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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信沉默。
倒也不是她有什么未卜先知之能。
世子爷前所未有亲访东院,替她作了主,狠狠打了胡家人的脸。
在她看来,这件事,世子爷只不过是想主持一下公道。
可上到七叔黄中民家的,下到府里的那些丫头小厮,却都觉得世子爷待她与众不同。
这些日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有些意味深长,说起话来,也是客气中带着几分酸。那模样,好像她已经跟世子有了什么首尾一般。也不想想,她才几岁!
可流言总是最可怕的。
老太太本来就不想她们进府,再听了这流言,想赶她出府,又有什么稀奇?
再说,她虽不怕流言,可世子爷帮了她,她总不能恩将仇报,反叫流言玷辱了他。
老太太要叫她去田庄,她去就是,又不是没干过农活。
她叫冤折腾又有什么用?说不定还连累了云珠和焦家母子。有这工夫,她不如想想一会儿怎么对答,也好省了受些无妄的皮肉之苦。
那些婆子见她一派镇定自若,连话都不多问一句,心里都纳罕不已。
她们平素去拿人,不管平日多威风的丫头婆子,哪个不吓得瑟瑟发抖?怎么这小丫头片子竟是这般老道!看她的眼神便有些不同。可还是不敢放开她,怕她跑了,只扭着她的力道到底轻了几分。
信信乖乖任一左一右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架着。
云珠急得像只小狗,围着那几个婆子团团转,不住问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抓信信。
可那些婆子全都好像嘴上挂了锁,没人理会她。
焦嬷嬷脸色发白,抖抖索索凑上前,往其中相熟的婆子手里塞了一把钱,偷偷问是怎么回事。
那婆子不着痕迹地把钱收进袖中,却道:“我们只是领命行事,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几个也都跟着,指不定上头也有话要问你们。”
焦嬷嬷敢怒不敢言。
云珠听了,倒停了转悠,心宽地安慰起信信来:“我跟你一起去。你别怕!若是老太太要打你,我替你分一半板子。”
信信本来心情有些沉重,听了这话,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轻轻点了点头。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一晚月光明亮如昼。
几个婆子押着信信,提着灯笼,一路匆匆,进了侯府内院,左弯又右拐,也不知道是去哪里。
信信只见两边越走越空旷,渐渐再无树木遮挡,只前方森森一座大院落,高墙黑瓦,万籁无声,莫名生出几丝寒气。
及走近了,就见此处院墙比寻常的院落要高上三尺,一道双开的黑门紧闭着,门外台阶下站着四个玄衣壮妇。
其中一个脸色阴森,手里提着个羊角琉璃气死风灯。
见到她们,便举了灯往信信脸上一照。
灯光射来,信信微眯了眯眼。
那提灯的婆子阴森的脸上僵了一僵,显得有些滑稽,结巴道:“这……这……就是……那个燕信信?”
带她来的婆子忙道是。
那婆子这才又死死板了脸。她身旁另一人也好奇地多看了信信两眼,在手中一本册子上勾画了一下。
如此这般,云珠焦嬷嬷和家泉也都叫查看完毕。这才有个婆子上前开了门。
进了门,信信抬眼就见一个极空阔的院子,中间一座孤零零的高梁飞檐厅殿,灯火通明。
隔着厅殿十来步远,每相距二十来步,便肃立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婆子,手里都提着琉璃气死风灯,照得整个院子雪亮。
这样戒备森严,绝不可能有任何人能偷溜进这院,偷听到任何消息。
信信暗暗心惊肉跳,不禁看向焦嬷嬷,就见焦嬷嬷脸色苍白,半边身子都依在家泉身上,衣裳下摆好像叫风一直吹着,抖个不停。
焦嬷嬷不知道信信在看她。要不是家泉扶着,她此时已经吓得瘫倒在地。
她在府里当了一辈子的差,却是从来只听说过慎行堂的可怕,亲临其境还是头一回。
府里树大根深,少不了有些魑魅魍魉之事。审犯对质之时,就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揭出些不堪的丑闻,泄露出去,毁了侯府的名声。
侯府老祖宗这才专门在祠堂边上建了慎行堂。
里面放满了各种刑具,又有专门的行刑婆子,还备有押送车辆。
堂后更有一个夹道,直连西边小角门,通向后街。处置起人来,审完罚完,拉出府去,无声无息。府里别说看见,便是连个声儿都听不见。
想不到,她当了一回好人,竟然叫连累着进了慎行堂。
焦嬷嬷心里又怕又悔。
心里盼着完了事,以后与信信这丫头再没什么瓜葛。
