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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谭鹤还躺在床上,一听声音连忙把被子一蒙盖住了头,假装还没睡醒。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心虚,反正是身体动作快过脑子。
被窝里有些闷热,蒙的久了,还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在想,邓通这五年是怎么过的。
五年前他掉下万丈沟壑,受了伤,被葬雪堂的人捡了回去,昏迷了一年,差点死了,醒来之后的这些年里也没有再去过蜀郡,也没再见过邓通,直至今日。
记得伤好第一天能下床时,他强行拉着不情不愿的池西,去东山岭摘了一大筐的打了霜的柿子。
池西嘴上骂骂咧咧,却仍旧将这一大筐柿子默默背了一路,带了回来分给了葬雪堂的每一个人。
第二天,他闲来无事,偷偷一个人跑到镇上的酒馆喝酒,喝到一半被柳长歌发现,耳朵被揪了一路。
那天一向强悍的长歌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葬雪堂不能没有他,要他保重身体,那次之后他再没有偷偷溜出去喝过酒。
第三天半夜,他爬上屋顶看了一夜的星星。
耐着性子养了半年之后,才能活蹦乱跳。
经过五年前的那件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武略尚还有很大的不足,于是勤于练武,精进身法,以及追查那个披着斗篷的神秘人的下落。
与他一起掉下去的神秘人,也同样还活着。
因为他醒过来的第一个月,就有人送了一张纸条到葬雪堂,并且指名道姓说是给谭鹤的。上面写着:好好养伤,我们会再见的。
这些年闲暇之余,他并非没有想过去见邓通,有一次他特意拐路去了蜀郡南安,寻到长陵书院去,就是没有见到邓通。
想必是不凑巧的。
再有,过了两年半他都没有出现,也许邓通认为他死了。
而一个死了的人忽然出现,大概会让人无所适从吧,这么一想索性就算了,何况邓通也不是很喜欢他。
落荫镇的姑娘们有两年半没有见到他,奈何之前他一直也没透露出自己住的地方,连名字都是胡诌的,所以他们以为那个常常与她们玩闹,性子活泼的小子离开了落阴镇。
至于为什么不轻易透露名字是因为,在葬雪堂建立之前,他毕竟为那些权贵送了些或贵重,或不可示人的东西。
那些人虽知道他从不窥探他们的秘密,却也会心生警惕。
他算是一脚踏进了淤泥,自然不可能清清白白的出来,也就不好以真面目示人。
仇家大约没有,但葬雪堂的盛起,免不了会无形中损到一些人的利益,虽然有些人他见都没有见过。
如此种种,干脆连名字都不轻易透露。
在他昏迷的一年里,来葬雪堂查探消息的人有不少,大都是不怀好意,真正动了手的也有,只是葬雪堂的人毕竟还是有些能耐的,能够抵挡一些小动作。
又因为他没昏迷之前也确实是爱到处跑,葬雪堂就对外说堂主去了北疆,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那些人也就不怎么敢轻举妄动。
在他养好了伤,有了这样的教训后,在外他就不再以真面目示人了。
终日里戴一个银白面具。
期间,闯荡四方在酒馆喝酒时,听到酒楼谈论。
一个老者在讲诉一个人,如何如何英勇地揍了当地闹事的流氓霸主帮,又是如何如何悄无声息的揭发了一个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就连救了一头王老二家便秘的牛也美化一番拿出来说。
当时他听的津津有味,插了句话,“这人这么厉害,什么来头?”
“不知道,据说是蜀郡来的。”
一听蜀郡,他起了兴致,问道:“哦,那人叫什么名?”
老者道:“不知道,有人听到那秃驴,呃,不对,叫什么来着,哦是最近从京城那边传来的风气,就是官家捧着的和尚,恭恭敬敬唤他凛然公子,嗯这凛然公子大约也不是个真名。”
“听说呐,凛然公子云游四海,到哪儿都是这么的见义勇为,真真是侠肝义胆,乃是云中白鹤,皎皎君子,美玉一般的人。”
一听这话,谭鹤忍不住笑:“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草莽英雄,而是君子美玉?”
