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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珠想卖进京里去,这件事早跟她说过。
自打过年时云珠去外祖家见着她表姐,云珠便心心念念。没想到这么快竟就成了。
听说云珠表姐在昌烈侯府,那日子,比村里最有钱的周家小姐还强上百倍。
可是她听她爹以前提过,这种富贵人家的日子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舒坦。何况是做人家的婢女,一不小心,触犯了主人的忌讳,叫人打死也是常事。
更何况她也真舍不得云珠,忍不住劝道:“你家日子又不难过,你何必呢?再说你娘就舍得?”
云珠瘪瘪嘴,表情颇有些酸涩:“她有什么舍不得的?我明儿就要走了,今儿还要我喂猪!我跟他们说,到侯府挣了钱,就出钱供我弟读书!”
信信心里也跟着酸涩一片,想了想,也没别的法子,只得红着眼把包袱往回塞:“这些太多了。回头你娘知道了还不打死你。”
云珠不屑地哼了一声,有几分得意:“我已经签了卖身契,是人牙子的人了。她敢!”说着又拉着信信的手,依依不舍:“昌烈侯府可是上京有名儿的大慈大善人家。他家大少爷,只比我们大个两岁,京里就有人管他叫那个小什么孟的。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信信摇了摇头。她走了娘跟弟弟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一阵晚风吹来,浑身湿透的信信忍不住“啊啾”打了个喷嚏,她忙别过头去。
云珠立刻笑起来,推她一把,道:“瞧你这穷讲究。你就应该跟我一道儿去!凭你的容貌机灵,没准儿叫人家大少爷瞧中了,收了做通房呢!”
“通房是什么?”信信不好意思地别着头,用衣袖擦了擦鼻涕,冷得又打了个寒颤。
云珠张了张嘴,唉了一声:“说了你也不懂,你快回去吧,一会儿真冻病了!”
实在是冷得心窝都发寒。再说什么侯府大少爷,什么通房,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信信想了想,接过东西道:“那我明儿去送你!”
临走到底还是把那黄尾放在了篱笆上。
回到家,舅母已经走了。守义早换了衣裳,生了火,正在收拾那条红眼鱼。
她进屋先去换了衣裳才出来看她娘,只见她娘枯瘦如柴地合眼躺在床上,眼睑红红的,眼角泪痕斑斑。
心里闷闷地难受,走过去掖了掖被子,轻声劝了两句:“娘,春天来了,日子总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她娘罗氏张开眼,抬手摸了摸她湿湿的头发,眼泪珠子顺着眼角落个不停。
信信知道她娘这是看出她掉水里去了,叹息一声,安慰了她娘几句,才出来到院子里刨了一大堆生姜,跟守义两个一起动手,把红眼全剁成茸,熬了一大碗热气滚滚的鱼茸小米粥,伺候着她娘吃了一碗,才跟守义两个把剩下的分吃了。
至于那条大鲤鱼,她养在水缸里。准备明儿送走云珠,就拿去给云珠她娘。以免叫人说嘴。
反正桑竹河里的鱼,只要肯去抓,总是有的。
吃过饭,就着灶堂里的光,她从她爹的旧衣裳上剪下一块青布,缝了一个半尺见方的口袋,把去年夏天采的野蔷薇花还有桂花装了满满一袋子,又在袋子上绣了一只银白的小燕子。这才收拾收拾睡下。
不想睡到半夜,梦见自己抓了好多鲤鱼,正笑得开心,却突然听得“砰”的一声闷响,好像天边传来一个旱天雷。
她猛地惊醒,一摸身边,空着。
忙翻身坐起,就见银白的月光从窗户的破缝里射进来,像一条条白色的丝绦。
有什么东西长长地从房梁上挂下来晃动着,黑色的影子摇动着月光。
她慢慢移眼向上,蓦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地上倒着一条破凳,凳子下辅着一条破席。
背对着惨淡的月光,信信看着刚被她扯下房梁的她娘。
干枯的脸孔半黑半明,死人般苍白,枯树似的脖子上缠着半截破旧得看不出颜色的腰带,神色木然。
纤瘦的身体颤抖个不停,她上前推了她娘两下,她娘还是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了一般。
恐惧让她的双眼烧起雄雄的怒火,小脸上的泪痕,被月光一照,像一滴滴惨白的雨。
她挥手劈头盖脸胡乱打去:“死还不容易么?!要死,大家伙儿一起死就是了!”
“姐……娘……”
守义揉着眼,迷迷糊糊地从里屋出来。
信信长长的睫毛沾上了泪水,像被雨水打湿的黑蝴蝶,有一种垂死的美,指着守义,她嘶吼道:“死,连守义也一起死!”
罗氏这才仿佛活了过来,蓦然放声嚎啕大哭:“我若不死,会拖死你跟守义的呀!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信信长吸一口气,推开罗氏,站起身来,拉上守义便往灶间走。
“你……你做什么?”罗氏见状,慌张不已,挣扎着去抱她的腿,却差了两寸。
“做饭。死也要做个饱死的鬼。”信信挥手擦掉眼泪,使劲踢开了她。
罗氏吓得魂飞魄散,强撑爬起追到灶间一叠声地道:“娘错了,娘错了!”
