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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背地里巡逻的士兵们对风涓总是在夜里偷偷跑来找我的行为究竟放了多少水,但至少明面上他们都不可能真的放任风涓带着我离开营地而无动于衷,再加上两个“孩子”深夜出行实在有些危险,因此我对风涓口中所谓的“好地方”并不抱任何期望。
而事实最后也的确如此。风涓带我去的地方说到底也仅仅只不过是一处鲜有人迹的帐内,里面堆砌着各种杂物或者说货物要更合适些,甚至我怀疑连这“鲜有人迹”都得打一个问号。
“这里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好地方?”
看着满室的杂物与正费力扯着一匹被木箱压住的粗麻布的风涓,尽管我从未期待过他能带我去往哪里,却也还是不由得感到了几分失望。——我原以为自己同他出来这一趟应该或多或少地都能探查到一些情报,可现在看来恐怕又是一天的无用功。
想到这里,我的心中难免有些郁气,便干脆抱着手臂朝着风涓冷冷道:“你在愚弄孤?”
话虽如此,但其实我也清楚风涓当然不是在愚弄我,他只不过是因为心性不成熟导致的做事没有规矩和章法罢了,毕竟西树虽是联盟制国/家,但王族的统治却是稳固而不可动摇的,自然也就用不着需要他在不该长大的时候长大。
“我没有!”
被怀疑了的风涓很是不满,眼见着自己无法扯动那块粗布,他便干脆放弃了这一行为,转而理直气壮地指使起我来:“我只是——哎呀,算了!反正和你说了你也不懂!总之阿世你先过来帮我把这个扯出来!”
“孤?”
白发的储君明显有些诧异,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看起来颇有些不可置信,而也正是这份情绪让她脸上总挂着的惹人嫌的傲慢和那份违和的成熟淡了下去,终于有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模样。
“孤才不去。”
理所当然,自己的请求被拒绝了,毕竟在赤凰王朝里又怎么可能会有人敢指使她们的储君做这事呢?——可惜这里并不属于赤凰的领地,那又怎么可能会有人出来指责他的不对呢?
所以风涓不想放弃,因为他实在是太想将自己珍藏已久的宝物分享给这位口是心非的储君,也太想能再拉近一点他们之间的距离了,而即便是会被不耐烦地对待也没有关系,因为他清楚这位看似坏脾气的储君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口是心非小姑娘,只要自己朝她撒撒娇她就一定不会再拒绝自己。
对风涓而言,向他人撒娇并不是什么值得害羞的事,父母宠爱、兄长温和,底下的弟弟虽然也是个臭/屁/精但毕竟是同出一脉的兄弟所以也很吃这一套更何况在西树的土地上也没有人胆敢嘲笑他,因此他十分自然地就切换了态度,眼巴巴地看着白发的皇储,小声地向她请求道:“可是我真的拿不出来,它被箱子压住了。”
“,”
果不其然,口是心非的皇储停顿片刻,而后默默地移开了脸,再开口时的语气也不再似之前那般僵硬冷淡:“既然拿不出来就别拿了。”
“哦,那好吧。”风涓叹了口气,“毕竟箱子这么重,你抬不起来也正常。”
片刻之后,我黑着一张脸将手中的粗麻布扔给了风涓,而后嫌弃地拿出手帕擦拭着方才似乎碰到了蛛网的手。
“好耶!我就知道阿世最好了!”
得逞了的风涓笑得极为狡猾,他小声地欢呼着抱着那块脏兮兮的布匹兴奋地转了两个圈,期间还险些绊倒自己,也幸亏我眼疾手快及时抓住了他的手臂,这才避免了一桩乐极生悲的惨剧的发生。
我提着风涓,下意识地拧起眉头正准备训斥风涓,却忽然意识到此刻我与他的距离似乎有些太近了,近到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想、也远远超出了我的容忍范围。
我似乎、有些太得意忘形了。
未言的话语尽数被吞回腹中,我定定地看着风涓、直到他借着我的力重新站稳了身体,才缓缓放松了自己的表情,一切的转变就仿佛方才我所有的严肃都只不过是对他的担忧那般自然。
然而天下并没有绝对完美的谎言,纵使心再怎么思缜密也依旧会有疏忽。可惜的是这刹那间的破绽并没有被风涓所发觉,又或者此刻的他根本无瑕关注这些。
在我注视风涓的同时,他也正同样注视着我,那双黑灰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倒映着我的身影,醒目的白也因此变得尤为刺眼。
渐渐的,他的脸上似乎染上了不一样的颜色,原本寒冷的空气也随之变得粘/稠/甜/腻/起来,看得我的心中猛地一跳。
难道——
“凌、凌世?”