“你是外地刚来的吧,草莽英雄固然不错,但说他是君子美玉那是一点也不为过,你是没见过他,那俊俏的模样,他可不仅是我们这儿的名人,也是别的地方的名人,我们老早就听过他的名儿了。”
有人嘲笑道:“老高头,你也好意思说,之前我们聊他时,你还说人家虚伪浮夸,欺世盗名呢,怎么现在就恨不得日日跪舔着人家?”
有人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头拉不出屎的疯牛就是他家的,救了他家的牛自然就舔上了。”
老者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似乎羞于被人知道他是个种田的。
众人见状哈哈大笑。
谭鹤适时解围道:“可有人知道他现居何处?”
有人道:“哈哈哈,你想见他?”
“是想见见。”
“晚了,不说他已经出了城,就是他还在城内,多少人想一睹真容都无功而返的,他可是低调的很,一声不吭地干了这么些大事,也不张扬的。”
说着,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谈论起凛然公子是如何如何的厉害。
往后在别的地方,也碰上了几次相同的事。
有一次,谈论的话实在是离谱的没边了,几乎把邓通塑造成一个存天理,灭人欲,无所不能,绝对正确的神。
若见了,要有一点不符合他们心中的模样,那岂不是要攻歼灭神?更何况,哪儿有人是绝对正确的呢?
他当时听得那叫一个如坐针毡,反手就是一根筷子飞去劈烂了他们的桌子,酒水碗筷哐哐哐掉了一地,才打断他们的荒唐之语。
事后,想到邓通若是见了他打烂了人家的桌子,大约会训斥他肆意妄为,于是心一虚,悄悄赔了店家损坏桌子的钱。
还有一次,谈的倒是中规中矩,评价也中规中矩,不吹不黑,可信度高了许多,他听的开心,就问:“凛然公子为何要在外游荡,莫非是为了观便三山五岳,天下奇景?”
“还是说真就为行侠仗义?”
“不知,有人说他是为行侠仗义,也有人说他是为寻一个貌美的人,据说那人是他流亡在外的妻子。”
谭鹤笑道:“哈哈哈哈,亡妻,那大约是不可能的。”
众人问他为什么,他就厚着脸皮说他是邓通的朋友,并且为众人讲述了一番他做学生的事迹,特地吐槽了他的严肃板正。
他随便那么一说,旁人也就当个乐子那么一听,都没当回事。
想着想着,谭鹤又奇怪邓通为什么出了长陵书院。
毕竟长陵书院出来的人基本都能混出个名头来,不是什么官,就是什么学士,更是意图培养栋梁之材的,除非提前入仕,不然不到二十加冠是不能肄业的。
他怎么就出来了呢?
昨日见到邓通,惊讶意外之余,他还是很高兴的。
但高兴之余,更多的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邓通。
虽然他行事的确有些随意,但也还不至对此毫无顾忌,毕竟五年了他没死,却连个信都没有给人家传去,这事到底还是他做的不好。
如果对一个人有所漠视,察觉到后心中还是毫不在意,算是言明了真的没把那个人当回事,这样不好。
毕竟邓通在他坠落前,是死死拽住他不放的那个人。而他自认为不是那么无情的人,可思来想去也没想到一个该如何应对的好法子。
在他苦苦思索间,已经日上三竿,邓通道:“起来吧,不要闷坏了。”
为了装得像,谭鹤想等一会再起。
谁知邓通直接掀开他的被子,立在床边看着他也不说话。
这目光像是要把他看穿一般,他再装不下去,只得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打了个哈欠,“哎呀,我还想睡来着,你怎么起这么早的?”
邓通静静地看着他,也不揭穿他的谎话。
谭鹤被他看的毛骨悚然,连忙认罪投降,厚着脸皮道:“你怎么知道我醒着?”
