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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风袭来,窗纸微动。
白衣男子凭空出现在黑暗的屋中,容颜清冷俊美,面无表情,孤傲眼瞳中泛着淡淡的银辉。他低眉瞥了眼地上的尸体,食指和中指并拢竖起,横在脸前,薄唇念起繁复的咒语。
白光忽闪,化作一柄柄长剑虚影从他指间跃动而出,击向重漪。
后者早已没了呼吸,只是一具冰凉彻骨的尸体。长剑虚影逼近她,忽而化作钩子试图从她体内勾出神魂。
金色的小小一团,还差一点便完全脱离身体。却不想阻力遽然增加,白衣男子皱紧了眉头,两指加力,咒语也越念越快,想要强制将其勾出。
“砰”地一声,巨大的威压炸开,万千钩子虚影尽数消散。
男子被威压击得后退两步,冰冷淡泊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他捂住心口,目光含了些许疑惑地看向地上死去的少女。
她静静地躺着,肤白朱唇,模样璀璨夺目。后颈处的金色印记隐隐发出微弱的光,在她周围形成一层薄薄的结界;
“中州……”男子眉目微凝,银灰双瞳冷厉,眸色倏然黑沉,“怪不得裘芜会死在你手上。”
他自知今日带不走她的神魂,只能拢住长袖,冷白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舒展开,缓缓画了个“忘”字。
那“忘”字泛光,急骤冲入结界之内,印在她额头上,片刻后消散未留一点痕迹。
他沉沉的目光扫过地上,宽袖一挥,将那匕首隐去后,又消失了。
昭阳殿内,萧霁安单手撑着下巴,桃花眼没精打采地扫过宴中众人,懒洋洋地挥手,问:“贵妃怎么还未回来?”
李迎答道:“刚才理事的太监从临华殿过来时见到了碧荷姑娘。贵妃娘娘嫌鞋磨脚,让碧荷去临华殿换一双,想来贵妃应还在后殿。”
帝王殷红薄唇微勾,嫌弃的话语中带了几分娇宠,“向来如此,娇气得很。吩咐下去,让制衣局用蜀锦做里子,给贵妃重做一批鞋。”
这蜀锦是西南地区的贡品,工艺复杂,每年贡上的寥寥无几,从前只用作制衣,稀罕无比。李迎唏嘘后应允下来,准备下午去一趟制衣局,可不能怠慢了此位鲛贵妃。
萧云醒换了身石铜青色长衫,从殿侧进入,缓缓落座。
“皇弟这又是去哪了?”
帝王瞳色幽深,另一只手随意地搁置在桌上,五指葱白如玉,指甲修剪规整泛着淡粉,正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
萧云醒起身,颔首时神色淡淡,拱手答道:“衣襟上泼洒上了酒水,去换了身衣裳。”
另一侧,谈施然双手绞着,面容上染着些许焦急。她在萧云醒说完后,便站了起来,嗫嚅道:“陛下,是臣女不小心泼上的。”
萧霁安的目光在两人中间流转半晌,眼神玩味许久,缓缓开口:“孤随口一问罢了。倒是谈小姐的反应令人意外,总觉得与皇弟之间有什么秘密啊。”
谈施然面色一僵,随即讪笑着垂眼躲避那如刀锋般锋利的眼神。脑中不由得忆起她无意间撞到的那一幕。
萧云醒面色冷厉,从后殿出来时半边身子都沾着血。他那时看到了躲在树后的她,黑黝黝的瞳仁中杀意肆虐。
回过神时,她悄悄地看了眼对面的萧云醒。后者神色如常,薄唇轻抿,依旧是那副君子端庄的模样。
他微微侧目,颊边染上些许羞赧,轻咳一声,道:“陛下料事如神,臣弟不敢欺瞒。臣弟与谈小姐一见如故,心中……”
言语戛然而止,其中的意蕴在座诸位皆是听得明白。
这镇南王妃的位置,想来要落在宁国府里。
谈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馅饼砸得有些回不过神,神色惊讶极了。片刻后又倏地低眉咬唇,姣好的面容上没有任何喜色,反而有些悲戚。
殿下是真心想要娶她,还是想控制住她。
她抬头,勉强一笑。
萧霁安正挑眉欣赏着这场大戏,见谈嫣然神态勉强,眼中幽光微闪。
却还没来得及发问,李迎便凑近他,低声道:“陛下,贵妃不见了。”
言毕,帝王表情骤然阴沉下去,轮廓分明的脸庞更加冷峻。
眉梢泛寒,桃花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嗓音微愠,“怎么,还能怀着孤的孩子跑了?”
