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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几日霏霏淫雨,今朝终于放晴,处处春和景明。我坐在明月窗下,跟着弄月弹奏古筝琵琶。几曲下来,弄月笑道,“嫂嫂聪慧有天资,又勤于苦练,如今琴技猛地精进,连我这个自五岁开始就碰丝竹弦乐的人都要自愧不如了。”
“你啊快别取笑我了。”我笑吟吟地,放下琵琶,“上次跟你说的那首《如梦令·夜阑忆与君游》可记住词了?”
“自然记得,夜阑忆与君游,残梦可堪花愁,难赴荼蘼路,只恐露浓空付。醒悟,醒悟。眼波溢我甘苦。”
“那今日我们就练习这个吧。”我笑了笑,将手揉摸,跃跃欲试。
正起乐时,许嬷嬷打外边儿进来,递来一张帖子,附耳说是归乐公主有请,邀我现在就去碧海楼雅间一聚。我只好收起琵琶,让弄月先行回去,改日再练。复又穿戴整齐,重梳云鬓,带着木槿随行,匆匆赴会。
我到时,雅间内只叶知秋一人,她已早将随行的几个侍女屏退在外。见无人了才对我诉诸最近的遭遇和委屈。
“刚刚说的那些,想来你也早就听说了”美人楚楚可怜,拿起手绢拭泪,“哎,我早就想找你倾诉,但顾虑着你被皇上罚了两个月的禁闭,不准外人探望,所以不敢违令。何况现在,谁跟我走得近都会被唾骂。”
我抚了抚她的肩膀,也为自己解释道,“说实话,那些阴毒的事儿我根本不相信你这样纯良的性子会做得出。所以一听说你出事儿了,就很担心。解禁之后我想过去晟王府找你,但王府的人说你去了宫中小住,而我又无法进宫,便只能作罢。”
“我当初入宫躲避是阿晟的意思,只有他与太后肯信任我,愿意替我做主查明真相”叶知秋欲言又止,踌躇一番才道出如今的情形,“现下阿晟已经掌握了尹家污蔑我、构陷我的证据,但太后她却忽然犹豫了。我只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女而尹家又是太后的宗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她才陷入两难的境地,迟迟不肯出手。逢春我信得过你,才将这些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再告诉旁人。”
“这是自然。”我握紧了叶知秋愈发娇嫩的手,察觉到她那些从前因粗活累活而起薄茧的粗糙早以消散。心思一动,想套些话,“如今你声誉受损,负屈衔冤,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太后娘娘虽有晟王提供的证据又不好就此跟尹家同室操戈。如此僵局之下,晟王也不好莽撞的为你沉冤昭雪。但平素里太后娘娘对你甚好,又是将你认作义女,又是将你册封为公主,如此恩情厚待,你也该体谅体谅她现在的难处才是。你可知道,这京城多少女儿家都赶着羡慕你吗?都在好奇你到底是哪点值得太后娘娘对你那么好呢。”
叶知秋苦笑了一阵子,“有些事情我不便都与你说”
“知秋,你完全不必忌讳我。我虽然不能替你出谋划策,但却能做你的解语花。你把烦心事都倾吐出来,也会好受些的。”我目光柔和恳切,一副全然为她着想的善意模样,哽咽了会儿,继续道,“你与我同在疾苦中被大杂院收养,算是患难与共的姐妹了。如今你有难,我就算力量微弱,也愿竭诚全力祝你度过难关。”
叶知秋没忍住抽泣,许久才缓缓抬眸,告诉了我她知道的故事全貌。太后娘娘本来是执意帮她洗刷冤屈的,而且这事儿若追责起来,无非就是严惩尹相莲和她的嫡母,并不会牵连尹家其他人。而且女人的这类纠纷,还不至于伤及尹家根基,更不影响军政权威。顶多就是让所有贵族名流都知道尹家女眷善妒歹毒不淑的恶名,一段时间内不好嫁女罢了。
“太后原来以为我是她的亲生女儿,所以才会对我加倍照顾,无限包容与疼惜。又是按照长公主的仪制为我册封,又是赏我千万真金白银,玉器珠宝。这一切,都只为弥补一个未尽责的母亲对女儿的亏欠但就在前些天,她知道了我根本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所以才忽然沉默,没有向尹家母女发难惩办。”
我瞪目结舌,追问道,“太后娘娘不是没有生过皇嗣吗?为何”
“嘘——”叶知秋轻轻捂住我的唇,示意我别太声张。“这些都是十几年前的秘辛了,你可得万万保密,不然可是会招惹杀生之祸的。”
我朝她坚定的点点头,又问:“那太后娘娘的女儿是跟以前的废太子翁兖生的吗?还有太后何故以为你是她的女儿?”惊天秘闻忽然乍现,我强按住沸腾的血液,将所有好奇和疑惑全都条理清晰的一一发问。
叶知秋摇了摇头,起身掩好门窗,查看内外有无人偷窥,安心后方坐下,“太后娘娘的女儿是她初嫁前与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所生的。可惜她当时已被赐婚给了太子,这个孩子自然是留不得的。所以孩子一出生,她就塞了信物在襁褓里,让丫头带着孩子逃命去了。但天不遂人愿,她的父亲王老丞相带回了丫鬟的尸体,并说把孩子掐死了,连肉都喂了狗。可太后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一天没见到孩子的尸体,她就仍心存希望。”
叶知秋说的累了,觉得唇干舌燥,润了口清茶,继续道,“我起先也不知道太后娘娘为何就认定我是她亲女儿的,后来才知她断定的依据。我是孤女身份,又成长在与那丫鬟逃跑路线重合的城南,最重要的是,恰好还被她的昔日竹马捡回去照料过一段时日,并且也想认我做义女”
“那竹马可是襄阳王霍风?”我小心翼翼的吐出这个名字,这是我唯一根据线索能关联到的人物了。
叶知秋诚然的点了点头,“因为被襄阳王偶然救下,太后就以为是襄阳王先一步找到了她俩的女儿。”
“太后仅凭这个就认定了你是她的女儿?”
