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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慰你又自谦了。”晟王谈笑间,执棋落子,丝毫不拖泥带水。
刘清慰也不含糊,从容接招。两人棋逢对手,一番苦战下来,难分胜负。最终还是翁晟以极微弱的优势,一目半险胜。我在一侧静观不语,见刘清慰明明有一线生机另辟蹊径,却还是不留痕迹的佯输诈败,心知他是故意放水。
晟王未必看不出刘清慰在以后一刻的谦让,但还是对刘清慰道,“承让,承让。”
“是清慰输了。”刘清慰说着,起身拱手,退到一侧。
朱昂见时候尚早,离午膳还有段时间,便对我笑道,“上次听耕云说,弟妹你也精通棋艺,不妨趁着此刻大显身手,与我们切磋一二。”
我面色微微一僵,生怕朱昂与翁晟会因此将我与花朝节那夜在碧海楼替晋王下棋的女子关联在一起。为了不穿帮,只好推拒道,“我下棋的水平不过半斤八两,耕云那小丫头尽会夸大其词。”
晟王看我一眼,似有所思。但好在刘清慰以为我是无意出头,不露圭角。而朱昂也并非诚意邀我下棋,只不过拉我走个过场,好引出一旁娴雅久坐的胡云瑢。
“那云瑢不如你来下一盘吧。”朱昂说着,又对介绍翁晟道,“王爷,这是我母亲娘家养在宣州的表妹,小时候也住在京城,后来病了才回的宣州。这些年虽在病中,但琴棋书画一样没落,尤其是棋艺进展很大。王爷可别小觑,轻敌了去。”
朱昂知道胡云瑢属意于刘清慰,但也听说了前阵子母亲带小表妹去刘家塞人却被清慰严词相拒一事儿。如今晟王在场,她何不趁此机会另择良木而栖呢。胡家落难,若能攀上晟王府的高枝儿,她爹的仕途难关、她家的债务危机便可迎刃而解。何况,现在那归乐公主风评扫地,与晟王两处分居,正是趁虚而入的绝佳机会。
胡云瑢明白表哥的苦心,早在前些天朱昂就规劝过她,并且暗室逢灯,指了条明路。虽倾心刘清慰,但家中生变,债台高筑,她不得不另谋出路,找个有财有权的靠山。而且早就听说晟王仪表不凡,玉树临风,今日一见果然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瞬间多了三分好感,也没有先前那么抗拒了。
我在一侧观察了几手,棋盘上明明有更好的出路,但胡云瑢力不能及,没有周全严密的计算,根本想不到这些。胜负毫无悬念,这把必输无疑。思于此,便觉无聊。我转身低头坐着,伸手抚弄亭栏下的菊花玩儿。清明时节的早菊,无缘冬菊赛雪欺霜的壮举,但照样聘婷清姿,不输可爱。
没多久,胡云瑢果然败下阵来,投子认负。啊?我倥偬回头,怎那么快就输了?这晟王也不懂怜香惜玉,礼让几手。
胡云瑢朝晟王欠了欠身,“棋高一着,束手缚脚。云瑢输得心悦诚服。”
翁晟弯弯唇,笑意不达眼底。见一直以背影对着他拈花抚叶的我闻声回头,彻底朝我望来,“今日本王兴致高,棋感好。刘少夫人,不如你跟朱兄也来与我各下一盘吧。”
都如此说了,我便不好推拒了。对弈时,只做棋艺不精的样子,并不显露全部实力,似乎看出我在故意下浑棋,晟王并不趁机取下优势,而是刻意降下水平,与我“难分伯仲”。
如此暗地试探,如此波诡云谲。他越是这样,我越是不安。不禁从棋局中抬眼望他。对方一派云淡风轻,见我在看他,便饶有趣味的笑了笑。连一旁观战的朱昂与刘清慰都察觉到了异样。刘清慰以为我是怕坏了晟王雅兴,才不显山露水;而朱昂不知我的真实水平,只当是晟王有意让着我。但同样都纳闷:晟王既懂得惜玉怜香,为何方才对却云瑢寸步不让?
