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忻的书房房门紧闭,房内灯光昏暗,没有丝毫动静。闻邯和亲卫不安地在书房前来回踱步,想进去又不敢进去,个个眉头紧锁。
见到殷拂云过来,如见到救星,闻邯急忙迎上前。
“我给殿下送点夜宵过来。”殷拂云朝手中示意。
闻邯轻松笑着点头:“多谢姑娘。”
殷拂云站在门前犹豫一下,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她再次敲了敲,等了下还没有回应,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恰时迎面一个东西打过来,伴随一声怒喝:“退下!”
殷拂云迅速闪身躲过,东西扔出书房摔在石阶上,摔个粉碎。
她这才瞧清李忻书房,一片狼藉,李忻坐在一堆翻倒的桌椅中,地上瓷片、书籍凌乱,身影落寞颓靡。
扫了眼四周,书案算是幸存者,没有翻倒,她走过去将托盘放下。
“退下!”李忻怒吼一声,抓着一个砚台砸过来。
殷拂云迅速挡开。
李忻怒火更胜,欲再怒喝,侧头见到灯光下身影,冲到喉咙处的话生生卡住,慢慢咽回去,怒气也减了大半,从地上爬起来。
殷拂云虽然心疼他,也看不惯他这副模样,嘲讽道:“殿下这半夜又是摔又是打,也没力气了吧?吃点东西再继续。”
李忻生着气,怒火在胸口来回窜,愣是没发出来,干气着。
“谁让你进来?”
“属下不进来,殿下要把书房点着了。”说着便整理乱得一塌糊涂的书案,给他理出吃饭的地儿。
李忻愣站原处,看着殷拂云一举一动,昏黄的灯光在面上时明时暗,映着她的疲惫。
若是搁少年时,她绝不会主动向他示弱,更不会端着夜宵来示好,而是生气不理他。
是不是真的回不到少年时了?
他跨过翻到的椅子,绕过满地碎片走到书桌边。
“趁热吃些,吃完继续砸,那边还有几个书架没翻呢!”说着拎过一把翻到的椅子给他。
他一把抓住殷拂云手臂,将她拉回来,拥入怀中紧紧抱着,低头抵在她的肩上,眼眶再一次湿润。
“雀儿,对不起,对不起。”泪瞬间滚落,打在殷拂云的衣领里。“雀儿,我从没想过真要伤你,从没有想过真要用感情报复你,信我好吗?雀儿,求你,信我一次。”
他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些,想把她揉进自己的心中,护起来。
殷拂云任由他抱着,感受他在自己肩头哭泣,眼中温热。
这一次,她信。
“殿下可否答应属下一件事。”
“我答应。”李忻先答。
“殿下,以后无论我是生是死,你都要活着,我想世上有个人记得我,即便几十载以后,世上还有人把我记在心里。”
“你不会死,以后我不会再负气离开,对不起。”
殷拂云慢慢张开双臂环住他。
许久,殷拂云松开手臂,挣开他的怀抱,瞥了眼书案上的夜宵,埋怨口吻道:“现在都凉了。”
“我不饿。”
“属下再去端一份过来。”转身准备撤下夜宵,李忻拦住她,“我真不饿,若饿了,我让小厮去取便是,你满脸疲惫,要早点休息。”
“你不折腾,我早就休息了。”
“是我的错。”李忻哄着道,“我送你回去休息。”
“殿下还是先收拾下自己吧!你这狼狈样,还是莫让下面的人瞧见好!”
