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年关, 京都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到处都布置的一片喜庆,等着过年。
满街都是出来置办年货瞧热闹的百姓,不管是摆在路边的摊子还是两侧的铺子又或是酒楼茶馆, 全都挤满了人。
这人聚在一块儿了, 就总得找些闲话聊, 正巧前两日给逸王办的群芳宴出了桩大事,正新鲜着。
甚至还有书生为此事展开了辩论。
如此刻京都最大的酒楼,金满楼的大堂里。
两书生正各抒己见激烈争辩着逸王把淮王妃推进湖里这事孰对孰错。
一人道:“要我说, 这完全就是淮王妃自找的,他骂钟贵妃是小妾,说人死了也没人在乎,生母被人如此侮辱,谁能忍得住, 逸王只是把人推下水, 没动手打淮王妃已是客气。”
另一人立马反驳:“若非逸王纵容他的人辱骂淮王妃, 淮王妃怎会反击?况且,那哪里是什么群芳宴,明明就是鸿门宴, 就是为了把淮王妃引过去,想要杀他的。”
“不过是淮王妃说几句胡言乱语你就信了?皇上若真想杀淮王妃,怎么可能在过后禁足钟贵妃, 斥责逸王。明明是淮王妃想让逸王背罪, 故意诬陷他。如今淮王妃还跑回苏家住着, 完全就是藐视皇上, 像这种人, 就该如他的愿, 废除他王妃的头衔,任他在苏家自生自灭。”
反驳的人也不甘落后,“呵,淮王妃说的可不是胡言乱语,那是群芳宴,是给未婚的皇子选妃,给公主们选驸马的,赴宴之人皆是未成婚未定亲的各家公子小姐,若非有人授意,淮王妃一个嫁了人的王妃无缘无故去这群芳宴做什么?你说说,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命令得了淮王妃?”
“所以说,这群芳宴一定是皇上让淮王妃去的,去后淮王妃就被逸王推下了湖,大冬天把一个不会水的人推下湖,说不是想害死淮王妃,谁信?淮王妃的指责哪里有错?”
两书生争辩的声音并不小,满大堂的人都听得见,还有人加入其中发表自己的看法。
有人觉得淮王妃不敬逸王生母,逸王如何做都不过分,那是孝,是他身为儿子该做的。
也有人觉得逸王太狠心,几句口角争执就要杀人,手段太毒,心肠太冷。
听起来各有各的理,谁都不肯退一步。
两方吵得正热闹,有一坐在角落的书生说了句让所有人都沉默了的话。
“淮王在密州赈灾,皇上和逸王却在京都算计他的王妃,不论对错,只这做法,就足够令人寒心了。”
争辩的众人相互看了眼,无人反驳。
那书生接着道:“据说,皇上让淮王妃去赴群芳宴是为了给淮王选贵妾,因为淮王妃不能生。”
“啧啧啧,既要折辱人,又想要人命……”
书生端起酒杯饮了完了杯中酒,语气说不出的讽刺。
人群更沉默了,倒是书生吃菜喝酒,惬意的很。
好半响才有人开口,“你怎么知道皇上要让淮王妃给淮王选贵妾?”
书生笑了下,回道:“这京都的官员都知道,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打听。”
有人接话,“不管纳妾是否是真的,但趁着淮王在别处赈灾,背后对其王妃下毒手都不是君子所为。”
这话得到了很多人赞同,若这事叫淮王知道了,该得多寒心啊。
淮王就只比逸王长一岁,先是在凉州征战两年击退北夷,被刺杀好不容易逃生回来,又跑去赈灾了,不说屡立功劳,只是跟什么都没做过的逸王想比,淮王可太好了。
而苏景清身为他的王妃,也实在不该被人随意指责议论。
想到这点,先前那些说淮王妃各种不堪的,也默默坐回了自己的原位,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维护淮王和淮王妃的,也只哼了几声,并未多说什么。
酒楼重归平静,角落里的书生吃饱喝足悄然离去,深藏功与名。
……
金满楼的书生在讨论这件事双方的对错,也有人看着苏家停在各家医馆前的马车,讨论着苏景清能不能活下去。
据说,淮王妃从庆芳园回家就高烧不退,三天时间,把满京都的大夫都快请了个遍。
三天过去,人还没好呢。
“不是说皇上派了太医上门吗,也没用?”