不打自招。
“呼吸声不对。”邓通道。
谭鹤干笑几声就要下床,忽然想起来自个昨日还是个行动不便的,于是故意磨磨蹭蹭,好似伤痛复发,痛得厉害的模样。
这时,邓通却忽然弯下腰一把抄过他的膝弯,他一惊,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局促的想叫声大爷快把我放下。
他一个二十岁的男子,被人这么抱当然会不舒服,何况眼前这人可是个冷面寒铁,高高在上的凛然公子啊,为他一个泼皮弯腰不是折煞了他吗。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局促不安,还是该受宠若惊。
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也就只能任由邓通缓缓将他抱到桌边的凳子上。
坐下后,他摆正了身子,心中感慨道:不愧是人人称道的凛然公子,就是这么一身正气,伤了人便负责到底,毫无怨言的。实在是贴心备至,赞一个。
在他胡思乱想时,邓通已坐了下来,道:“吃吧。”
桌上一碗咸肉糯米团,两碗葫芦丝白粥,两碗浓稠的米汤。
谭鹤看着对面细嚼慢咽,动作优雅的令人发指的邓通,半响,犹犹豫豫道:“那个······”
邓通轻轻放下筷子道:“怎么了,可是不合胃口?”
谭鹤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摆手道:“不是,我这人不挑食什么都吃。”他笑了笑,“我就是想上个茅厕。”
话音落下,邓通走到他面前作势要抱起他。
见他弯腰,谭鹤惊魂未定,身体不由得往后倒,结结巴巴道:“等等等一会,你先听我说完嘛。”
“那个,其实我能自己走······对,我感觉好多了。”
邓通看他一眼,蹲下拿起靴子握住他的脚作势要帮他穿上。
见邓通这个姿态,谭鹤毛骨悚然,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抢过自己穿。“我自己来就好,怎么能劳烦你呢,哈哈哈。”
闻言,邓通起身静静的看着,并不坚持帮他。
好似就是要借此让他现出破绽。
谭鹤心虚的厉害,再是干笑几声,逃也似地下了楼,看到楼下的老板忙问了茅厕的方向就火急火燎地往里钻,也不管里面有没有人。
好在是没人,谭鹤一进去立马推上两扇木门,心道:“夭寿啦,他现在这么尽职尽责,要是发现我是装的那还不得扒了我的皮,夭寿啦,就算是扒了他的皮,也好过对上这么反常的他,这这这关怀实在是吃不消啊。”
“不行,得先找个法子溜走,等他忘记了这茬再说。”
下定决心后,谭鹤悄悄推开门,探出头环顾四周,一看没人赶紧往院外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身后的楼道,不想却嘭地一声撞上一个人,他一回身,抬眼,邓通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呔!他满脸尴尬,急中生弱智,“我要走了,我姐姐等我回家吃饭呢。”
邓通微不可察的挡在他面前:“你不是说你是初来乍到吗?”
谭鹤当即乌七八糟,乱讲一通:“啊,这个其实吧,我要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叫葬雪堂,由于我是第一次去,所以不知道在哪里,我得去那里寻一份差事,晚了人家就不要我了。”
邓通:“我陪你去。”
谭鹤垂死挣扎道:“你知道在哪儿?”
邓通看他一眼,颔首:“知道。”
于是邓通带路,谭鹤跟在其身后一步之隔,两人行走在大街上。
谭鹤很懊恼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但也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他走。
半个多时辰后,两人到了葬雪堂门口。
谭鹤带着面具,葬雪堂的众人也还是知道他是谁,只是有旁人在他们要装作不认识,不能声张,以免泄露了他的身份。
所以当值守前院的人看到谭鹤跟着一个人进来时,全当作没看见他。
谭鹤走到桥头忽然停下来,邓通也跟着停住脚步,回过身看他。
他思忖道:“你就送我到这吧。”说罢,莫名觉得有些良心不安,又补充道:“谢谢。”
其实,他本来想说对不起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邓通一言不发,立在原地,目送他拐进里院,直到见不到人影时他才转身离开。
连带着落花飞絮随之浮起,似铺了漫天的愁,背影竟是说不出的落寞。
主堂内,柳长歌低头批阅着账目,一见到谭鹤回来,也不问他昨日去哪了,连忙起身开门见山道:“谭鹤,昨日那群悍匪当中有先秦时期遗留下的士兵,那些武器和盔甲就是他们提供的。”
“虽说天高皇帝远没人用心管,但好歹也是一千人集结成军队,一但事发可是谋逆之罪,县令再不重视,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
谭鹤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县令有问题?”
