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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她娘寻死,她气过怕过之后一想,她娘倒也不全是错。光靠她跟守义下河摸些鱼虾,种些瓜菜,虽然勉强饿不死,却绝对没钱给她娘治病。这样下去,早晚都是死。
到时候,舅母定还是会想法子把她跟守义都卖掉。
以其等那个眼里只有钱的舅母来卖,倒不如跟着云珠,自己把自己卖了!
可没想到这个婆子竟不肯。
云珠急了,拉着关婆子一通狠劝。可那婆子只是摇头。
强压心里的恐慌,她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问道:“大娘怎么不肯呢?我长得好看,还特别能干,您买了我可吃不了亏!”
关婆子被她的笑容刺得眼都晕了一晕,这样秀丽伶俐的小姑娘,她干这行十几年,可真没见过,却只得遗憾地道:“要卖也得你家大人同意!我关婆子可不能拐带人口。今儿实在没空再回村去了,过两天、过两天我上你家去!”
可话音刚落,就见那叫信信的小姑娘满脸喜色,冲树后大喊一声:“娘,你快出来!”
就见一个满脸病容哭哭啼啼的妇人携着个六七岁大的瘦小子颤微微从树后转了出来。
关婆子大吃一惊。可转念一想,穷人家卖儿卖女也就是这青黄不接的时节最容易。等入了夏,只要能活下去,多半便又舍不得。那妇人这副模样,明显是不想卖掉女儿的。
这丫头她是真喜欢,到了京城绝对能卖出个大价钱。
她小眼一转,当机立断,从屁股底下取出包袱,翻出早写好格式的契书和一只秃笔,拧开小墨罐沾了沾,似乎勉为其难地道:“要卖就赶紧,我还赶路呢。姓啥?”
信信便说了名字,还问:“我……我能卖多少钱啊?”
她撇撇嘴,狠心道:“二两。”
“我都卖了三两呢!”那叫云珠的小姑娘居然不满地在一旁乱嘀咕。
她冷瞪云珠一眼,凶巴巴道:“你瞧瞧她瘦成这样,谁知道身上有没有病?!要卖就卖,不卖拉倒!”
“我卖!我卖!”那小丫头到底年幼,叫她一吓,果然慌了神,拉着她娘的手便按下了掌印。
关婆子得了这个大便宜,眉开眼笑,赶紧收好契书,掏出二两碎银子塞给那妇人,便催着信信上车。
不想信信却伸手拉着她道:“关大娘,跟你商量个事儿。我表叔在京里做个小生意。我娘跟弟弟要投奔他去。搭您的车成不成?我们给您车钱!”
关婆子心情正好,反正顺手的事,刚支出去的银子又能捞点儿回来,便爽声笑道:“成成!一人一百钱。”
事情顺利得有些像在做梦。
上了车,信信表面上沉稳得很,可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云珠一直在问她,怎么改了主意,怎么想着带娘跟弟弟上京,她都说不出半句话来。从此一去,是福是祸,她心里实在七上八下。
罗氏还是一直在哭。守义却一脸懵懂。
可一家三口昨夜都没睡好,这时在车上一晃,阳光一照,便都睏得睁不开眼。没多久便一个靠一个,睡着了。
中途歇了一次,喝了点儿水,吃了些干粮,上了厕所,马也吃料饮水,便又继续紧赶慢赶。
太阳落山之前,信信终于看见了京城巍峨入云的城门。
夕阳的光照着城楼乌青的砖,好像黄金铸成。
楼上红底黄龙的三角旗帜在夕阳下烈烈飞扬。
云珠最先兴奋大声:“京城京城!”
车上其他小姑娘们也一个个都兴奋起来,唧唧咋咋,像一窝小麻雀。
只有信信看了一眼头挨头,还在昏睡的娘跟弟弟,沉默着,心里涌动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壮。
无论死活,勿论前程,京城,她来了。
车行了一阵,前头却堵上了。
有走路的,有挑担的,有坐骄的,也有如他们一般坐车的,挤挤挨挨热热闹闹。
太多行路人都想着赶在关城门前进城,都往前挤。
有几个小贩背着竹篾小筐四处吆喝着卖点心糕饼。
她们一行挤在人堆中动弹不得,关婆子看了看日头,脸上露出些忧色:“唉哟,这许多的人,可别耽误了进城。”
赶车的老头正填了一袋烟锅,美美地喷了一口道:“这可说不准。就看守门军爷的心情。若是好时,便快。若是糟……那便只得在城外过夜了。”
有小贩过来,举着香甜冒热气的白米糕。
云珠便掏出两文钱来,买了一块,咬了一口,掰了半块给信信:“尝尝,甜着呢!”
信信自然不好意思要她的。正要推让,却听得后头响起一阵吆喝声。
“诸位请让一让,让一让!”
她忙回头看时,就见十来个军士模样的人,身姿矫健,一身好看的黑红服色,胸前绣着个奇怪的图案,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路行来,排队的人纷纷往两旁闪开。
片刻后却见后头红尘飘扬,铃声锵锵,一队华丽的马车逶迤而来。
当先一辆五彩朱漆华盖马车,挂着腥红绣各色花鸟的幄帐缓缓驶过。
窗口趴着一个头戴金冠的小小少年,小脸圆白如皎月,乌溜溜的眼儿正朝外望。
信信长这么大,还没瞧见过这么漂亮富贵的孩子,不由得看呆了。
那孩子乌黑的眼珠对上她,弯眼一笑,声音稚嫩,道:“娘,我瞧见个小仙女似的小姑娘,咱们买了来做丫头吧!”
