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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夜路难行,末宸一手挥着木棍,一手拉着风雪,穿过茂密的林中小道,爬上陡峭的针叶林山坡,终于看到了一个巨石峭壁。
巨石乃是山体的一部分,因半侧石身探在外面,不曾被泥土掩盖,看上去便水光明鉴,犹如镜台。便是在晚上,也明晃晃的,从周围乌黑的丛林凸显出来。
末宸没有停下,拉着风雪径直爬到了巨石下面,这里有一个山洞,还按了一扇木门。
木门从不上锁,于是她伸手一推,很容易就把门推开了。
风雪没有想到她会推开一扇门,以为这里还有人家,正好奇想问是什么人会住在这里,可惜话还没有说出口,末宸已经找到火柴,点燃了油灯和火把。
然后,他就看见那巨大的石洞高处,悬挂着一个巨大的棺材。
棺材被铁链锁着,绑在顶上悬空吊着,而棺材外身,画满了各种规则的图案和纹路。
风雪心中一紧,实在是被这诡异的场景吓到了。
偏那个带着自己过来的女孩儿,还一无所觉,正提着煤油灯催他跟上。
“快来帮我开棺材呀,你站在那儿干嘛?”末宸发现少年站在那里发呆,便说道:“我们今天晚上就睡这里吧,待会儿外公他们忙完了,就会找过来了。”
风雪一听要睡在这里,就感觉嗓子有点干。
“睡在这里?你不害怕?”
“害怕?怕什么?”
少年指了指悬挂在半空中的棺材,不言而喻。
末宸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哦……你说这个啊?不用害怕,这是我外祖爷爷,挂那儿散咒呢,没事儿!”
风雪:“……”
外祖爷爷?意思不是空棺,里面有尸体?还有散咒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听不太懂?
末宸知道城市里的人仿佛都挺怕棺材和尸体之类的,原本不打算聊这个。但见他有几分好奇的样子,便解释道:“我外祖爷爷是大先生,就是管神的那个术士。以前封建迷信嘛,你懂的。他觉得自己活着的时候被下了诅咒,自己也对别人下了诅咒,所以去世之后不能马上下葬的,和村里停棺三年不一样。外祖爷爷要一直在这里挂好些年散咒呢。等活着的时候的咒散没了,才能入土为安,所以他这会儿就住在这个山洞里先。”
风雪:“……”
“你们都相信这个吗?”
“当然不信啊!不过村里人相信的。”末宸放下煤油灯,指着地上存放的几口棺材中的一个,说:“把盖子推开,今天晚上我们睡这里。”
风雪脸都皱起来了。
末宸哈哈大笑:“你怕什么呀,棺材有什么好怕的?它和桌子椅子不是一个道理么?”
“没有,不是怕,就是觉得当着长辈的面儿不太合适……而且这里怎么放了这么多棺材呀?”
“这是外公和外婆的棺材呀!”末宸说:“村里的规矩嘛,都是人活着的时候,提前把棺材准备好的。放心,里面都是被子和毯子,洗干净的,我们经常来这里过夜。”
风雪:“……”
最终他还是在末宸的指挥下推开了一个棺材,发现里面果然放了一个薄薄的,叠好的被子。
见末宸脱了鞋子转进去躺好,他纠结了半晌,到底还是不敢一个人睡另一个棺材,便也跟了进去,和末宸挤在了一起上。
说是挤,其实很宽。因为这是一口大棺,而他们不过是两个身量未长成的小孩,躺在里面绰绰有余。
末宸习以为常,十分坦然,风雪却完全没有睡觉的心思。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你外公也是大先生么?不然这里离村里那么远,怎么会把棺材放在这里?”
“外公不是,但他是外祖爷爷的儿子。”末宸解释:“村里信的神是只认我们一家的,所以外公即便不是先生,祂也会跟着他。所以以后……也要把棺材挂起来,等新的先生接管神之后才会下葬。当然外公不是先生,不用散咒,所以不会像外祖爷爷挂那么久。不过舅舅们都觉得封建迷信要不得,没有一个人愿意管神,以后那老大爷能不能交出去还不一定呢。”
这大约就是封建时期基层统治的一种方式了。
先从法理上确定乡绅阶层的权力,又从思想上掌控普通民众的信仰。
所以城市里的权贵阶层往往容易破除,而偏僻乡村的权力阶层却很难消灭。
看看文家构造精巧的阁楼,和仔细一看就能知道用材昂贵的古老家具,就知道在之前一系列的动荡中,他们遭受的冲击着实有限。
因为除了那些被分出去的财产之外,最重要的是,当地的人认为,即便自己死去,自己和自己一家人死后的灵魂,也掌握在某个人手里。
是以,官府的政策他们不会设法避免,还会帮助掩护。这就是为什么,末宸的外公,这种封建时期的地主少爷,居然也会乘风直上的原因,因为本地人全都支持他,而他们的后代,从一出生,就是他天然的追随者。
“封建社会,确实可怕!”风雪感叹一句,不由自主地想,果然一切都是有理由的。
“是挺可怕。”但封建这种东西,身处其中的人大多被洗了脑,并不能看清真相。而站在外面的人看时,却会天然地把自己当做体系中的得利者幻想。就像看电视的普通人幻想穿越,都会觉得自己会穿成有钱人的小姐或者天潢贵胄一样。他们只会羡慕不会恐惧。
只有真真受到过封建迫害的人才会有切身感受,但这些人往往却是最容易被消灭的对象。
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明先辈们才打倒封建没多少年,到了后来,社会上又突然响起了恢复乡绅和怀念贵族的原因。