他敛眸,尾睫上扬,眼尾微挑,微微勾唇笑了。
殷红的薄唇弯起,那笑却让人不寒而栗。
萧霁安第一反应便是重漪跑了,念及此,癫狂偏执的想法在千疮百孔的心中暗暗滋生。
她只能是他的,他脸色阴鸷,施施然起身。敢跑?那便抓回来用铁链锁在临华殿中。
“孤还有要事,皇弟自己看着办吧。”
帝王眸色幽暗,眼底赤红翻涌着。
他一想到那条蠢鱼会在别人怀中撒娇,向别人卖乖……不行,她只能是他的。
暴君冷脸离席,无人敢拦。众人只是纷纷恭送陛下,在暗中猜测发生了什么事。
“李迎传孤旨意,绣衣卫直使沈达接令,立即将东西八个宫门封锁起来。哼,孤但是想瞧瞧谁能从这王宫中逃出去!”
“是。”
李迎颤颤巍巍地接旨,额头浸满了冷汗。他暗中抬头瞧了眼暴君,帝王依旧在笑,甚至愈发灿烂。
可那瞳中全无笑意,两相对比,骇人得厉害。
廊下,萧霁安周身的威压愈发加重,陪在他身边的随从们皆缩着脑袋,不敢出声。
碧荷跌跌撞撞地扑过来,跪在他脚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唇颤抖,面色惊惧。
萧霁安心中烦躁,眉头紧紧地拧着,见此有些不耐烦道:“何事?”
她猛地将头扣在地上,声音绝望:“贵妃娘娘身上,身上全是血!”
血……闻言,一向心思深重的萧霁安竟差点没站住,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深重。他被身侧的随从扶住,面色苍白了两分,薄唇嗫嚅着重复:“血——她受伤了?”
他瞳孔骤地紧缩,几乎是霎时之间攥住了碧荷的胳膊。
力气很大,快要将她的臂骨捏碎。碧荷微微抿唇,忍住了疼痛,一字一句如钉子般夯入他那千疮百孔的心脏中:“贵妃娘娘……没了。”
那黝黑的瞳仁中原本清明无杂质,却在此时弥漫上深深的绝望。萧霁安阖上双眼,慢慢将心底蔓延的暴虐压下。
再睁眼时,神色已恢复原样。
他慢慢松开她,起身时侧脸冷傲,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孤不信,她不会死。”
……
随从们远远地跟在萧霁安后面,不敢多言。
帝王原本高大的身影在此时却显得颓然,长袖垂着,脚步虚浮。
来到后殿,他依旧不瘟不火,只淡漠地说:“打开。”
木质的雕花门被轻易推开,开门的随从只瞥了一眼屋内,便怕得不敢多看一眼。
萧霁安首先看到的是遍地的血,已经凝固成型,红里透黑。
再往里瞧一寸,是双掉在地上的绣花鞋,上面也沾满了血迹,原先的样子已经望不清了。
他呼吸紊乱,面色依旧平淡,却不敢再往里看一眼。只孤身踏入门中,将门重新掩上。
静寂之中,萧霁安无端联想起母亲自缢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黑暗,门半掩着,屋外雷声震天。
头顶,母亲的脸逐渐变得青黑,然后被宫人如死狗般拖走,只留下他和年幼的妹妹。妹妹在哭,哭着要母妃。
妹妹死讯传来的那个晚上,也是这般的冷,这般的黑,他只能在那破旧的冷宫中抱紧自己,哭喊着叫妹妹的名字。
微微的光亮从薄薄的窗纸透进来,他低垂着头,瞧见她那双丹砂般红艳的唇,亦瞧见她满身的血。
萧霁安浑身脱力,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他再不像之前那般淡然了,连装都装不成。