“派是派了,可苏家压根没让太医进门啊,这苏家的胆子可真大。”
“要我说,哪里是胆子大,就纯粹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这淮王妃能活下来还好,活不下来,皇上和逸王就欠了苏家一条人命,难道皇上还能趁机发难,把苏家给全部斩了?”
这话倒没说错,苏家这边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苏父觉得,他大儿子若是出点什么事,他豁出去命也得讨一个公道回来。
更何况现在本就是他们占理,若还不硬气点拿出态度来,只怕旁人还真以为他们苏家是软柿子,好捏。
只是拒了太医,儿子烧得反反复复,也还是让人揪心。
苏父和苏明砚日夜轮流守着人,急的自己都上火了。
烧退下去,苏景清就能清醒会儿,烧起来后人就又昏睡了。
苏父还把他常去拜佛的那个寺庙的方丈也给请来了,方丈把过脉说,没什么性命之忧,烧退下去就能好。
跟大夫说得差不多,就是三天了烧也没退,心里那根弦就一直绷着不敢松。
苏父坐在床边叹气,“儿子,方丈算过了,你与逸王命里相克,碰见他就没好事,等回头你醒来爹带你去寺里求个转运符,往后你再见了逸王,把仅有的好运吸过来,你身上的霉运全转给他。”
“爹问过方丈了,方丈说要是顺利的话,逸王喝口水都能被噎死。”
“所以你快点好起来,咱们赶着正月初一去求符,好早日给你报仇,据说初一求的符也更灵验。”
苏景清听着他爹的话慢慢转醒,就挺好奇,他爹到底捐了多少香油钱,连这种大逆不道会被砍头的话方丈都愿意跟他爹说。
见到苏景清睁眼,苏父顿时乐了起来,“儿子你醒了,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还难受不?饿不饿,想吃什么,跟爹说,爹让人后厨给你准备。”
苏景清手撑着床要坐起来,苏父赶紧把枕头往他背后垫。
苏景清摇头,“爹,我没事,是有点饿了,你让人送点我能吃的吃食来就行。”
都不用苏父开口,守在旁边的思烟转身就出门了。
苏景清见所有人都一副很担心的样子,笑了下,“爹,我不是说了我没事吗?”
被推下水在苏景清的意料之外,但落水了,他得受冻受罪,若不做点什么,那这个亏就吃的太大了。
于是苏景清在水里都没挣扎,毕竟会水和不会水,结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等被拉上来后,看到天子的那一瞬间,苏景清就知道,他这个亏绝不会白吃。
他对天子算不上多了解,但做皇上的,哪有不爱名的,尤其天子还那么喜欢在萧北淮面前玩父子情深那一套,所以天子不会容忍自己给他扣帽子的。
为洗干净自己,萧云逸和钟贵妃,甚至那些个作酸诗的,谁都不可能好。
半睡半醒的这三日,苏景清知道了天子对萧云逸等人的处罚,萧云逸和钟贵妃且不提,就是那群作酸诗的,天子让人打听完他们说的话,之后就一人赏了五十大板,并终身不许入仕,他们家中在朝为官的长辈也都被天子迁怒罚了俸禄。
对这些官员来说,罚俸是小,丢脸才是大,还彻底废了个小辈,就更让人憋闷了。
除了作酸诗的,钟楚然这个率先挑事的也没好哪儿去,被结结实实打了个五十大板,又被禁了足,天子还说了,若淮王和淮王妃不同意放他出门,那就一辈子在屋里被关着吧。
天子是彻底生气了,谁求情都没用。
腊月二十五后封印,天子还谁都不见,便连钟家都束手无策。
好些人家都在哭天喊地的,哭的那叫一个凄惨,但也没博到什么同情就是了。
也因为这事,这些官员家中还流出来一个说法,那就是跟着淮王淮王妃的,就是一个丫鬟奴才他们都会站出来维护。跟着逸王的,快被打死了,都没见他出来说一句话。
他们真是识人不清,瞎了眼。
不知具体是从谁家传出来的,传着传着,就人尽皆知了。
逸王府那边传来消息,说萧云逸气得把房间都砸了,恨不得找人拼命。
背后推波助澜的人不少,叫事情越发热闹。