“其实哎,这都是因为襄阳王的好心吧。当年那些陈年旧事和破碎的海誓山盟,让襄阳王一直觉得亏欠太后,看太后那么多年不留余力的寻找孩子的下落,他于心不忍,正巧太后又来找他确认我的身世,他就干脆骗太后说我确实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而至于他为何肯将错就错选择了我,我想一来是因为他确实可怜我的身世,二来是因为当年他许诺接我回王府做他的义女养着,却因他妻女的谎言而导致这么多年迟迟未能兑现这事儿,所以对我存有歉意。我渴望家人,太后渴望女儿,所以刚刚好”
我可算恍然大悟了,之前的种种疑虑终于拨开了云雾。凝着叶知秋清烟弥漫般的一双水眸,试图看穿她的内心是否也如这眼睛那么清澈。我顿了许久启齿,“所以一开始你就知道自己的‘替身’身份吗?”你,是我的同类人吗,会跟我做一样的选择吗。
“我起先是不知道的。但太后无缘无故的好让我惶恐,于是多次拒绝她的封赏。在她身边伺候了四十多年的桂珍姑姑不愿见到母女生分的局面让太后伤心,就将事情的全部都告诉了我。可逢春你也知道,我与家人是刚入京城的时候在市井中走散的,身上只有一块玉佩是信物,哪里是什么木簪子啊”
我哐当一激灵,“什什么?木簪子?”
“是啊,当年太后娘娘往婴儿襁褓里放的信物就是一把木簪子。”
“那木簪子上可有什么细节?”我强行按压住内心猝然惊悚涌出的念头,脑子里一瞬间闪过浮萍的笑靥,触目惊心的疤痕,和被凌|辱后由席子卷起来草草埋了的结局。
“这个嘛,我也不大清楚。反正我当时就跟太后坦言了,我或许不是她的女儿。但太后这时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所以情不自禁的将很多不确定的疑点忽略了。她觉得年代久远,我襁褓时期自然记不得事情,就算被收养了,又走失了,木簪子不见了,又多了一块养父母赠的玉佩,也都算合理之中的情节。”
我将这些信息量巨大的内容消化了许久,又暗忖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你刚才说太后又确定了你不是她亲身女儿?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是尹相莲她的母亲从陇州来了,还带着个眉目跟太后十分相似的女孩,并且手上也有一块木簪子说是当年王老丞相并未舍得掐死孩子,而是把孩子送到了陇州尹家托人在庄子里偷偷养育。”
我惊讶得目瞪口呆,险些失态,“然后呢?”
“太后娘娘这才想起传信质问还在戍边的襄阳王,问他当初判断我身份的依据什么,襄阳王听说带着木簪的‘真女儿’找上门了,便对太后承认自己当初的所谓好心的、善意的想法。”
太后待嫁前与襄阳王暗结珠胎一事儿,本来是鲜少为人知,顶多就王家人与几个家仆知道。但那尹相莲的母亲尹杜氏总有耳风,何况与王家本就是姻亲,多有走动。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来二往也就探听了许多事儿。后来尹相莲来信求助,跟她说了太后对叶知秋无条件的宠爱以及还要册封公主一事儿,杜氏果断联想到当年不见踪影的私生女,这才又去了王家顺藤摸瓜,不但找到了接生的稳婆,还连木簪这等信物细节都掌握了。至于她带去京城的少女是不是太后的骨肉目前只有杜氏她自己心底清楚了。
“此事有关皇家颜面和太后威望,总不能是堂而皇之将她带入宫的吧?”我倒是很想知道这个女孩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