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末宸很庆幸出门的时候没有穿裙子,否则以她被车撞飞的距离来看,等到落地,裙子得卷到脖子上去。
这唯一的一点庆幸过后,都末宸放心地闭上了眼睛。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来,却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再次恢复意识。
命这么硬?
都末宸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发现胸腔不疼。再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好像也没有感觉到哪里不适。
“莫不是直接截了吧?还是已经安上了假肢?”毕竟就她的身体素质,和受到的伤害程度估算,还能醒过来已经是个奇迹,更别说全须全尾了。
抱着莫大的决心,安慰自己不管结局如何都要接受自己。然后睁开眼一看,发现自己不仅毫发无伤,人也根本不在医院。
此时的她,正躺在一个挂着黑乎乎不知道用了几百年的蚊帐的木床上。
床板因为铺了稻草,到是不硬,就是有些扎人。
再看那蚊帐上潦草的补丁,有一种模糊的熟悉感。
嗯,很多年前,自己老家里的床上,好像一直挂着这么一个古董蚊帐。
但,这不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么?
末宸的家乡可谓是多灾多难,经历过洪灾,经历过地震,动不动就要搬家,偏偏新家也总是住不到几年。
在她得记忆中,最惨的是他爸爸和他的同龄人,因为他们大半辈子,不是在修房子,就是在修房子的路上。
这个时候可不比后来,遭了灾会有国家托底。又是偏僻小农村,老百姓也没有那个意识,只知道遇上灾祸是老天不长眼,怪不到其他人。于是重建也好,搬家也好,全都靠自己。
在这个过程中,家里当然是一点东西都舍不得扔,然后又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遗失了。
若不是就在眼前,末宸绝对不回想起自己家里还有过这么一床蚊帐。
现在看起来,它是确实脏得太厉害了,黑呼呼的,烟熏火燎过一般,也就是那几块补丁,颜色鲜艳一点。
但现在不是纠结蚊帐的时候,而是为什么自己还会看见它?
抱着怪异的心情坐起来,末宸这才发现,自己短手短脚,整个人都小了几号。
“在做梦是吧?”
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居然很疼?
末宸再也安奈不住,猛地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连鞋也来不及穿,就直接跑了出去。
外面是冷兮兮的早春天气,太阳刚刚出来,却并不明媚,白惨惨的,好像随时会睡回去。
门外的台子,是并不平整的水泥地,因为用料节省,所以起了大块大块的碎皮。
台子下面的院坝上,是插针种下的莴笋和白菜,已经长大了,随时都能采摘。
而更远处,是一大丛的竹子,竹叶青绿,笼罩着青石砌起的猪圈。
这,是她小时候的家的样子。
眼前的事太让人震惊了,末宸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这个现实。
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回到了过去。
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重生了?
“起来了就去洗脸,还站在这里发什么呆?”
就在末宸混乱之际,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末宸一转脸,就看见已经去世多年的奶奶。她手里正拿着小竹筐,里面装了三个馒头,往桌子上一放,对她说道:“你妈说饭在锅里,你吃完了就背上背篼去坡上割猪草。”
相比起末宸对于回过去得震惊,她奶奶就要正常得多。
长年的忙碌生活让她脸上布满沟壑,戴的帽子上面也沾满了杂草,显然已经干了一早上的活。
现在专门过来,大概就是想看她有没有起来,顺便给她派活。
末宸心情的是激动的,她即便不喜欢自己童年的生活,此时也难免热泪盈眶,大概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懂她得感觉。
前世末宸一直没有结婚,在父母去世之后,弟弟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和生活。
自己孑然一身在外面飘荡,那种身若浮萍的感觉,还是让人有点孤单。
当然,她从未后悔自己的决定,相反,生活越是不如意,她就越是庆幸自己的这个决定。
偶然的孤单,不过是人生的常态,为了消灭这种常态而缔结一段婚姻关系,甚至制造一个生命,这显然不是她会去做的事情。
但不得不承认,不管前世她的人生是否毫无遗憾,能够再见亲人,毕竟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
相隔生死的久别重逢,就更让人潸然泪下了。
末宸泪点本来就低,硬是在奶奶惊诧不易的目光中哭的涕泪横流,见她哽咽着吃完了这才皱着眉头问:“你妈是不是又打你了?”
