,沾上了都没得回头。”
舒兰愁绪满怀地坐在那里,宛如一幅充满忧郁气息的古典画,有秋叶落地的静美,苏宏宇端着茶点过来,看见夫人秀眉深锁的模样,人还没入镜嗓门先吼到。
“小子,你又怎么我老婆了?”
童欢实在不想一口气隔着视频就把男朋友的父母给见了,赶紧和舒兰道了声别,趁苏睿分神就猫腰溜了,关房门前听见苏父大叫着要带Kaley来教育教育不孝子。
Kaley?不就是苏睿过去的绯闻女友?原本还担心自己行为太没有礼貌的童欢瞬间觉得头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