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就是这样,对待很多心照不宣的事,讲究一个看破不说破。
但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双方都是讲究人,张世康那能是讲究人吗?
他能在朝堂上当众羞辱东林官员的无耻,也能在孔老夫子面前掀开孔家后嗣的遮羞布,当然也能在大彪子面前敲打郑家听调不听宣。
张世康的意思很明白,这是不对的,你们老郑家再如何牛逼,在礼法上都是站不住根脚的。
你最好老实点,敢诓骗老子辛苦抄家得来的银子,绝没有你好果汁吃。
该敲打的敲打完,看郑芝彪满脸的尴尬,张世康也并未再提。
他走到旗舰的夹板上,望向丹徒码头。
但见整个丹徒码头几乎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几十门临时防御用的火炮炸的满地狼藉。
码头停靠的大大小小船只七零八落,江面上飘满了浮起的木板,一些漕船在下沉,更多的漕船在燃烧,偶尔还有燃烧到船舱火药房引发的爆炸。
江面上也有部分落水的水兵和修船的匠人,但是不多。
他们或抱着木板扑腾,或是哀嚎着往岸边爬,郑家水师的士兵以火铳、火箭和弓弩正在做最后的清扫。
只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徐弘基的三百多艘改装漕船全军覆没。
哦应该说是全船覆没,码头不远处,徐弘基的水兵都猫在房子后头,满脸的惊惧。
这些水兵其实大多不是正儿八经的水兵,多是运送漕粮的水手,以及沿江征召的渔民。
“郑家的运兵船还要多久能抵达应天?”张世康询问道。
“大概还要十天,大帅不必着急,没了水师,那群反贼不过待宰之羔羊。”郑芝彪安慰道。
这支小舰队来得着急,并未配备登陆作战用的运兵船。
虽然战船也能用来运兵,但一来运兵效率太低,二来长江毕竟湍急、运兵效率不高的情况下,靠岸容易被敌军集火,得不偿失。
诚如郑芝彪所言,战船这东西只要毁掉,拿到了制水权,短时间内反贼就真的对他们毫无办法了,不必急着冒险尝试渡江。
“返航吧,回扬州等。”张世康下令道。
时下南直隶江北地区正在加紧的肃清贪腐官员和土地改革,通过郑家暂时解决粮食问题后,这次南下,张世康就没打算速战速决。
既然是犁地,当然是把一块犁好了,再去犁下一块。
厂卫就那么多人手,据说户部各省清吏司的官员已经累倒了好几个,着急不来。
郑芝彪立即给旗舰大副下了令,大幅给旗舰最高处的旗手打了个手势,那旗手挥动旗子,整个舰队开始转舵返航。
“启禀大帅,舰队雇佣以及缯船打造之事,卑职或许得回趟泉州跟家兄面谈。
我郑家的运兵船队由各自头领带队,都是极熟练海运的好手,即便卑职不在,也当无问题。”
快抵达扬州时,郑芝彪找到张世康道。
虽然郑芝彪自诩稳重,但一想到不久之后便可以封爵,郑芝彪心里就暗自激动。
还是兄弟四人一起封爵,大哥郑芝龙更是世袭罔替,一门四爵,光宗耀祖呀!
他恨不得立即飞回去,将这个消息告知兄弟们。
“那就回呗,不过这支舰队得留下,佣金先付三个月的,还有打造船队的费用,先期给付一百万两定金不过分吧?
等本帅再抄些银子来,再给你们补上。”
山东、河南等地抄家所得都已经运往京师,南直隶江北这一块的士绅、官僚、东林党,能跑的早就跑到长江以南,是以抄家所得并不多。
二十艘全副武装的缯船,总费用就要三百八十万两。
除却这一百万两定金外,这支一百一十五艘各式战船组成的舰队,三个月的雇佣费用是六十万两。
这要搁在一年多前,大明国库荡气回肠的时候,张世康想都不敢想。
即使如今大明不缺银子了,但只二十艘形成战斗力的大型战船,就要花费这么大。
张世康只能感叹一声,海军是真特么烧钱呀!
原本以为骑兵已经够贵的了,重甲骑兵更是贵中之贵,可跟海军相比,连个弟弟都算不上。
郑芝彪闻言撇了撇嘴,一艘船都不让带,真让他腿儿着回泉州呀。
但他知道张世康似乎对价格很不满意,也没敢继续去触张世康的霉头,生怕张世康一个不高兴就少了郑家一个爵位。
相处了几天,他也大致了解了这位大明朝首屈一指的强权者的脾气。
用一句话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既有兴奋,也有忧虑,这位大帅,看似不着调,实则也不简单呐!
这对郑家,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
应天府,南京城。
徐弘基、张慎言、钱谦益等造反集团重要人物齐聚一堂,上午的一场海战,断送了他们在大江上的所有优势。
之前他们还仗着张世康渡不了江而有恃无恐,如今优势一朝断送,一个个都紧锁眉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几个胆子小的脸都吓白了。
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做的这些事,一旦成了,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个个都有光明的未来。
但倘若败了,就是妥妥的造反,诛灭九族尚未可知,诛灭三族是最基本的。
没了水军,他们真的还能成事吗?
靠高杰、刘良佐、刘泽清的江北兵吗?
还是靠那十几万卫所兵?
这是所有人都在琢磨、也不得不去考虑的事情。
“张大人,此前你不是已经给郑家那海盗头子打过招呼了吗?何以那郑芝龙竟敢出尔反尔?”
魏国公徐弘基面色不悦的问向南京吏部尚书张慎言。
他们之所以放弃淮河两岸而守大江,正是因为知道朝廷没什么水战能力。
除了那郑家的海盗头子外,他们手里掌握的船足以制霸大江。
是以,早在几个月前,他们便开始联络郑家,如果能拉拢过来加入他们最好,如果不能,也当尽可能的让郑家保持中立。
毕竟,那海盗头子虽然已接受朝廷招抚,但一直都是听调不听宣的状态,这一点他们心知肚明。
而这件事一直都是张慎言负责,并且早在三个月前,张慎言就带回郑家将会保持中立的消息。
可今天那支船队虽然没有悬挂郑家的旗帜,但他们又不傻,那绝对是郑家的人。
徐弘基一开口,众人便都看向张慎言,是啊,若不是你张慎言把事儿办好,安会有如今的窘境?
张慎言见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不由得心中愤懑。
“那海盗头子只言并不打算参与此事,老夫当初可是原话告知了诸位,如今诸位却要将责任都推到老夫头上吗?”
徐弘基见张慎言如此生气,也知道是自己急火攻心失言了,赶紧找补道:
“张大人莫生气,大伙儿没有责备谁的意思,只是目前局势如此,我等总归要寻求解决方略吧?
我听闻张大人后来还亲自去拜访过那海盗头子,难道……是礼金送少了?”
“老夫光银票就带过去一百万两!这还不包括老夫自掏腰包的一些珠宝、字画。”张慎言瓮声瓮气的道。
众人闻听此言都神色一凛,即使在场的人都有不少家底,可一百万两现银,外加珠宝玉器,就算是给当今陛下贺寿也算是份大礼了。
很多人即使掏空家底,也就这么多银子。
张慎言当然不会慷自己之慨,送礼的钱财自然是所有人集体捐出来的。
“这真不是笔小数目了,可郑家既然收了这么多的钱,为何却言而无信呢?”徐弘基皱眉。
人无信则不立,自古以来言而无信者,都会被所有人唾弃。
张慎言听了这话,脸上却露出古怪的表情来,似乎有些难为情的道:
“那郑芝龙……他没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