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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云。”恰时出门口传来一声悲怆的呼唤。
她惊了一下,在北境,有谁会这么喊妹妹?
华阳的来人?
她瞥了眼亲卫,一把推开朝院门去,亲卫再次去拦,怕伤着她不敢硬拦,一边拦一边退,退到了府门处。
转过门房,殷拂云一眼看到了被两名亲兵拦着拼命向府内闯的年轻人。风尘仆仆,鬓发微乱,面色憔悴瘦削,比上一次见到时清减许多,甚至苍老十多岁,让她有点不敢认。
半年前他还是风度翩翩的公子,温润如玉,举手投足优雅矜贵,一言一行皆是世家子的楷模,是京都贵女们翘首期盼的如意郎君。如今却与落魄潦倒的与半疯书生无异,毫无世家子的端庄。
年轻人也看到了她,浑身僵住了,直直盯着她,像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眼睛眨都不敢眨,怕一眨眼面前的人凭空不见了。
半晌年轻人哽咽地唤了句:“霁云。”张着口想再说,话好似卡在了喉咙。
他吐不出字来,用力挣扎,甩开已经停止阻拦的亲卫,扑到她的跟前。伸手想要去拉她,却好似害怕恐惧面前人,双手颤颤巍巍了好一阵不敢近一寸,连她的衣角都不敢碰触一下。
低头看到面前人手上冻疮留下的疤痕,泪瞬间涌了下来。
“霁云……”他声音嘶哑,猩红的双目紧紧望着她,将她收进眼底。
殷拂云朝后退了一步,移开视线望向门外想要跟过来的随从,冷嘲道:“乔公子新婚燕尔,不陪着娇妻,来这儿做什么?为了看我如今怎么苟活的吗?现在可还满意?”
“霁云,对不起……”
殷拂云冷笑几声,对不起有什么用!
妹妹绝不会接受他的道歉,也永远不会原谅。
“霁云……”乔公子想跟上前一步,殷拂云一把抽过身边亲卫的刀架在乔公子的脖子上,怒声呵斥:“你的道歉毫无意义,就算是你的命如今于我也一文不值。趁我现在对你还没有杀念,滚!”说完大刀从乔嘉木的脖颈抽回,划开一道血口。
亲兵被惊住了,被拦在门外的乔嘉木随从更是震惊叫了几声。看到乔公子还安然地站着,脖颈只是流了些血,知道虚惊一场,才松了口气。
乔公子好似丝毫没有感觉到疼,哀求地看着她,泪簌簌流下来,口中低低唤着:“霁云。”祈求她能够给与一丝一毫的谅解。
他对妹妹的伤害,乔家对殷家的陷害,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有什么原谅可谈。
“快滚!”她怒吼一声,丢下长刀,转身而去。
“霁云。”乔嘉木要追上去被亲卫拦住,推到府门外。
府外此时围了不少百姓,都好奇地张望打听,想看看一向平静如死水的李宅内能有什么热闹。
恰时远处一队人马奔过来,李忻从马背跳下来,瞧见门前的人,心中一震,立即望向府内,殷拂云的身影正转出视线。
他回头朝乔嘉木便是一脚,将人踹翻滚下石阶,乔嘉木的随从急忙上前扶人。
“本王警告过你不得入城,你还敢来!轰出城去!”亲卫立即上前。
乔嘉木挣开亲卫,扑通一声给李忻跪下。
“郡王殿下,求你让我进去见霁云,我有话要和她说。”
“说什么?说你如何退婚另娶?还是说你想休妻来迎娶她?”
“郡王殿下,求你让我见她一次。”乔嘉木叩首哀求,旁边亲卫也不好再赶人。
门前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纷纷指点议论。
闻邯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台阶附耳低语:“殿下不可意气用事,他毕竟是卫国公的大公子,现在局势容不得殿下犯错。”
李忻冷冷白他一眼,转身进门。
闻邯立即对亲卫吩咐:“扶乔公子到府中用茶。”
驱散门前观热闹的百姓。
前堂内,李忻满脸愤怒,目光如冷箭,随时放弦将面前人射穿。
他理智地清楚,退婚是卫国公夫妇做的决定,但是心中不能克制对乔嘉木的怨恨,这怨恨更多因为他是卫国公之子。
当年被殷拂云拒婚后,他一度发了疯,他知道被心爱之人抛弃有多痛。他尚且如此,二姑娘只是一个闺中女儿,满心满眼都是他乔嘉木,等着嫁他。可在殷家落难之时,未婚夫没有援手,反而退婚另娶,甚至狠踩殷家一脚。
她当时该是多绝望。
几千里的流放,她每走一步心中的怨恨与痛都会深一分,一颗心早就死了。
“你见她能如何?你敢带她回京迎娶她吗?还是你敢放弃卫国公大公子的身份留在北境陪她?”李忻言语冰冷带刺。
乔嘉木低头,满面愧疚自责。
“你来见她,是觉得伤她不够,再来向她心口插一刀吗?”