婆子们单押了信信一个人进殿。
进了殿门,一股浓重的蜡油味扑面而来。
她低着头,只看见青黑光滑的地面反射着点点红烛的光,像一汪夜色下的水波。
向前走了十几步,后腿弯突然被重重顶了一下。
不由得扑通跪倒,坚硬冰冷的地面撞得两个膝盖刀锉般痛。
她却咬着牙,半声不吭。
“抬起头来!”意外的,竟是一个男人声音,威严陌生。
信信抬起了头,就见上头一排坐了三个人。
老太太居中。红烛映照下,显得越发年轻貌美,只是神情阴沉可怖,叫人看一眼都觉得有凉风爬上背来。
左手端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乌黑的发用一顶紫金冠束着,穿着一件家常莲青色绣半枝莲直缀,剑眉俊目,黑长胡子,神色之间略显得有些不耐烦。面貌与世子有三四分相似,却远不及世子神采。信信猜这应该就是昌烈侯。
右手则坐着一位年轻美貌的夫人,穿着件素净的若草色天香绢袄,樱红综裙。秀发如云,挽成高耸的百合髻,簪着五凤挂珠钗,耳朵上垂着莲米大的东珠耳坠。桃心脸,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颇为忧心忡忡的模样。眉眼与姚表姑娘有一二分相似。信信想这应该就是侯夫人了。
昌烈侯打量了她片刻,蹙了蹙浓黑的眉头。
“母亲,这小丫头虽确定长得不错,可……”他不以为然地轻轻笑了两声,接着道,“浑身乡野女子气息,又年岁极幼。沉儿哪里可能就瞧上了她?对她多些照拂,我相信不过是瞧这孩子可怜罢了。”
老太太脸色不虞,双眼盯着信信,冷声道:“听说你今日请客?”
信信万没想到老太太竟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侯府三四百人,大事小情一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老太太对世子爷也真是太着紧了些,竟盯她盯得这般紧。
明明这样森严恐怖,不知道为什么,她却突然有些想笑。
不过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她便朗声道:“回老太太话,因为焦嬷嬷母子还有仗剑哥哥相助,我才能进侯府当差。领到了头一个月的月钱,就想请他们吃一顿饭,以示感谢。”
声音平缓,吐字清晰,条理分明,连个顿儿都没有。
就见上头三个人都面露惊诧。
“你……竟一点不怕?”侯夫人甚至忍不住开口问道。
“回夫人话。奴婢进府前就听说侯府是积善之家。进府后又见主子们对我们做奴婢的十分宽厚。今儿传了奴婢进来问话,奴婢见了几位主子,只有欢喜的,自然不会害怕。”
信信语气诚挚,脸露微笑,态度从容。
“哼,我要处置你,你也不怕?”老太太冷哼了一声。
“回老夫人话,奴婢不怕做农活。”她说的是实话,田庄劳力,府里劳心。
“噗嗤”竟有人笑了出来。
信信不敢转头去看,但这才知道,除了正上方,大概旁边也有人。听着倒像是世子的声气。
信信实在不知道他笑什么。
可这话分明激起了侯爷的兴趣。
“你知道自己就要被送到庄子上去?”
信信从容点头,满脸天真无邪:“胡媚儿跟我吵架的时候说了,老太太不喜欢我,要打发我到庄子上去。”
这下连侯爷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老太太脸色不变,锋利的眼尾扫了儿子一眼,拉长声调问。
侯爷忙收敛笑容,正襟危坐。
信信大大方方地摇头:“奴婢不知道。但奴婢猜是怕连累了世子爷的名声。”
一时,上头三个人俱都沉默起来。
连老太太也不禁凝眸细看跪在下面的小女孩。
一身外院三丫头的枣红衣衫,头上只插着一根桃花木簪子,耳朵上竟是连个耳坠都无。
颜面清爽,并无脂粉痕迹,却依然眉目楚楚,一双眼睛清澈见底,确定没有半点恐慌。
凡到这里来的下人,任她多大的管事,多老道的世仆,没一个不叫怨喊屈,哭天撞地,拼命求饶的。
大多数人到了慎行堂门口,就已经要婆子拖着走了。
这小丫头纤纤弱弱,看上去几板子就了帐的体格,竟然自己麻利地走了进来,还能从容对话。实在是个异数。可也正因如此,她当初听了这丫头进府经过,后来又听说沉哥儿为了她,竟然夺了胡家的屋子,就更是认定这丫头将来必是个祸根,留不得。不过是正好过端午节,不便发作。
今日听紫烟来报,这丫头居然备席请仗剑,还意图勾连沉哥儿,她便当即扣下了仗剑打了十板子,又拉了沉哥儿来问。
就算是冤枉的,她也不能让沉哥儿身边有这种心机深沉,居心叵测的女子。
本来打发个外院三等小丫头,根本动用不着慎行堂。不过是想着沉哥儿日后是府里的顶梁柱,不能伤了跟沉哥儿的祖孙情分,她才大动干戈,请了侯爷夫妇一起来做这个恶人。
“既如此,今晚便送你去吧。”老太太沉下眉眼,淡然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