昏暗之中,他望见她左胸处的伤口,那么深,那么长。萧霁安缓缓阖上双眼,睫翼轻颤,仿佛看见那锋利的匕首是如何刺穿她单薄的胸膛,又霍地抽出,鲜血溅在她脸上。
一滴泪水从他紧闭的眼睛里落下,沾湿了睫毛。
“你那么怕疼……”他睁开眼,双目无神,节骨分明的手指拂过那处伤口,似乎想要抚平她的痛楚。
他紧紧地抱住他,下巴紧绷,侧脸在她颈间摩挲着,似乎还想从她身上获得从前的温软。
“漪漪,孤只想看你笑。”
可惜,冰冷的尸体不会笑。
萧霁安薄唇紧抿成一条线,眉目悲凉,横抱起她,大步走出后殿。
“孤带你回去。”
从昭阳殿到临华殿的路他走了无数遍,却从未觉得如此漫长,他好像走不到尽头,也逃不开他的小蠢鱼死了的事实。
暴君在怨,怨他自己。他回想起自己刚开始的猜疑,便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重漪在后殿尸骨冰凉,他却在想将她锁住,永远地禁锢住。
是上天的惩罚吗?萧霁安失魂落魄,是他太卑劣,是他杀了太多的人,做了太多的坏事,所以将他拥有的一切夺去……
他耳边忽然好像出现重漪的声音,她的声音脆生生的,“萧霁安,你会永远保护我吧。”
又想起他的承诺,“孤会永生永世保护你。”
萧霁安忍不住癫狂大笑,笑得眼角泪水四溢,红唇勾起,疯癫姿态尽显。
那不过随口而来的虚话,没有任何价值。
“孤在骗你啊……孤只是想让你永远依附着孤,让你离不开孤。”
他咬牙切齿,眼底发红。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眸色又倏地沉了下去,癫狂的笑容消失。
双瞳失了焦距。
因为他想到,那个小蠢鱼会不会死前也喊着他的名字。
萧霁安,萧霁安……
绝望之中,无人救赎她。
临华殿中,萧霁安沉着脸色将重漪放在床铺之上,李迎和沈达候在一侧。他抬手将床边帷帐放下,宽袖滑下,露出一截冷白结实的小臂。
他脸色极差,捏了捏高挺的鼻梁,一边往殿外走去,一边吩咐沈达:“将这个人找出来,孤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逼出来的。
萧霁安神色暴戾,眼眶通红,眸色凶狠,似乎是从第十八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萧霁安。”
细小的声音传来,他脚步顿住,满身戾气猛地收住,瞳孔微扩,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身。
少女唇若朱砂,细眉杏眼。此时正坐在床边,一只手撩着帷帐,从其间探出半个身子,满身血迹掩不住她的清丽。
“漪漪……”
萧霁安喉结上下滚动,薄唇轻启。他愣站在原地,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荒芜的内心重新生出希望。
她赤脚下床,跌跌撞撞地冲他奔来。
发髻凌乱,血迹斑驳,却有种易碎的美。
重漪在他面前站定,笑着戳了戳他的手臂,好奇地问:“怎么了,你傻了”
顾不得任何,也不想说任何的话。
他心脏砰砰地跳着,望着这样的她,重新获得的她让他**丛生。
帝王弯下腰,阖上双眼,一手撑住她的后脑,冷冽的气息萦绕幼鲛身侧。
“漪漪……”
他声音低哑,片刻后阖上双眼,薄唇覆上她温软的唇。
日光熹微,殿内竹影摇晃。
这是暴君献给幼鲛的第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