“我更狼狈的他们都见过。”
坚持要送殷拂云回去,被她抬手打住。
“人多眼杂,府里的人并不全干净,还是谨慎些。殿下心意,属下领了就是。”
李忻想再坚持,殷拂云直接端起托盘出去。
闻邯立即凑过来询问情况,恰时李忻唤他,回身过去。
殷拂云回去后,躺在床榻上,回想今日的事情,越想越睡不着。
井藏的话、兰溪的话,都不断在她脑海回荡,她也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件事。
一直到黎明她终于在疲倦中睡过去。
次日太子妃也知道李忻昨夜发疯的事情,便让嬷嬷请她过去。
太子妃寿宴当日就知道赐婚的事,李忻求她瞒着,现在事情败露,她便坦言自己想法。
摒退左右后,太子妃直言:“忻儿此次回京的境遇你是清楚的,陛下赐婚目的何为,你比我这深宅之人看得更清楚。忻儿的性子从小固执,特别是在感情上。当年他为你发一次疯,去年又发了一次,我作为母亲不忍再看他疯,却不得不狠下心来。”
太子妃目光怜爱、愧疚,眉间深锁。
下面的话未说,殷拂云已经明白。
太子妃即便是让李忻再疯一次,也不会让他步入死地。
太子妃让她再做一回当年的选择——推开李忻。
当年她拒婚,李忻远走边疆,躲过了几位皇子夺位之祸,如今她离开,李忻便不会为了她抗旨拒婚。
只是,李忻拒婚不仅仅是感情上的不愿意,也是不甘这辈子留在华阳,更不甘枕边人是陛下人。
不过太子妃的话,也让她心中的想法更加坚定。
她是该离开华阳。
她起身福礼道:“太子妃所忧心也是拂云所担忧,拂云如今卑微,处处受限,留在殿下身边帮不上任何忙,反而给殿下添累,若是能够为太子妃分忧,拂云义不容辞。”她站直身,望着太子妃苦笑道,“拂云知道怎么做。”
太子妃泪光闪动,起身上前来,怜爱般抚着她的脸颊,低声哽咽:“我对不起你。”
“是拂云自己心甘情愿,当年是,如今也是,太子妃不必觉得亏欠。”
太子妃动容,将她揽进怀中,抚着她的秀发,疼爱不舍。
“好孩子。”
殷拂云退开一步福礼,勉强笑道:“此事不宜久拖,拂云且退下准备,未免殿下多心,便不再来向太子妃辞行,今日在此拜别,太子妃珍重。”
她提起裙子就要下拜,太子妃忙扶住她,泪水滚落。
“我会派人随你同行,以后跟在你身侧,照顾你,听你差遣。”太子妃拭了拭泪,“你身边的兰溪也带着。”
她心中苦笑,这些人都罢了,兰溪命苦,也不要再跟着她了。
“太子妃不必费心,拂云会安排好的。”
她再次福礼退出去。
太子妃送了两步,泪再次溢出。
门前嬷嬷忙进来伺候,太子妃坐回软榻,抓着嬷嬷的手,伏在她手臂抽泣出声:“我对不起阴安侯夫妇。”
嬷嬷抚着她安慰:“阴安侯和夫人必然知道太子妃的用心,不会怨太子妃。”
太子妃哭得更加伤心。
殷拂云从太子妃处离开,神情恍惚,颓然走在沿湖小径上,心情沉重。
太子妃即便今日不和她说这些,她也会这么做。但是太子妃说了,她的心无比难过。
一次,两次,她都要在感情正浓既要拥抱的时候,亲手去推开。
她昂首望着天上浮云,心中问:这次过后,是否还有下次。
是否自己本就不该奢望。
她走到湖边的小舟旁,坐在岸边看着小舟。
少年时与李忻的点点滴滴一遍一遍在脑海上演。
那时无忧无虑,一起笑一起闹,就算是闹矛盾,生气打架,现在回忆起来都那么温暖。
一直坐到傍晚,湖面上映着落日晚霞波光粼粼,湖风更冷,她紧了紧领口,歪头看着落霞,直到落霞将尽才起身回去。
回跨院路上,遇到从太子妃处过来的闻邯,她走过去,询问李忻今日情况,得知今日赖在宫里不回来,和陛下软磨硬泡上了。
这是他少年时候最擅长的把戏,几位王叔没一个不被他缠过。
那时候先皇还在,他在王叔们眼中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都宠着他,可现在毕竟不同。
想要陛下收回这桩赐婚,只能付出同等的代价。
“陛下什么态度?”她问。
“陛下斥殿下胡闹,不成体统,倒没动怒,这两日太后情况不好,陛下也不会处罚殿下惹太后担忧。”
“陛下也是想看看殿下的底线在哪。”忽而想到了一事,询问,“我听闻闵家从民间寻了位神医送进宫,是吗?”
“确有此事。”闻邯说起此事,忍不住笑了,“这神医昨日刚进宫就把殿下骂了一顿。”
殷拂云感到好奇。
闻邯解释道:“这位神医给太后诊治后,认为是太医们医术不精,才会让太后凤体有亏,将太医院的一帮老太医都骂了一遍。殿下见他年纪轻轻竟如此猖狂目中无人,便欲教训几句,这神医丝毫不给殿下脸面,将殿下也骂了一顿。若非是在太后的宫里,殿下就要和太医打起来了。”
殷拂云完全能够想象到李忻被骂后气急败坏的样子。
他素来看不惯这种嚣张跋扈之人。
她也忍不住笑了,问道:“神医什么来历?”
“是名江湖游医,但医术的确高明,昨日与老太医们辩药理医理,一群老太医都被他辩得哑口无言。昨日只给太后行了一遍针,今日太后精神气就好了许多。”
“竟有如此神医,真是教我涨了见识。”
两人说着说着走到了跨院附近。
她朝旁边一处僻静的回廊看了眼,说道:“霁云有一事想请闻将军帮忙,还望闻将军能答应。”
“二姑娘尽管吩咐。”
“闻将军这边请。”
闻邯朝对面回廊看了眼,看来是重要之事,应声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