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逆难得睡到日上三竿,万姑姑怕朝食放凉了过来敲门,她才醒转。
醒来时第一反应便是觉得眼前光景有些陌生,自己居然在床上。
继而想到昨夜边烬的默许。
转头,边烬面对着她,正在慢慢苏醒。
边烬脸颊枕着手背,长长的青丝铺在床面上,柔肤凝脂,一团香软,毫不设防。
缓缓睁开眼睛,好看的桃花眼有些发红,昨夜她应该也没睡好。
边烬眼眸懵懂地轻转,像只刚出生的小鹿。
直到和沈逆对视,蓦地清醒,所有心性瞬间回到了雪亮的眸底。
沈逆:“早。”
边烬想坐起身,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件里衣,有些不自在地将被子往身上拉。
沈逆很自然地坐起来,没看她,直接侧身下床,将外衣递过来给她。
边烬道了谢,沈逆想起边烬以前哄她入睡的时候,向来都是只穿一件里衣,也不曾见她遮掩。
边烬却是明白,如今两人关系暧昧,又有那番表白的前情,加之沈逆的确长大了,玲珑的体态让边烬很难再将她当成孩子,态度自然无法如从前一般松弛。
各自穿好衣服,分别去洗漱。
边烬洗脸的时候,手掌传来一阵刺痛。
摊开掌心,发现手掌上有一道被锐物划破的伤口。
浅浅皱眉,思绪游荡了片刻。
净面之后擦干净手,向万姑姑要药箱。
侍女来唤沈逆去用早膳的时候,沈逆正坐在暖阁中,随手翻看昨夜入睡后的内廷文书和宅中日志。
留意到侯府防盗系统里有不明入侵者的痕迹。
痕迹的落点在她们主院院内。
她去院中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事物。
或许是误入的鸟类或小兽?
但这些小动物对探测和危机都很敏锐,应该不会贸然进入到监控区域才是。
早膳桌前,面对面而坐,沈逆留意到边烬左手手掌多出来的绷带。
“何时受的伤?”
沈逆捏着汤匙问道。
边烬道:“不小心划破的,一点小伤。”
沈逆思绪略有些凝滞,想了想,没追问。
放在桌边的电子表不断震动,沈逆目光扫过去,屏幕感知到她的视线,自动解锁。
随意看了眼,无论是城防工程司的群还是私群,都在讨论明晚上元节通天火轮首次亮相的事,一群人兴致勃勃地要去凑热闹。
在黑魔方出现前,上元节就是一年当中最热闹的节日。
黑魔方的阴影覆盖这片大陆后,所有人自出生起便担惊受怕地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一直到燕落大捷,沈逆暂时将黑魔方消灭,长安城作为最后一片净土,终于渐渐恢复昔日的繁华。
街上的行人不再失魂落魄,偶尔也有了笑容,又开始对未来产生奢侈的希冀。
通天火轮便是李渃元亲自督促完成的大工程。
上元节准备的一系列灯谜活动和表演,都是为了让京师百姓重兴旗鼓。
百姓们有了舍旧图新的斗志,帝国才可能重现生机。
沈逆随意跟边烬提了上元节的事。
边烬道:“我也收到民政司的邀请函了。”
沈逆随口一问:“你去吗?”