末宸前世就遇到过不少人,他们几乎都会对所谓的大家族感到向往和羡慕。即便他们每年都在为过节走亲戚而抱怨个不停。
末宸认识的一个女人更是大家族的极度推崇者,她是个高中女教师,相对来说算是比较有身份的那种人。
她结婚就嫁了一个兄弟姐妹众多的丈夫,丈夫有一个十分庞大的亲戚族群。她对此感到十分满意,并到处宣扬大家族的好处。
其中的理由,无外乎是热闹,互助等等。
但末宸并不认同她的观点,忍不住和她辩论,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从此断了来往。
其实后来想想,末宸也觉得自己纯属无聊。
那种会怀恋乡绅,崇拜大家族的人,往往并不知道什么是乡绅,也根本不清楚什么是大家族。
在他们心中,大约以为人多,由血脉建立起来的联盟就是大家族了。这种想法显然天真而又愚蠢。
如果血缘真的如此可靠,那全天下早就只剩下一个姓氏了。
普通人幻想的时候不会在意这个问题,但是作为一个团体的领导者,显然不会不在意这一点。
但众所周知,任何一个人数众多的团体,想要联系起来,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纽带。
这纽带可以是血缘可以是利益可以是伦理道德,也可以是宗教信仰。
在这里面,血缘的作用,显然是最强大也是最弱小的。因为血缘建立起来的同盟,最容易合作,也最容易竞争。
于是,但凡大体量的团体,所用的方法,永远是超越血缘之外的。
并且为了顺利地分配利益,设置非常严苛的等级体系。
比如以需家学说为代表的礼教派,和以青教为代表的宗教派,都是这个原理。
可除此之外,世界上还有第三个种类,就是结合两者的第三个种类:以阿三教为代表的种姓派。
世人都说,阿三家是个奇葩,如此奇葩的制度全球仅此一家。
实际上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因为在国内小地方,类似种姓制的制度,遍地开花。
只不过与阿三家玩出了规模每一步都进行了细分不同。国内的制度,施行的是相反的策略,那就是挑选出一个宗教首领,余下的众生平等。
而这个宗教首领,他掌控着宗教信仰的使用与解释权,而后他的后代,也将一直掌控。这种制度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深入人心。
由于种类太多,即便想要消灭,也很难找到突破口,只能一刀切地破除一切迷信。
这种做法的后果,往往就是时过境迁之后,又会卷土重来。
末宸的外公,和外祖爷爷,显然就是这么一种角色。
只不过,他们是坚定的改革派罢了。
末宸其实不太喜欢和人谈论关于乡绅制度和宗教的问题,因为它并不是那么容易谈论的。
不管是站在末宸这个亲人的角度来说,还是站在其他普通人的视角,外公和外祖爷爷,都是无可挑剔的大好人。
他们替人主持公道,帮人治病修路,资助穷人孩子上学,拿出来样样值得称赞。
他们还从来没有做过伤人害人的事情,更没有仗着自己的话语权占过任何人便宜。
比如镇上有一个女孩子,经人介绍说了一门亲事。只因为定亲对象是外地人,她外祖爷爷心里不放心,便带着她的兄弟和另外两个年轻人,走了十几天的路,又转车又坐船去对方的家乡,就是为了确定对方的家庭和人品,免得女孩儿蒙眼嫁去外地被骗了。
末宸的外婆是从小在外公家里长大的,因为那个年代很多人穷得吃不上饭养不起孩子。于是便把孩子送到了他家,外婆一年接一个,带着自己的四个亲妹妹和其他十来个孩子住在外公家。
直到十三四岁能立稳了,还一个个送回给亲生父母,让他们各自回到自己家。
他们能这么做,能说他们是坏人吗?当然不能。
但仅仅因为他们是好人么?同样不能!
他们能做得了好事,能帮得了别人,是因为他们什么都有。
吃穿不愁,读书识礼,不必在生存线上纠结人性。
那他们是坏人么?
当然也是。
因为当吃人的是制度的时候,剥削便如钝刀子割肉,是隐晦的,缓慢的,让人难以突破的。个体自然便可以轻风细雨优雅从从。
这大概,也是外公如此推崇一号机的原因,他是真正打破制度的先驱,是让自己的阶层永远消失的人。
他是和他一样的理想主义者,但理想主义者往往受挫。
末宸听着灯芯噼啪的声响,喃喃说道:“外公说,要让我们努力读书,到城市里去。当乡村消失了,封建也就消失了。但我觉得他还是太过理想主义。等乡村消失,一切也不会变得更好。如果说封建残存的乡村是割肉的钝刀子,那资本横行的大城市,就是马力全开的炼血炉,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你这么悲观?”风雪从没和小孩子谈论过什么社会和政治。尤其是他们这个年龄,社会和政治仿佛天然就不是属于他们应该思考的话题。
但见末宸这么说,他还是认真地想了想说:“前面不是有路么?都有人走过,还走成功了,为什么你会觉得一切不会改变?不是还有你?”
末宸惊讶地看着他,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觉得理想主义不会实现理想,她觉得资本血腥又卑鄙,觉得人性肮脏又黑暗。
但,不是还有自己?
她笑了起来:“你是说让我去做又一个理想主义者么?”
“再加上我。”少年的突然笑容明亮:“我算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