乔嘉木无力去反驳或解释李忻的每一个斥责和诘问,他也没有资格去反驳和解释。
是他对不起霁云,是他卫国公府对不起阴安侯府。
他微微转头望向堂外,等着二姑娘来,他没资格去求得原谅,至少可以当面向她赔罪。
一盏茶后小厮过来回禀:“二姑娘说不见。”
“我去见她。”他慌张撑着扶手起身,疾步朝外走,身子歪斜在门槛处差点栽倒,被门前的亲卫扶住,同时也拦下了他。
李忻见不得他这副追悔莫及的样子,在他看来尤为虚伪。
“本王府宅,由不得你放肆。送客!”起身出去。
乔嘉木一把抓住他,恳求:“郡王殿下,求你让她见我一面,让我当面给她赔罪。”
“赔罪能改变什么,还是弥补什么?”李忻嫌恶地猛然用力甩开。
乔嘉木那里受得了他盛怒之下的力道,轰的一声直接仰面摔在地上。
“郡王殿下……”
李忻再次命令亲卫送客,踏出前堂。
亲卫上前来请,乔嘉木不走,甚至艰难爬起来,挪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
他要等二姑娘见他,他也一定要见二姑娘。
亲卫的劝说他不听,无奈要上前拉人,乔嘉木却像个无赖一样抓着扶手不愿走,亲卫又不敢真的对他动手,为难地不知如何是好。
以前的乔大公子彬彬有礼,温润如玉,华阳城数一数二的高雅公子,如今简直就是市井地痞,比地痞还难缠。
这文人耍起流-氓来,真是他们这些武人应付不来的。
门前的闻邯见此,叫住亲兵:“由着他吧!”
一直到天黑,殷拂云都没有去见乔嘉木。兰溪和她说人在前堂内呆坐像个木桩,她不为所动。
那又如何?就算他今日死在这儿,妹妹受的伤害能抵消吗?听到被退婚,听到乔嘉木与汤家女订婚时妹妹绝望心碎的眼神,她这辈子都不会忘。
次日,兰溪告诉她,乔嘉木在正堂坐了一夜。
到了傍晚还是如此,没有人进去看一眼,也没有人送去吃食,最后是闻邯命人送去一杯茶水。
到第三日,乔嘉木病倒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昏倒,晌午小厮路过才看到人躺在地上,浑身冰冷,叫了好几声都没应。
“现在人呢?”
“殿下命陶队正将人送出府交给乔公子的随从了。”兰溪说完,心中惆怅,喟叹一声,“世事弄人。”旋即又苦笑一声,“也正是世事才见人心。”转身去捻香线。
殷拂云看着她温柔从容的模样,好似世间事于她都过眼云烟,无甚重要。让她不禁疑惑,她以前到底是什么人,经历过什么,才能够对什么都不上心,那个她要杀的人是谁?
相处这段时日,她逐渐发现兰溪不仅对很多事情看得透彻,也懂得许多。比如熏香,平常姑娘也就知道平素闺房常用的几样,但兰溪给她提到的就有十几样,每一样的来源和香味特性都十分熟悉。
再比如兰溪擅长的刺绣,这段时间见到她刺绣的针法就十几种,样样出彩,不用绣样绣出来的花鸟鱼虫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这不是简单粗略学了几年就能够有的手艺。
还有绫罗绸缎、金玉钗环,甚至诗词歌赋无意间也都展露出不凡。
她甚至隐隐觉得她与李忻之间似乎有着什么过往,所以她刻意避着李忻,李忻待她也非普通奴婢。
这些都是她无法直接去问,也无从打听到的。
桑烟萝临走时的那番话,也让她一直悬在心口。
“兰娘,你可曾深爱过一个人?”她坐下来帮她拈香线,打开话题。
兰溪手霎时抖了下,香线从中间折断,她快速稳住自己,将断了的香线捡起来放到一旁,抬头看她一眼,笑问:“二姑娘怎么问这个?”