是的,又。
末宸小时候总是挨打。
这到不是因为她特别倒霉,而是在她生活的地方,小孩子挨打,基本属于一个常态。
直到她上了高中之后才发现,哦,原来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会挨打,这是一种家庭暴力。
但在农村,哪个小孩不挨打,那才算奇怪。
大概也是因为所有人都这样,所以他们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受到了虐待。
末宸小时候很笨,被打也不知道跑,唯一的反抗方式,就是干脆不哭,让打她的人毫无成就感。
直到初中毕业,她才没有再挨过打了,不再挨打的原因,是因为妈妈又一次动手的时候,弟弟站了出来,挡在她面前,推了她一个踉跄,并威胁再打她,他就要打回去。
要知道,在农村,不论哪个儿女,敢和亲妈动手,那时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其严重后果,比和父亲动手要严重得多得多。
人生第一次被年幼的儿子威胁,妈妈很受震动。因为她打他的时候,他也只是跑,从来没有说要顶嘴更别说还手了,却因为姐姐被打反抗亲妈,还和她对打,终于让她开始反思自己。
不得不承认,她妈妈是个天生的政治家,很懂得权衡利弊,一发现自己在家里的统治力下降,就马上反思自己。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使用过暴力。
末宸记弟弟一辈子的好,都是因为这件事。
后来她长大了,旧事重提,弟弟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妈妈因为总动手打他们的事,向她和弟弟道歉,并每次提起,都愧疚不已。
末宸很容易地原谅了她,并不是因为宽宏大量,而是她知道,她所受得教育,所生活的环境,就是这样。
就像她小时候挨的打,比自己要多得多,但真正让她愤恨的,是外婆口不遮掩的辱骂。
所以对她来说,辱骂比殴打更伤人,所以她温柔地对待自己的儿女,生气了就打他们,而不是破口大骂。
这种暴力和折辱,伴随着贫困煎熬的生活,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成为一种文化符号,深深地镌刻在他们的骨髓里。即便想要改变,也无从改起。
相比来说,她奶奶这样不打孩子也不骂孩子的,是个绝对的少数。
而她之所以不打骂儿女的原因,却是因为生母早逝。自己是由父亲和兄弟养大的。
父亲的繁忙,兄长的寡言沉默,让她有了一个非常平和的成长经历,以至于她居然没有继承到这种基因。
等到结婚之后,除了被婆婆刁难了半年之外,就再也没有遇到过任何来自家庭内部的纷争。
这导致她对儿媳妇们殴打孙子孙女的行为非常不赞成。
但是,她又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妇人。因为觉得没有哪个媳妇会喜欢婆婆管自己的私事,所以从来不对儿子媳妇的小家庭插手。
同样的,他们管教孩子的事,也就没有了她置喙的余地。
因为仅有的几次阻拦,除了当时解救了孙子之外,后果不过是让媳妇背过她之后,把孙子孙女们打得更狠。
这也是为什么一看见末宸哭,她就下意识地认为,她又挨打了的原因。
末宸好不容易才擦干了眼泪,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挨打。
奶奶却不相信,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挎着篮子走了,不多一会儿又回来,从衣兜里面掏出两个桔子,塞进她手里,说:“赶快吃,吃完把手洗了,再漱漱口,别让人发现了。”
不是她小气,而是孙辈多,桔子就那么几个,给了这个没给那个,会被媳妇埋怨偏心。
末宸本来想说不要,奶奶却不听,塞完桔子之后,再叮嘱她一遍早点上坡去干活,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她也有活儿要干呢,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耽搁。
末宸只得深吸一口气,剥开桔子掰一瓣放进嘴里,酸得脸都皱成了一团。只能把剩下的踹进怀里,想着留给其他人。
等她锁好门,背着背篼,凭着久违的记忆,到坡上的时候,太阳已经挂老高了。
爸爸和妈妈已经把两块地种了一小半,正坐在树荫下面休息。
末宸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他们的太多主意,他们只是随口告诉她去哪儿扯猪草之后,便又起身干活去了。
一边干活一边盘算,种完这块地要再花上一天,正好后天买点肉回来,抓紧时间请人去把老房子拆了。
正准备去干活的末宸闻言一愣,终于想起来,自己家里的老房子这会儿还没拆,那隔壁的小孩儿还没出事,也就是说,那块宅基地,还没有卖。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老房子那一块,下面就是金脉。而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挖金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