柳长歌点点头,细细分析:“对,当初他来葬雪堂要见你时,虽然提出让你去缴杀这些悍匪,但之后闹出那么大动静,周边的两个村子一夜之间被烧杀抢夺,一个活口也无,后来他们千数人都要来扫荡落荫镇了,闹得这么凶,官府那边却一点动作都没有。”
“甚至我们监视官府的人传回消息,官府上上下下如常办公,县令更是对此毫不知情的样子,如果是拿我们当枪使,在我们抓到人后应该就主动来要人了,可如今我们关押这千数人凑合着也过去了两日,他们却一点动静也无,这就太反常了。”
谭鹤道:“今夜我亲自去查。”
柳长歌点点头道:“也好,要不带上池西一起?”
谭鹤想了想道:“不必。”“对了长歌,昨日那个轻举妄动的女子是怎么回事?”
柳长歌顿了顿道:“她真名叫颜楚西,就是葬雪堂建立第一年你去青刀山救的那人,三小姐就是她。”她的语气有些慌乱,“谭鹤,她那次没有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昨日审问她,她不肯回答。”
“她说她自五年前潜伏在我身边是要找到我的破绽,报复我。”
“我问她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动手,她说我是个薄情的人,我没有破绽。”
“我问她昨日为什么要突然杀人,她却说那些人该死。”“但我了解她,她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我明白葬雪堂不可以留违令之人,可是我总觉得她应当是有这么做的理由,我相信她,却也知道这只是我一人的想法。”
她竟然没死?谭鹤诧异了一瞬,旋即不作犹豫道:“长歌,我知道你有分寸,这件事你处理就好。”
“其他我不清楚,但当年那个三小姐做事雷厉风行,爱恨分明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如果她是三小姐的话,姑且就信她一回。”
柳长歌不回他,失神低声喃喃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对此,谭鹤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是沉默。
沉默间不由得看向屋外的光景,天光不明不暗,是恰到好处的静,一如往年无数。如此重复又重复,仿佛不管人如何事如何,天都不会为之变色。
那年也是这样的光景,他十二岁,葬雪堂才建立不久,除了七岁的阿衍和十七岁的柳长歌,就只有五个人。
一群人窝在破旧的弄堂,大家像普通人一样过日子。而不久后,长歌忽然求他去救一个人,那时他才刚刚十三岁,因为以一人之力打败五十人而声名鹊起,被人称之为百年难得一见的旷世奇才。
那一战之后,有很多势力来招揽他,有专门替人护送东西的镖局,也有专门替人暗杀的组织。但他一一拒绝了,无它因为他自认为自己是惜命的。
可长歌的请求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也许是因为长歌经历的那些悲惨,让他没法不答应她唯一的请求,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能行,又或许是他心底里痛恨流匪,虽然他也不大记得清痛恨的理由。
青刀山的土匪是朝廷权贵博弈的产物,因为吕后□□大封诸吕,而引起群臣和刘氏皇族的不满,故而集结起了一股势力专门对付吕氏,可要对付以掌握朝政大权的吕后和扎根深厚的吕氏一族,无异于蚍蜉撼树。
他们自己也不信能够扳倒吕氏,因为各方势力都有参与,抗争的想法冷却后,渐渐没人再对青刀山上心,毕竟一座山不好管理。
大家到了后面几乎是互相推诿,谁也不想担起这个责,所以除了刚开始进去那些人,后面的越来越差,什么穷凶极恶,劣迹斑斑的人都有,最离谱的是一个因贪财屠了隔壁满门的人都进去了。
青刀山原本的供给因为没人上心削减了很多,到后面层层剥盘下来一千人只有一百个铜板,于是很多人选择离开,而一部份人却选择留下。
留下的那部分人是大都是因为在外无法生存立足之人,起初生活不下去只是抢些路人的钱财,后来不光要钱财还要杀人,再后来发展到烧杀抢夺,无恶不作,闻风加入的匪也越来越多,而原本没走的那批人被土匪们供起来,好吃好喝,金银财宝,美女地位都有也就逐渐被同化。