或许是因为眼下的气氛太过诡异,又或许是因为风涓看着我的表情着实有些不妙明明他呼唤我时的声音与平常那般相差无异,却无端地叫我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可偏偏我又说不上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对,便只能暂且先松开了抓着他的手,正暗暗环顾四周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伏兵,余光却又忽地瞧见他仍维持着先前的姿势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的后面有什么东西吗?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去,身体同时也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可一眼过去我的身后除了杂物以外什么都没有,那么风涓刚才究竟是在看什么?
正迟疑着,风涓突然扭开了自己的脸,又抿着唇踌躇了好一会,才抱着那匹已经被揉成一团的粗麻布作势就要跑开。
因为疑心这是敌人即将发动攻击的前兆,于是我便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风涓、打算以他作为筹码换取逃生的机会,可谁料这一下竟会被他躲开。
“不准跟过来!”
他的脸涨得通红,声音也大得出奇,语气中丝毫没有恐惧或是惊慌,与我想象中的表现截然相反,将原本还不死心的我一下就震在了原地。而他也趁机抓住了这个机会“嗖”地一下从我手下溜走、一路小跑到了另一边的角落里,悉悉索索地也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我:?
“不准和我说话!”
话音刚落,那端的风涓就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可能会引来巡逻的士兵(虽然我觉得他们肯定知道)般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又用明显弱了不少的声音继续道:
“也不准偷看我!”
“更不准抓着我不放!”
我:“?”
我:“你在胡说什么?”
“不准反驳我!”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尽管风涓的声音弱了不少,可他的语气却依旧异常急促,颇有些色厉内茬的味道,让我隐约升起了一个不太妙的猜想。“你、你要是再反驳一句,我以后就都不和你玩了!”
风涓的这下算是戳中了我的软肋了。——我忧虑的当然不可能因为风涓以后都不和我这种小事,而是没有他的便利我又该怎么收集情报——正所谓能屈能伸是为真英雄,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值得一争高下的事,因此我回答得倒也爽快。
只不过以防万一,皇储的架子还是要端一端的:“行吧。”
风涓果然很吃这一套,或者说他就喜欢看我向他低头的样子。在得到想要的答复后,那端的语气总算是平缓了不少,甚至还带着些许抓住了我的“把柄”后的小雀跃与满足:“那你现在转过身去背对我,直到我说好了以后你才可以过来。”
我依言照做。
于是原本还有些吵闹的帐篷顿时安静了下来,耳畔仅仅剩下了帐外时不时呼啸而过的风声与他那边的动静。我站在原地、背对着风涓的方向,与他隔着杂物进行着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对话的对话。
“你在偷看吗?”他问我。
我抱着手臂,想也没想地回道:“没有。”
“哦,那就好。”
“,”
我一阵无语,张开了嘴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能战胜自己的好奇心,轻声问道:“你就不怕孤在说谎?”
“不怕啊,”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你啊。”
意料之中,却又是情理之外。身为一国的王子,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地对敌国的皇储充满信任?然而回想起之前自己看到的那副模样,我便又有些不确定起来了。
以往我在宫中之时身边倒也不乏有小郎君爱慕,只是他们大多都是受到族中别有用心的长辈“指点”、提前瞄准了我登上帝位后身边的那个位置,所以才会故意作出一副对我情根深种的样子,根本经不起推敲。而在先帝迟迟未立储君之位而冷落了我之后,这些小郎君们便又全都偃旗息鼓,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整日抄写佛经,甚至就连宴会的邀请也再也没送来过。
即便偶尔在秋狩上遇见了,他们也只是远远地瞧着、不敢与我有半点交际,生怕受我牵连造致先帝不喜。
但这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天性,即便是再怎么天真的孩童也会在长辈们的影响下遭到污染,所以我从未怨恨过小郎君们的选择,甚至隐隐为终于能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该做的事上而松了口气。
只不过令我想不通的是,如今的我无权无势、就算说是落魄也不为过,对他的态度也一点都不细腻温柔,那么风涓究竟是为何?
“凰——凌——世——!”
我猛地一惊,才意识到自己竟在敌国的土地上自顾自地陷入思考,甚至想的还是与自己的命运和计划完全不相关的闲事,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循声回头看去,我看见风涓正从一堆杂物间探出半个身子冲我做鬼脸,身后还隐隐有一个矮他一截的东西。
见我终于回头,风涓也放下来了那双在自己脸上四处作祟的手,有些委屈的撅了撅嘴:“我刚刚叫了你这么久,你怎么都不理我呀?”