而苏景清为了不让这件事被压下去,所以就得病着,反反复复的发烧。
不仅他没好,跳下湖去救他的宋泽成同样病着。
苏景清知道天子不会再给他交待了,但他儿子造的孽,宋泽成仗义救人,总得拿点好处。
他的仇,萧北淮回来了自会给他报,宋泽成这边,就看今年的除夕宴了。
大雍历来的规矩,除夕是天子宴群臣,上元节是皇家家宴。
苏景清对他爹说:“爹,今年的除夕宴,咱们家就不去了。”
苏父心里还憋着气呢,立马点头答应,“不去就不去,谁耐烦看那些人的嘴脸。”
“哦对了,儿子,太后让人送了好多药材来,还有颗百年老参,品相极好。”
整个皇宫,大概也就太后一个实心的人了吧。
苏景清道:“那等王爷回来了,我们一块儿入宫去给太后道谢。”
在萧北淮回来之前,他是不会入宫了,就连回淮王府都得看情况,考虑考虑。
“诶,爹回头去寺里求一卷方丈手写的佛经,你带进宫送给太后,是在佛前供奉过的,好东西,一般人还拿不到。”
“好,”苏景清应下,“多谢爹。”
父子两说着话,思烟端了吃食进来,一碗鸡汤煨的粥并两个清淡小菜。
思烟告诉苏景清,“大公子,顾家和叶家都送了东西来,让你醒了给回句话,两家都很担心你。”
苏景清喝着粥,眉头舒展,“这粥好吃。”
“那就让人带些回礼,谢他们关心,告诉他们我已经醒了。”
烧了几日,他也该好了。
苏景清眸中深沉,一次落水换来的太多,不好再得寸进尺。
萧云逸的王妃没了,他想娶的人经过此事后未必会想继续嫁,最后他娶到的人,身份绝不会令他们母子满意。
而萧云逸想纳弟弟为妾的事他也没说出来,避免了让他弟弟被人议论嘲笑。
还有就是,给萧北淮纳妾的事吹了,天子往后也不会轻易提及,不然他怕是经不住折腾。
更别说什么钟贵妃被禁足,萧云逸被斥责,钟楚然和那群作酸诗的人被罚这些事。
这样的结果是苏景清都没预料到的。
现在就剩下两件事了,一是防着有人趁机对京郊大营的驻军下手,二是密州,未结束的雪灾和可能发生的疫病。
……
此刻,正被苏景清担心的密州,萧北淮正在看信。
从京都到密州的第一封信,是由影十写的,上面详细表述了天子要给他纳妾的事,以及王妃身边所有亲近之人的反应。
与之一起的,还有苏景清的回信,苏景清在信上找他告状。
两封信看完,萧北淮眼中已然泛起了寒光,“又想把曾经他被人劝着纳妾的一套用在本王身上了。”
天子还是王爷时,是钟情叶凤薇,也只有她一个王妃。可大婚没多久,他就被立为太子,多出了两个侧妃之位。
追随他的大臣和幕僚都说独宠一人不好,容易失了分寸,况且太子是其他皇子的眼中钉,若背后没足够多的势力支持,被人拉下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如此不仅自己性命难保,还护不住心爱之人。
天子被劝服,觉得有道理,也坚信,就算他有了其他女人,心里爱的依旧只有他的太子妃,只要他不变心就行。
天子与萧北淮说起这事时还带着得意,说他当年的决定很对,他靠着钟家等人的支持,最后成功登基坐稳了皇位。
而他依旧只爱着萧北淮的母后,一直没变过。
萧北淮当时听了只是冷笑,却没想到,天子现在把这招用到了自己身上。
天子在意的从来不是苏景清能不能生孩子,他在意的是自己对苏景清太过看重,所以想在中间插一些人,想让那些女人分走他的心,同时,背后支持他的势力也会增加。
“可真是用心良苦。”
萧北淮将信纸撕了个粉碎,全部扬进火盆中,“可本王偏不如你的愿。”
纸笔就摆在面前,萧北淮提笔给苏景清写回信,除了苏景清,其他人他是一个都不会要的,若真被送到府上了,要么遣回家,要么就关起来等他回去处置。
当然,也没忘写一些哄人的话,王妃都来告状了,肯定很生气。
都是他那不争气的爹,处处拖他后腿。萧北淮想,等他回了京,一定要告诉天子,母后最后悔的事就是爱上他,以及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