事情闹的大了,也有过剿匪行动,但毕竟是朝廷的人一手组建起来的,何况那些土匪鬼精,知道把抢来的东西好好孝敬官老爷,青刀山也就迟迟攻不下来,二十年屹立不倒。
而柳长歌就是在这期间被土匪所害,与青梅竹马的颜楚西一起被囚禁于青刀山,又一起想方设法逃离。
可期间柳长歌却一时冲动救了个人,事情败露,与她亲近的颜楚西遭受牵连,被处以烙刑,而她被打的体无完肤,昏迷了三日不醒,被活生生抛入山洞的尸骸,侥幸逃了出来,那年她才十二岁。
伤好后她试图再次潜入青刀山,青刀山沿用起初的进出规则,戒备森严,她潜伏在外一月却才找到机会。
某一天,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值守的人走开了一会她成功潜入。
她当时找遍了青刀山内外,就是没有见到颜楚西的人影,第二天才知道颜楚西在那次受她牵连已经死了,且死无全尸。
而时隔七年,她回到故居,发现有人为她建了一座衣冠冢,碑上刻着: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那是颜楚西的字。
她还活着,还在青刀山,并且想为自己报仇。
得知这些后,她想去青刀山把颜楚西给救出来,但摆在她面前的是青刀山内部错综复杂的形势,因为内部斗争夺权青刀山比之前更加戒备森严,她在外潜伏了三个月也找不到进去的机会,加之她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要把人救出来希望渺茫。
谭鹤答应救人后,与柳长歌约定,倘若自己回不来了,长歌要护着葬雪堂的众人,并把葬雪堂建成一个收拢无家可归,志同道合之人的地方。
当时她沉默了。
因为当年牵连颜楚西的事,她的想法变了很多:在无法保证自己能够承担起事情的后果前,她绝对不去做任何事,包括承诺这件事。
自己如何无所谓,死了也不会对自己有负罪感,但旁人不一样,背负起这样的责任是很痛苦的。
可她也同样要求谭鹤去救一个人,他也背负了要把人救出来的责任。
最后,她点了头道:“尽力而为,如果你死了我余生将会在愧疚中度过,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很感谢你,如果可以我真的不希望有人为了我去以身涉险。”
天空忽然飘起了牛毛细雨,散落在墙外小青竹浸湿后颜色更深了。
柳长歌茫然地看了一会,“先是六年,到如今又过了五年。”“她五年前潜伏在葬雪堂,许立很像是曾经的她,让我竟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潜了进来,她那样一个性子,如果不是足够恨我,又怎么会不声不响忍耐了五年。”
谭鹤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柳长歌却忽然平复了情绪,严肃地对着他道:“谭鹤,今夜你去探查,真相也许会出人意料,但不管发现了什么切忌轻举妄动。”
她的目光冷酷且尖锐,语气凉的像千年冰潭里溢出的寒气,谭鹤一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长歌,当下我想去见见他们,问些话。”
穿过一道又一道石门后,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敞开着门,两人分别站在门口左右两边,一见到他就道:“堂主。”
隔半丈一道的石花镂窗位置开的巧妙,使得外面的光能够照进来,走廊并不黑,这本就不是关押人的地方。谭鹤对着两人笑了笑,问了问一群土匪的情况。
土匪们饿了整整两天滴水未进,怪不得他没听见什么中气十足的喊叫声。
一进去,一千人蹲坐在地,黑漆漆的发顶骤然撞入眼帘,令他眼昏了一瞬。
此间内部是一座山掏空所成,足够高也足够大,但要装个一千人还是有些勉强。自他踏入内,数千人便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视线跟随着他一步步走到正中央,似乎把他当成主动送入老虎口中的羊。
“你们的头儿呢?”谭鹤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梭巡一圈,一眼瞧见淹没在凶神恶煞的人群中唯一长相端正俊秀的男子,笑着道:“找到你了。”
“我问你,你为什么烧杀抢夺,为什么要来落荫镇?”