我自知理亏,便主动向他低头认错:“抱歉,孤刚刚在想其他事。”
倒也不是我宠着他,而是因为我知道如果现在我不向风涓道歉的话、那么一会他闹腾起来准没有我好果子吃。与其绞尽脑汁哄他一个晚上、那我还不如趁早认错及时止损,免得出门的时候又被众多西树士兵用诡异的眼神看一天。
风涓这人虽然能闹腾也挺缠人、偶尔还有些娇气,但他并非是会无理取闹的人,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不过一句的道歉的话就能轻易将他哄好,也不知这究竟是我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
果不其然,在我道歉之后,方才还有些不太高兴的风涓立马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转而喜滋滋地叫我去到他那里。
我顿了顿,瞧着那在他身后藏着的那东西不太像是人类该有的轮廓,于是放心地朝他走去。而随着距离的缩减,我也终于看清了那东西是原来是我先前帮他扯出来的粗麻布搭建而成。
不过说是搭建其实也不尽然,而更应该是吊在四周、形成了一个类似于简略版帐篷的空间。
我挑了挑眉,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向风涓。后者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朝我得意地笑道:“瞧着吧,好东西都在里面呢!”
我不可置否,一是身为赤凰皇女、这天下又能有多少好东西是我没见过的?二是即便风涓从其他人的手里得了不少宝物,但这里毕竟不是他们的皇宫,那些好东西又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出现在这里且还无人看管?我之所以不说话,纯粹是因为没这个必要罢了。
顺着风涓的指引抬手撩开布匹一角,入目的几样“好东西”也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我曾在跟随父君乘坐马车出行时在一些摊贩或是孩子们的手上见到过几次,听说不仅制作工艺非常简单、就连造价很便宜,不过都是些在寻常百姓间常见的小玩意儿罢了。
但能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看见这些东西本就已经非常难得。更何况以西树的国力来说,其虽并非一方霸主、但也不至于穷酸到连这些物什都能称得上宝物的程度。
物非以贵为稀,而以少为稀。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再常见不过的东西却对我和风涓而言极为难得,若是从这个角度而言、那么这些东西的确能称得上是一句好东西。
只是到底是过了贪玩的时候,我早就对这些小东西失去了世俗的想法,因此只是粗略地拿起几个观察了一圈做工——很新,也很精巧,看得出来制作此物的工匠手艺非常娴熟,但也仅限如此——之后便没了兴趣。
风涓见状连忙又从那几样小玩意儿里随手拿了一个递给我,得意道:“如何?是不是都没见过?——这些东西可都是前不久父王在商队里看见以后特地买来只给我一个人的!连阿睿和盈盈都没有!”
商队?
我手中把玩着那小玩意儿,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而今叛/军/肆/虐/作/祟,边境又有西树大军在蠢蠢欲动,怎么可能会有商队敢在这个时候
不对!
不该是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商队敢来,而应该是商队究竟是如何找到西树大军的!况且还有风竞!他们居然还和风竞做了交易?!
刹那间,彻骨的寒意就犹如一条饥肠辘辘的蝮蛇般缓缓攀上我的脊背,带动我的手臂乃至整个身体都止不住微微颤抖着——
——风竞、究竟对我来西树的计划了解了多少?
此刻我的大脑一片乱麻,这个认知实在太过恐怖,以至于现在的我就连集中精神专注思考接下来退路都无法做到,只能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
不、不可以畏惧,若是我现在就对自己的敌人产生了畏惧之心、那么这场战争最后必然是以我的失败与死亡的结局而宣告结束。
我必须尽快冷静下来、然后在有限的时间内收集一切能用的情报设法从西树逃出去,否则赤凰王朝就真的要不复存在。
冷静点,凌世。
——你会做到的。
“凌世?”
我咬紧了舌尖,终于勉强在疼痛中找回了一丝理智,哑着喉咙回道:“我在。”
一旦踏出了第一步、后续的步伐自然也会变得顺利许多。我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也已不再干涩嘶哑:“怎么了吗?”
我压抑得极好,谈吐间再自然不过,任谁来了都不会发觉我隐藏于平静表象下的惊天巨浪,更何况眼下我所要面对的敌人仅仅只不过是一个身份有些特殊的孩子。
——不会有人发现的。
未知的敌人和西树如今既然有了交易、那么接下来就一定会有合作。共同的目标会使他们结成联盟,而这局面绝对是我不愿看到的,因此我必须设法赶在他们之间关系变得紧密之前使得他们反目。
而风涓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他既然能总在深夜跑来寻我,自然也就能在风竞察觉到危险之前被我杀死。而我只要能设计将他的死嫁祸给未知的敌人一方,自然就能轻易瓦解他们与西树的联盟、使之自相残杀,之后我便可以安心地收拾掉其他敌人,待到他们两败俱伤之时再出现将其一网打尽。
尽管他的大哥风明——名义上的西树第一王子与第一继承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的死能使西树得到更为沉重的打击,也能彻底激发西树的怒火,可惜我此前从未与风明有过交际,而现在开始谋获信任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何况一个被当作继承人教导的成年人和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之间,谁要更好对付这种事简直一目了然。
“没有、就是,那个你刚刚怎么又不理我了呀?”
