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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馨宁忽然开始怀念起从前不用过节的日子来了。
她原本便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病中愈加好静,可是今日的韩家宅中处处欢声笑语、处处爆竹声响,竟无一处是安静的。
葛馨宁只管往僻静处走去,元哥儿见她心乱,也不敢多说话,不知不觉,竟已走到宅子最偏的角落里去了。
这一处原是府中养骡马的地方,再往前走便是下等杂役居住之处,景色没什么可看,气味也实在难以恭维,唯有爆竹声稀少了些,园子里的锣鼓声传到这里也算是不那么恼人了。
元哥儿皱着眉头一脸嫌弃,葛馨宁却觉得尚好,索性便找了一块干净光滑的石头,坐下歇足。
冬日里,即使是不刮风的日子,空气也是寒浸浸的。葛馨宁坐了一会儿便觉有些受不住,正要起身,忽见地上画了些圈圈杠杠,旁边七零八落地散着几截光滑的小树枝,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元哥儿见了便笑道:“这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画的,刚才多半是在这儿跳格子玩呢!夫人没见过这些吧?”
葛馨宁确实不曾见过,一时不由得看住了。
元哥儿愣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劝葛馨宁回房歇息。
这时不远处的一间草屋里,偏偏传来了一阵婴儿啼声,葛馨宁心中一凛,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样,再也挪不动步。
大冷天里,元哥儿竟急得鼻尖冒汗,几次劝葛馨宁快走,她都置若罔闻。
不知僵了多久,葛馨宁忽然推开元哥儿,跌跌撞撞地向那哭声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夫人,这地上滑,您小心些!”元哥儿在后面急追,一时竟追赶不上。
葛馨宁只觉脚下虚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
可是心里偏偏有一种莫名的冲动,逼着她不得不用最快的速度往前冲去。
不多时便到了那间茅屋,房门窄小,几乎需要低头进入。葛馨宁随手撩开灰黑色的布帘,急冲进门。
屋子没有窗户,只有一点点光线透过门帘照进来,勉强能看清炕上一张小小的薄被包裹成团,哭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屋子里没有大人,难怪哭了这么久都没有人管。
葛馨宁心中莫名地一阵酸楚,忙冲了过去,从被中抱出那婴儿,拍着哄着,心头又酸又痛,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元哥儿站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一时心急如焚。
过了一阵子,那婴儿的哭声弱了些,却依旧低低地呜咽着,一双软软的小手一个劲地在葛馨宁的身前乱抓。
元哥儿蹭了进来,迟疑半晌才低声道:“夫人,这孩子……好像饿了。”
葛馨宁怔了许久,看那孩子小嘴一张一合十分可怜,终于忍不住,伸手便要解衣扣。
“夫人,不可以!”元哥儿死死按住葛馨宁的手,几乎要哭出来。
葛馨宁怔怔的,只盯着那婴儿的小脸,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元哥儿带着哭腔道:“小孩子饿了会哭,这是常有的事,等她母亲回来喂就好了!夫人这会儿怜悯这个孩子,若是惹出事来,传了出去,谁来怜悯您呢!”
葛馨宁缓缓垂下手,眼眶蓦地湿了。
是啊,谁都可以怜悯这个孩子,唯有她不能。
因为她的夫主是韩五,所以她不可能有孩子,自然也不可能给孩子喂奶。
否则,事情可就说不清了。
她不能因为怜悯一个陌生的孩子,而给她自己、给她的孩子,甚至给韩五招来祸患。
她只能一遍遍地骗自己,假装相信自己从来没有过孩子……
本来,她以为她已经骗过了自己的,毕竟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想起过那个孩子了。
可是此时怀里抱着的这个软软的小婴儿,唤醒了她所有的感情和记忆。
怎么可能忘得掉?
即使那个孩子最初不是她所期盼的,可是七八个月的血脉相连,他在她的腹中生长着,她感觉得到他的心跳,感觉得到他的每一次伸腿每一次抬手……
怎么可以当他不存在,怎么可以当他没有出现过!
如果他真的死了,她也就死了心,可是如今知道他还活着,她却看不见摸不着……
生下他已经两个多月了,可她却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他呢。
每每想起此事,葛馨宁甚至有些妒忌当时给她接生的产婆,至少产婆看过他、抱过他。
可她自己……这辈子到底有没有机会看孩子一眼啊?
葛馨宁轻轻将怀中的婴儿放回炕上,这才发觉自己的脸上紧绷绷的,原来是不知何时流了满脸的泪痕,风干了。
“夫人,我们回去吧。”元哥儿怯怯地劝道。
葛馨宁狠下心,假装听不见那婴儿的抽噎声,拔腿便走。
谁知刚要出门,恰恰跟一个风风火火闯进来的女人撞了个满怀,葛馨宁连连后退几步,险些跌倒在地上。
元哥儿忙扶住葛馨宁,向那女人怒道:“你走路不看人的啊?撞坏了夫人,你死几百次都不够赔的!”
葛馨宁忙拉住她,向那女人道:“我在外面听见孩子哭,便进来看看。元哥儿有口无心,您别跟她计较。”
那女人认出葛馨宁,慌忙行礼。
葛馨宁侧身避开,叹道:“孩子似乎饿了,我……帮不上什么忙,倒给您添麻烦了。”
那女人忙道:“是我们不该惊扰了夫人才是。这孩子命苦,自幼多灾多难的,夫人肯来看他一眼,那是他天大的福分,但愿借着夫人的福荫,能保他平平安安地长大。”
葛馨宁不知该如何答话,只得在一旁站着,只见那女人走到桌旁,从一个瓦罐里挖出几勺黄澄澄的炒面放进碗里,倒上水搅匀了,便抱过孩子来,一勺一勺小心地喂给他喝。
“为什么不给孩子喝奶?”葛馨宁怔怔地问。
那女人讪讪地笑了一下,低声道:“孩子不是我亲生的,所以没有奶喂给他吃。偏生这孩子胎里又弱,多灾多病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得大……”
葛馨宁心中一动,忽然生出几分异样的情绪来。
这时那女人已喂饱了孩子,起身给葛馨宁施了一礼:“夫人今日路过这里,又恰好是大年节下,定是这孩子的福气到了。我想……斗胆求夫人给他赐个名字,借一点儿福气保他平安,不知道夫人肯不肯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