她知道边烬一贯不喜人多的地方,可话题都说到这儿了,两人还坐在一块儿用膳,便随意提一句。
边烬以为沈逆在邀请她一同前往,心想她可能要对外继续做做样子。
就像人日,腰间得有个妻子做的人胜,才不会被下属看热闹。
那上元节佳节去看火轮,身边有妻子陪伴才像样。
边烬应道:“嗯,去。”
沈逆有点意外地看她。
“那,我要带什么吗?”边烬问她,“灯谜活动你要参加么?如果要参加的话我准备一下。”
沈逆:……
原来她要跟我一起去。
边烬是那种要么半点不做,一旦做了就一定要得第一的人。
就算猜灯谜这种休闲活动她都会全力以赴。
所以,沈逆如果要参加,她会立即去补习灯谜知识,务必拔得头筹。
每晚城防工程司那边都要有人轮值,上元节这样的大节日,大家都想和亲朋好友待在一起,沈逆并不觉得边烬会想和她过节,先前便约好了今夜她去值守,让属官们好好过节。
如今……
沈逆打算明天昼时去司里瞧瞧有没有可换班的人。
实在不行她现场写一个监控程序。
“倒是不用准备什么。我明日要去工程司一趟,你在家等我就行。”
边烬:“好。”
说这个“好”字的时候,还微微点了点头。
看到边烬垂头时的发旋,沈逆竟有一种边烬很乖的错觉。
次日。
沈逆用过午膳便穿了斗篷出门,说申正初刻就会回来,到时候她们一同去市集。
边烬很不擅长等待。
到申时还有近两个时辰,她回到卧室里,打开衣柜打算选一套今夜穿的襦裙。
卧房的北面是一整面的隐藏式衣柜。
上次边烬和万姑姑一同整理的时候就发现了,沈逆的衣物很少,放在同排另一侧的角落里,只占了一格位置。衣柜空出了一大半,专门等待着边烬填满。
衣柜很宽敞,边烬的衣饰太少,根本装不满。
除了最近买的一些,最多的便是成亲时沈逆为她购置的那几身婚裙。
全都是颜色明艳的时兴款式。
她曾跟万姑姑说这些样式和色彩都太过年轻,不适合她。
万姑姑却道,侯君觉得和她万分相配呢。
万姑姑忠厚老实,在双极楼时便是远近驰名的老好人,她这么说或许也是为了双妻和睦,沈逆未必真这么说过。
边烬在衣柜前踌躇许久。
目光从自己买的衣物上掠过,最后还是停在了那几件婚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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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防工程司。
沈逆推开门,寒风趁机钻进屋,让在温暖的室内只穿单衣的曾倾洛被吹得瑟缩了一下。
沈逆将门合好,脱去斗篷问道:“你怎么在?”
曾倾洛弹了一下手中厚厚一叠报销凭证。
“这不还在盘账吗?这个城防工程地基都没打牢,已经有一大堆的烂账了。反正我家就我一个人,放不放假的没什么区别,就过来继续忙一忙。能早日将帐捋顺,城防工程真正启动的时候也会更顺利吧。”
曾倾洛站起身想去倒水喝,左腿义体忽然有点失控,身子一晃差点摔倒,被沈逆扶了一把。
曾倾洛坐回椅子上,“谢谢小师姐,吓我一跳。”
沈逆张开掌心,掌心内的诊断仪自动被激活,散发出淡淡的白光,从曾倾洛的义体上扫过。
扫完之后,沈逆抬眸静静地看向曾倾洛。
曾倾洛被她看得有点心慌。
“小师姐,别这样看我,我,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那也不能使用超过你玉璧承受能力的义体。你装备的是B级玉璧,却使用A级义体回头失控甚至过载短路,你想得精神病吗?”
自未来胶囊带来的科技大爆发后,人类进入机械为主导的赛博新世代。
这个世代的人类贪婪地追求更强大的力量,机械改造开始的那十年,无数人因为过载而发疯,甚至死于短路。
疯狂又动荡的时代孕育出了无数的怪物,他们互相仇视、厮杀,大陆变成一片血腥的垃圾场。
有人推测,让人闻风丧胆的神秘电子病毒黑魔方,便是诞生于污秽的垃圾场的最深处。
之后的百年,玉璧在万众瞩目中诞生了。
玉璧的出现,让人类能够驱动更强大的义体,但依旧有极大的风险。
一个人能装载的玉璧上至什么等级,和本身天赋高低有关。与此同时玉璧的等级也制约着义体的品级。
义体的品级要是太高,能量过强,超越了玉璧的承载力,很容易让人在过载中发疯。
精神病就是在玉璧上烫一个洞,是不可逆转的严重创伤,更有可能直接暴毙。
沈逆平日里挂着的假温和,此时面对曾倾洛不负责的操作,完全不见踪影。
她年纪不大,这张漂亮的脸凶起来却是很吓人。
曾倾洛捏着膝盖,低声道:“我当然不想得精神病,更不想死,可是……黑魔方不会消失的,我得做好准备。以前的义体太弱了,要是黑魔方卷土重来,只有B级战斗天赋的我根本保护不了任何人。”
曾倾洛的腿是被她妈亲手砍断的。
她妈和她相依为命多年,不知从何感染了黑魔方,发了疯,砍伤曾倾洛之后跳崖自尽。
对黑魔方的恨意,让她不惜将命交给沈逆。
在她心里,沈逆是彻底杀死黑魔方的最大希望,她希望自己能为铲除它尽一丝微薄之力。
也一直梦想着能够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为母亲报仇。
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沈逆用指尖弹了弹曾倾洛的脑袋,说:
“怎么不跟我说?放着你小师姐不用,跟我客气?”