信信却不理她,摸了打火石,点着了灶膛,火光一照,脸色更显悲伤。
她往灶膛里添了一根干柴,大声叫守义:“把娘拖回屋里去。我做好了饭叫你们!”
守义向来听她的,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跑来扶罗氏。
罗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我走,我走。是娘错了。娘以后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守义扯着罗氏回了屋。
见他们走了,信信一下子软瘫在地上,双手捧着脸,低声哭泣。
哭一阵,想一阵,最后爬起来,冲到外头,从水缸里把那条大白鲤鱼捞了出来。
她们已经两年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
一大锅的白米饭,冒着香甜的热气,填满了小小的屋子。
掺了小米的面饼子,烤得金黄酥脆,一块块带着斑驳的焦斑,牛舌般大小小山一样摞在盘子里。
还有一盘蒲公英一盘苣荬菜。
最让人注目的自然是那条红烧大鲤鱼。
一整条泡在大红陶盆里,雪白的肉,赤红的汤,腾腾冒着白水雾,新鲜鱼肉的香气叫人垂涎欲滴。
罗氏坐在桌旁,擦眼抹泪,一个劲儿地低声认错。平素信信可舍不得把家里的作料全用了。
信信板着小脸往她碗里夹了一大块鱼背子上的肉,才道:“吃吧。咱都不死。我答应过爹爹,要照应好你们的。”
守义欢呼一声,立刻往嘴里扒了一大口白米饭。刚嚼了两口,又拿筷子夹起一块鱼肉,乖乖放在信信碗里。
信信嘴角微弯,温柔地摸了摸守义的头:“小心刺。”
罗氏这才夹起一筷子鱼肉放入嘴里,眼泪又扑簌簌掉个不停。
一家子吃完这一餐,东方已经开始露出熹微曙色,一片黛蓝。
信信把没吃完的饼子用干净的布裹了,又叫守义一起收拾衣裳。
罗氏见了,小心翼翼地问:“你这是要离开小岭村?这可怎么行?在这里好歹还有乡里乡亲,有这屋子,若是……”
信信冷眼看她:“你不说以后都听我的么?!”
一夜之间,向死而生,信信觉得自己已经长成了个大人。
家里早就家徒四壁,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只有她爹以前做的一个树根雕成的梳妆盒子精巧别致,带不走。
信信便趁黑偷偷扔在了云珠家的后院,算是抵了昨日那些米面的钱。
大门想了想仍是锁上,便带着娘跟弟弟拎着包袱到了村口大路旁,找了棵大桑树坐下。
眼见着日头升起来,树上的鸟儿也唧唧啾啾叫个不停。
这才瞧见一个老头赶着一匹老黄马,拖着一辆大板车,晃晃悠悠地出了村口。及到近处,就瞧见云珠坐在**个女孩子中间,车头还坐了一个年纪跟她娘差不多,穿石青褂子的婆子。
她心里到底有些慌。不知道自己谋算的事能不能成。
可成不成都只有尽力一试。
便忙叫罗氏跟守义藏好,自己一个箭步窜了出来,站到路中间。
“你这丫头作死哦?斜刺里窜出来,也不怕叫马车给撞死!”
那婆子拍了拍胸口,三角眼吊得跟眉毛一般高,大声骂道。
“哎呀!信信!是信信!她昨天说好了来送我的!你果然守信用!”车上的云珠见了她,开心地大呼小叫。
又扯着那婆子道:“关大娘,这是我的好姐妹,我跟她说两句话!”
信信忙跑上前,把昨晚准备的香包递给云珠:“送你做香包用。”
云珠抱着那花包嗅了嗅,欢喜道:“好香。”又递到关大娘鼻子下,“你闻你闻!”,又指着那小燕子道,“信信你太巧了。”
关大娘斜眼打量着信信,眼中露出几分诧异来,可到底急着赶路,便一脸不耐烦,挥了挥手:“好了好了,东西也送了,赶紧走吧。”
信信心里慌得很,可面上却装作寻常。
她暗暗长吸一口气,双眼一弯,甜甜笑道:“关大娘,听说您是咱们这一带最能干的牙婆,经您手卖出去的姐妹们都到好人家去享福。”
关婆子闻言挑着三角眼得意地笑了笑:“哟,你这小丫头,不但模样长得好,嘴还忒甜。”
信信屏住呼吸,笑道:“我也想跟着云珠一起去,成不?”
她今儿特意打扮过,乌黑的头发扎成个双丫,系了红线。身上穿着云珠昨日送她的旧衣裳,虽然大些,可杜鹃红的衣裳衬得她眉目楚楚如画,肌肤莹洁雪白。若单看样貌,关婆子没理由不肯买她。
却不想那关婆子上下看了她半天,却是双手一拍,惋惜地摇了摇头:“不成!”
信信闻言,脸色煞白。
一颗心好像沉到了冰冷的河底,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