“我想知道如果你是我,面对乔公子,你会怎么做。”
兰溪垂首沉默片刻,摇摇头:“我不知道。”
简单几个字将这个问题敷衍。
“那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恨到心死。”
兰溪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眉眼盯着香线目光黯淡,几分出神,但仅仅几瞬她收回了神思,苦笑:“人活于世,谁没有爱过人,谁没有恨过人呢?”放下香线,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别想过去了,日子总要朝前过的。”
殷拂云笑了笑,她不想说,她也问不出什么,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问起她做香的一些事。
——
殷拂云以为这次乔嘉木该死心了,没想到第四日乔嘉木又来到了李宅门前,但这次他既不闯门也不闹,就在门口石阶下站着,跟个石狮子一样,不管身边人怎么劝就是不走。
殷拂云抬头看了看天,阴沉沉,似乎要有一场雨。
午后飘起了雨丝,不一会儿雨点大了起来。
她站在廊下望着院中石板上跳动的雨珠,想到了阴安侯府遇难的那日,天也落雨,府宅内全是孩子和女人的哭声。
妹妹害怕地抓着她,一双手冰冷入骨,红着眼眶含着泪硬是哭出来。
那是她第一见到素来娇弱的妹妹内心的坚强和倔强。
抬起视线,闻邯站在对面廊下注视着她,好一会儿,沿着回廊走过来。
“乔公子还在府门前站着。”闻邯低声说道,眼眸中淡淡忧郁,见殷拂云不为所动,又继续道,“他身上有伤,病得也不轻,恐怕受不了这雨。”
所以她就要见他吗?
她瞪着闻邯,闻邯眉间微蹙,似有难言之苦,须臾才道:“至少别让他在这儿出事。”
殷拂云回头望着廊外雨,越下越大。
北境的春雨不似华阳,寒凉刺骨,乔嘉木的身子经过这么多天的折腾,病弱不堪,难撑得住。
他是死是活她可以不管,但如果是在李宅门前出了事,李忻必受牵连。
卫国公如今是陛下跟前人,而李忻恰恰是陛下心头刺。乔嘉木出事,正是给了朝中某些臣子攻讦李忻的把柄。
“劳烦闻将军请人将他带进来吧!”
殷拂云避开李忻,在跨院的亭子里等乔嘉木。
他冒雨踏进来,浑身湿透,打湿的鬓发贴着脸颊脖颈,让本就清瘦的脸颊显得凹陷。眼底乌青,唇色发紫,身子在微微颤抖,显然冻得很了。
人人惊叹的华阳第一公子,任谁会想到他如今狼狈至此,像个丧家之犬。
“想说什么就说吧,说完就走。”
乔嘉木没有开口,立在亭子边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直直盯着她,如站在李宅门前一样,像个泥塑的人像。
殷拂云有些不耐烦:“若是无话可说,就出府。”说完起身欲走。
“霁云……”乔嘉木低哑地唤了声,声音苍老无力,双目却未从她的脸上移开半分。
殷拂云停下步子回望着他,虽然双眼布满血丝,但眼神依旧清明,望着她像望着一件从未见过的珍宝,细细打量细细探究,似乎要将她看穿看透,把每一个毛孔都刻进眸中。
“说吧!”她冷声道,对于这样的目光,她很不喜,态度也越发冷淡。
乔嘉木这才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一点点转到她放在腹部的双手,又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手看,像是那双手有什么不同之处。
看着看着乔嘉木忽然泪如泉涌,渐渐哭出声来,最后变成嚎啕大哭,全身颤抖跌跪在地,抱着头哭得歇斯底里。
殷拂云不知他的情绪为何忽然崩溃,站在石桌边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
乔嘉木已经控制不了自己,越哭越厉害,最后咳喘连连,开始作呕,憋得脸红脖子粗,头上青筋根根爆出,一口气几乎要接不上来。
她见过无数人痛哭,从没有见过哭得如此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几乎哭断了气。
约是这哭声太过悲痛摄人心魂,穿透了跨院的春雨,李忻和闻邯撑着伞过来,立在月洞门前朝这边看来,雨幕蒙蒙,看不清面容。
回望面前跪着的人,她有几分动容。
愣了须臾,上前去扶他。乔嘉木虚弱的抬手推开她,整个人瘫躺在地,也止住了哭,双目无神、空洞,似一个绝望地将死之人,对这个人世间没了最后留恋,不愿再多看一眼。缓了几口气,双眼缓缓闭上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