曾倾洛捂着脑袋,不好意思道:“那我不是怕你新婚燕尔,太忙了么……”
别人的新婚燕尔的确很忙,忙着伺候妻子、被妻子伺候,或者相互取悦,乐此不疲。
她和边烬没这方面的事,清闲得很。
到底是私事,不好跟别人说她与边烬还没圆房,沈逆只道:
“正好我在帮你大师姐修复脊柱和玉璧,你什么时候去我那儿一趟,我顺手也给你做一条腿。”
沈逆亲手打造的义体,即便是一根B级手指,在暗网上的价格都是百万起跳,曾倾洛自然不好意思主动提。
这会儿沈逆自己说了,她红着小脸笑着道:
“那,什么时候你和大师姐有空了,我再去拜访。”
“你多去看看你大师姐,她肯定开心。”
两人正说着,电子手表一齐震动。
是第五阙同时飞鸽传信给她们。
曾倾洛喜道:“第五姐姐已经进长安城了,一会儿就过来。”
曾倾洛在燕落打过两年的仗,她的右手被齐掌切断过,四根手指都是第五阙掘地三尺千辛万苦帮她找回来,沈逆用纳米技术缝合了一晚给缝回去的。
沈逆:“她这就来了?”
曾倾洛已经迫不及待收拾东西,准备迎接第五阙。
“小师姐,她之前好像就给你传过信了,说她要来城中执行任务,顺便向你道贺喜新婚之喜,就是上元节这日到。”
这么一说,沈逆想起来了。
“今晚我有些别的事要办。”
曾倾洛恍然大悟,贼贼地笑:“难怪你这时候跑过来。是不是要和大师姐去看通天火轮?你去吧,我来陪第五姐姐,用完膳就回来值班。”
沈逆也没拒绝,“今日没人干活,工程都停了,晚间应该没什么事。我先检查一下所有模块。”
曾倾洛:“你何时走?”
沈逆单手飞快地敲键盘,撑着下巴的那只手指尖,压在微微扬起的嘴角边。
“检查完就走。”
.
边烬披着远山青色斗篷,几乎被风吹透了才从古玩市集转出来。
戴着素白牛皮手套的右手中,托着一个小小的水晶球。
她一边将头顶上的积雪拍去,一边观察水晶球。
水晶球内是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造景。天空中不断往下落着如雪的白砂,地面上有一间茅屋,茅屋外站着长相模糊的一家三口。
这些日子师妹对她的照顾,她记在心上,一直想买个小礼物回馈。
上元节最是热闹,当是送礼的好时机吧。
犹记师妹小时候最是喜欢抱着水晶球,看白砂簌簌落在茅屋上,能看一上午。
不知是不是在想她不知所踪的耶娘。
当初那颗水晶球也是边烬送她解闷的。
如今想要送份谢礼,便想到了这旧物。
已经有多年没见这类玩物,市面上早就不卖了。
边烬去古玩市集寻了一下午,总算淘到一个类似的。
何必等到申时,也不用沈逆在奔波回府,她出来买了礼物,去工程司寻沈逆便是,然后和她一同去看通天火轮。
到了工程司门口,眼仁大的六出纷纷扬扬,黑沉沉的天际没有消停的时候,正在酝酿一场大雪。
边烬看见沈逆正背对着她站在工程司门口,穿着那件和她同款的斗篷。
边烬正要唤她,却见一位年轻女子从另一侧快步走去,开心地将她一把抱住。
雪花纷糅,沈逆侧过脸看向对方。
两人年龄相若,四目相对,雪中相依的画面美不胜收。
边烬心道,幸好没唤。
回想起早间那番对话,意识到沈逆那会儿估计是没想和她一起过上元节的。
是自己多嘴,让沈逆为难了。
好好的节日还要分出申时之后的时间,离开女友,来陪她这个有名无实的假妻子。
边烬有些罪恶感。
本来想上去跟沈逆说,今晚算了吧,陪女友要紧。
但她突然上去说些有无,小女友会不会不高兴?
还是不出现为妙。
她将水晶球藏入袖中,缓缓在雪地里踱步。
买时不觉,现在再想,边烬意识到师妹已经长大,二十有二的年纪还南征北战的,恐怕早就看不上这无趣的小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