土匪头子嘲讽道:“葬雪堂堂主未免太过愚蠢,你问一个土匪为什么要烧杀抢夺?”“土匪不烧杀抢夺,就不叫土匪了。”“至于为什么来落荫镇,自然是抢到哪儿就去哪,那有那么多为什么?”
被人骂愚蠢,谭鹤也不生气,他蹲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一脸惊奇:“你知道我是谁?”
土匪头子看他一眼:“你当我傻?”
谭鹤点了点头,意思是我就当你傻,又问道:“为什么装扮成士兵?”
土匪头子:······“我们只有这些装备,为什么不用?”
谭鹤不置可否:“你们和官府那边有没有勾结?”
土匪头子鄙夷道:“那些官老爷个个老奸巨猾,谨慎的很,怎么会给自己惹上这等麻烦。”
谭鹤不置可否,却捏了捏鼻梁作头痛状:“你们闹这么大动静,他们却一点没动静,这说不过去啊。”
土匪头子不温不火道:“他怕了我们。”
谭鹤歪着头道:“你觉得他会怕?又不用他自己亲自上。”
土匪头子一噎,神色不耐:“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
谭鹤不依不饶:“有没有人指使你们这么做?”
土匪头子有气无力道:“没有。”
话音落下,谭鹤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手渐渐收紧,一双狐狸眼凶光毕现,和之前笑嘻嘻的模样截然不同。“你说还是不说?”
“县令,收了,我们的好处。”土匪头子艰难道。闻言,谭鹤减轻了力道。
土匪头子很识相道:“县令府中有你想要的证据。”
闻言,谭鹤猛得松开手,抚了抚他的胸膛,算是帮他顺气,看着他痛苦的面孔,但笑不语。
笑容灿烂,天真无邪,好像方才掐人的不是他。
半响,谭鹤温和道:“刚才,我就吓吓你。”
土匪头子嘴角一扬,自嘲道:“我如今已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谭鹤笑意变冷,重重弹他脑门一下,语气有些森然,“那么砧板上的鱼,你在这之前可是把无辜的人当成鱼随意宰杀了,体验一番同样的滋味不好吗?”
土匪头子冷哼一声:“多管闲事。”
这看似不轻不重,不咸不淡的一句却传遍了洞内每个人的耳朵,霎时间一片窃窃私语,不过一会唾骂声四起,甚至愈演愈烈,有人愤愤道:
“首领说的没错,我们干我们的,碍你们惹你们了,你们非要做这个狗屁的出头鸟,他娘的,关了我们还不给我们吃饭,黑心肝的狗官也好歹也做个面上的仁义。”
“枪打出头鸟,我看你们葬雪堂迟早会生出事端,最好被你们护着的蠢货杀个片甲不留!”
谭鹤置若罔闻,轻笑一声,在一片鼎沸的嘲讽声中头也不回地离去。
桀骜又随性。
洞内的灯火在他走后被值守故意掐灭了,里面一片黑黝黝,连个窗户也没有,饥饿和口渴在黑暗中被放大了数倍,又是人挤人,心绪不稳下很快就起了别的矛盾。
从无处不在的谩骂变成土匪们的抱怨,翻身扭动之间起了争执,内部互掐混战也愈演愈烈,被绑着也能打起来,用背撞着对方,添油加醋的,喧哗的,挖苦的,简直惨不忍睹。
“闭嘴!”土匪头子眉头一蹙,他的手脚被困得结结实实,但手腕还能动。
下一瞬,一颗石头直击喧闹声最烈的那人的头颅,那人头上顿时破了一个巨大的□□,汩汩流着血,倒了下去,在地上抽搐一会就没了声息。
登时,洞内鸦雀无声。
土匪头子闭上眼睛,继续保持着被捆的姿势假寐。
刚才,谭鹤掐他时,他分明并非毫无还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