恰巧这时厨房来人,问朱昂那些个野味哪些清炖?哪些红烧?朱昂怕讲不出清楚便转身先去了厨房。
朱昂走了正好。
直觉告诉我,翁晟刚才的笑容别有深意,仿佛知道了些什么。平生最烦被人拿捏的滋味。既然有些事儿你我心知肚明,我便不再扮猪退让了。再度回视他时,我一改往常的温良,回了个跟他一模一样的笑容。
在接下来的你来我往中,花亭外细雨润酥,将烟困柳。棋盘内杀气腾腾,分毫不让。我执黑开始抢占先机,在外围侵消,而晟王的白棋则紧凑靠上,试图将我围空。可惜,一番攻防中晟王求胜心切反而犹豫不决,既想于棋盘中腹屠龙,又想将上盘部分鸡肋的棋发挥最大价值,于是只得将中腹攻杀的想法放置一边。而我却趁其不备声东击西,几手下来做活我方大龙,一举将他破空。
晟王见再无生路,倒吸一口凉气,终于认负。“刘少夫人好棋艺,本王输得心服口服。”
“都靠王爷承让。”我温柔静雅,仿佛刚才棋局中盛气凌人的攻势和杀机只是他的错觉。
虽然我在举手投足间就灭了他的气势,是很解气。但坏处是,这也同时让他彻底证实了一些猜想。有些后怕,但又侥幸的想,他猜到了又如何,难道向世人昭告翁斐与我花朝节私会,直接得罪皇上?还是说他会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借此威胁我?可威胁我又能为他做什么呢?反正无论如何,兵来将挡,我绝不会让他伤我分毫。
用午膳时,满桌丰盛的山珍野味,肥美鲜嫩。但我因忌惮着晟王,便味同嚼蜡,食之无味。饭后不久,众人饮茶消食。将要告辞时,胡氏说下人来报,老爷子醒了,想要见见清慰。刘清慰第一反应便是携我一同前往。胡氏听说朱婉说刘清慰从今天起休沐三天,打算与我一同去状元府帮着操办婚宴琐事。仍想撮合的胡云瑢跟刘清慰的她就起了心思,苦口婆心的叫刘清慰干脆留在朱府侍疾两日,好尽孝道。百善孝为先,几个长辈又跟着附和,他自然允了。
我随刘清慰又去朱容庸膝下探望了会儿,就要打道回府。这时,晟王也早已经走了。
刘清慰将我送到府外,将伞柄递给我。然后摸了摸我被烟雨沾湿的耳发,笑道,“路上小心。等我今晚回来。”
“你不是要留在朱府侍疾吗?”我仰头看他。
“两府之间不过一刻钟的距离。白天来朱府照料外公,晚上回刘府歇息就是。免得你担心,免得你想我。”
我接过伞柄,为避免刘清慰对今日我与晟王那盘棋会存疑,就笑说道,“今日跟晟王下棋,我见你谦让着他,便夫唱妇随,学着你扮拙。岂不料晟王也故意放水让着我,想来是他早看出你今天放了他一马,给他赢了。所以才再后来也想让一让我。”
“是啊。晟王这人虽有些亢心憍气的高傲在,平时也不怎么搭理人,但你若对他好,他便会对你保有善意。”
看刘清慰并未觉察我与晟王的暗地交锋,我暂时放下悬着的心,撑伞离去了。
由于朱府与刘府只跟着三条街,所以此次出行并未驱车,只带有木槿一个丫头随行。路程虽短,景色却佳。杏花于新柳翠杨间晓带轻烟,疏雨下香谢一地。我只觉得饭后困顿,颇有疲意,想尽早回府拉下珠帘午睡一场。
不料,一架高大奢华的青色绸车突然驶出,横在我跟前挡了去路。晟王探出头来,“刘少夫人,不如本王送你一程?”
“多谢王爷美意。但身份有别,同处一架马车,恐有不妥。”在我的印象里,晟王似冰山难热,不存在一丝半点的古道热肠。
翁晟下车,接过小厮的伞,“那便一同走走,本王正好顺路,会经过刘府。”
我并不喜欢被人捏着辫子打哑谜,语气清浅,直言不讳道,“王爷究竟意欲何为?”
翁晟愣了片刻,单手从大袖里掏出一张面具,笑道,“这是本王花朝节那日买的面具,一直在车上放着,今日恰好拿出来比比看。”他说着,就将面具轻轻朝我贴近,挡住了我的面颊。好在他仍然保持尊敬与礼貌,并不直接让面具触碰到我,只隔着空气对比了下。
我疏离的抬手将他胳膊挥到一边,力道并不敢重。“您是如何认出我的?”
似是错觉,我见翁晟一瞬间有些不自在的红了脸。再想仔细看时,他依旧是往常的样子,“旁人或许观察不出,但本王心思缜密,总会放大蛛丝马迹。”
他说着,俯身朝我,极低声的继续道,“你不必因此惶恐不安,本王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翁晟挺直了腰,一脸正色,“知秋这段时间在太后在宫中小住,若她无聊宣你入宫,请你看在多年情谊的份上,千万不要推拒。最近她声名受损,许多人对她避而远之,惟恐不及。但本王知她心性善良,是不会有歹念恶意的。”
“不用王爷您特意嘱咐,我也是会去的。我与您一样,深信知秋的为人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可如今证据凿凿,王爷打算如何替她翻案呢?”我有些紧张,并不希望叶知秋还有机会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