“呸,又说这小孩子的胡话。咱家的丫头还不够你使么!小心叫你世子哥哥听见,又罚你去抄论语,什么贤贤易色(1)。”
这车转眼过了。
后头一辆却是辆清漆黄木香车,雕着祥云盘螭,挂着姜黄色的车幄,清雅秀丽。车前柱上的标记因而十分清晰,黑烙勾线,像是一个葫芦,下面四簇火炎。
车内窗帘却是低垂着,微微波动,香气隐隐,却看不见里头是什么人。
车旁跟着一匹小巧温驯的黄骠马,雪白的马鬃错金的鞍桥。
马上端坐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系一件米黄披风,腰缠墨玉带,容色清雅如竹上晨露。
与前面那孩子不同,他目不斜视地一径向前走了。好像她们这些人不过是路边的一粒尘埃,多瞧一眼都玷辱了他一般。
云珠“啊啊啊”叫个不停,一脸几乎昏厥过去的模样:“你看见了么!你看见了么!刚才那位黄衣公子!像不像神仙!”
信信莞尔,沉重的心情松快起来。这京城果然不一样,人物都那么俊秀。
正与云珠说笑,却又听得几声急促的马蹄声响。
她忙回头一看,就见四五个身姿矫健的侍从簇拥着一位银冠白衣的少年,飞马而来。
信信吃了一惊,正要举目细看,那匹黑马高大健硕,马速极快。
她只觉得银光一闪,都没瞧见马上人长什么模样,那群人已经越过前头的马车去了。
一时又过了七八辆各色马车,殿后是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前前后后几十人,轰轰烈烈地往城门口去了。
信信心中感叹不已。这也不知道是哪家贵人,这样威势。
转头要跟云珠说话,却见云珠正望着那些人的背影发呆,手中白米糕上沾了一层灰土。
她不免觉得可惜。便掏出水葫芦问她要不要冲冲。
云珠回过神来,两人就着车边冲洗那米糕,信信便问关婆子道:“刚才那是什么人家?”
关婆子啐笑道:“我哪里认得这样的贵人去!”
赶车的老头却悠然吐出几个烟圈,道:“他家你都不认得?亏你还做这行买卖许多年。”
关婆子啐道:“您老说得轻巧,我们这行当也分个三六九等。我哪里够得上那样的人家!”
那老头却一口烟喷出来,极不可思议般道:“别家也就算了,大名鼎鼎的昌烈侯府,你都不知?!”
“吧嗒”一声,云珠手里的白米糕掉到了地上,碎成几块,沾了黑泥,彻底没救了。
信信:……。
看着地上的糕,不免觉得可惜。
可云珠却全然不顾那米糕,扯住赶车老头就问:“哎哟,真是他们家么?那位黄衣公子可是他家的大少爷?”
那老头略一愣,抬着下巴,干瘪的胡子翘老高,一副见多识广的意思,道:“错不了。那车上都有着标记呢。人家那不叫大少爷,叫世子。将来可是要继承老侯爷的爵位的。”
云珠激动得脸色发红,疯疯癫癫,嘴里念念有词:“天啊天啊天啊!”
信信自然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激动。
可她心里却涌起一阵失落。
昌烈侯府这般煊赫,关婆子也说根本做不到人家的生意。那车中的夫人更说他们家不缺丫鬟。
要卖进昌烈侯府,大约是不可能的。
本来前面排的人就多,又被昌烈侯府的大队人马插了队,信信本以为今晚她们未必能进城。
可不想等那大队人车进了城,他们排的队伍竟开始飞快向前移动。进度竟突然加快了。
想来是那守城的军士见时辰将晚,盘查得不那么严谨了。
他们也算是运气极好,赶着最后一波进了城。
过城门口的时候,信信看几名军士俱都满脸笑容,喜气洋洋。
她心道,想不到这京城守卫竟是这般和气。他们桑园县城的军牢们可就会耍威风!
她便转回头瞧着那几个军士用力推上厚厚的城门。
其中一个胡子满脸的大汉笑道:“哥几个今儿得了意外之财,不如一起去翠红楼喝一杯乐呵乐呵!”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却道:“老子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呢。昌烈侯府又不天天打这儿过,我可舍不得把银子送给窑子里的姐儿使!”
几人哄笑起来。
信信一愣,旋即明白这几个人心情好原来是因为刚才昌烈侯府进城时给了赏。不会是因为心情好,盘查速度才快起来吧?
又听一人道:“昌烈侯府那位世子可真是名不虚传,一出手就是二两呀,顶得咱一个月的晌银了。”
车渐行渐远,信信却彻彻底底呆住。
昌烈侯府难得真像云珠说的那样地都是金子辅的不成?
她卖了自己才得了二两银子。那个世子随随便便就赏那几个军士一人二两?要是在他们家当丫鬟……娘的病还怕没钱治么?
昌烈侯府……再难卖进去,她也一定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