风涓依旧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危险,他的眼神干净而又澄澈、丝毫不知道自己随意交付给敌国皇储的信任究竟会为自己和这个国家造致怎样的灾祸,语气中满是不安。
“你、是不是想家了啊?”
家?
羽都城破,皇宫大火,父君亦惨死于我的眼前,如今的我哪里还有什么家可言?
更何况,我的家——
——根本就不是家。
在这危险的时刻,我竟险些遏制不住肆意发笑的欲/望/撕/破/伪/装,一直被压抑着某种东西开始在血液中沸腾、穿梭在我紧绷的神经中,叫嚣着要我现在就拔/出藏在腿间的瓷片封了他的喉,好叫他再也不会用这副让人反胃的模样出现在我的面前。
——凌世,
——凌世。
冷静下来。
齿间泛起腥甜的绣味,那或许是我又一次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话说回来,已经是第多少次了呢?
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习惯了疼痛带来的刺激的结果只会是麻木与漠然,从而变得不再珍惜自己的生命与周围的一切,而这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可除了舌尖以外、存在于我身体任何一处地方的伤痕都极有可能暴露在太阳底下,从而被他人察觉到我一直极力隐藏着的某个东西。
不、不对,这些都不是眼下我该考虑的。
我要活下去,
不惜一切代价的。
要冷静下来学会用语言巧妙地引导对方透露信息,并将这些碎片整理为对自己有用的情报。
凌世,冷静下来,就像你一直所做的那样。
抓住他们的把柄、逼出他们破绽,然后亲手斩下他们的头/颅。
胜利,
——只会属于我。
转瞬间气息的变化并没有引来风涓所发觉,又或者被眼前之物蒙蔽了的他根本不可能会发现这些,只是一昧的沉浸在自以为是的虚假表象之中。
“没有,”
不知为何,明明面前的皇储表情从始至终从未改变过分毫、说话的语气也依旧是那么冷淡而不客气,可风涓却无端地感到了一阵寒意。
——是我穿得太少了吗?
他下意识地想。
西树的冬天总是寒冷得刺骨的,尤其是夜晚。迎面吹来的风刮过脸颊时就仿佛是淬了毒一般的疼痛难忍,而也正因如此、所以他今夜才穿得额外严实,甚至还特地多加了一件围巾。
风涓想了想,觉得可能还是因为这天实在太冷了,冷得他的脑子不太清醒了。否则瞧着那位白发的皇储的模样,怎么会觉得对方眼中好似有碎冰掠过呢?
人的眼睛里是不可能有冰的。
何况若是没了那层名为“赤凰皇储”的光环笼罩,对方也只不过是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发色稍微有些特殊的小姑娘罢了。
只不过话虽如此,但风涓却还是有些不太敢直视这位储君的脸。这当然不是出于畏惧、而是因为他心底那点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他才不是无缘无故接近白发的皇储的。
早在那位皇储来到营地之前,他就从父亲与舅舅聊天的时候听说过这位皇储的名号,但更多的都是关于她的父亲——名为“赵云澜”的将军的事迹。
“以赵云澜的性格来说,他的女儿不可能会差到哪里去,那家伙应该是个难对付的人才对。”
舅舅如此肯定地说。
然而父亲的意见却有些不同,“但她的身上也同样流着凰樱那个疯子的血,别忘了,她当初是如何”
再之后的话风涓便都听不见了,因为父亲和舅舅发现了躲在一旁偷听的他,于是便默契地中止了对话,转而逗弄起他来,任凭风涓再怎么撒娇闹腾也不肯再多透露一句。
尽管如此,但风涓还是记住了。
——凰凌世是将军和疯子的女儿。
或者说,是他们组成了凰凌世。
他对从未见过的异国皇女充满了好奇,好奇她是否会如自己的母亲一般是个疯子、又或者是如舅舅所说的那般,像赵将军一样难以对付。
女性的、将军?
凰凌世会是女将军吗?
然而可惜的是,有关凰凌世的消息实在是少得可怜,舅舅总说这是赵云澜那个老贼在保自己女儿、看来赤凰真的撑不了多久了,而父亲虽然沉默着没有说话,但他的神情明显是在认同舅舅的话。
于是风涓的好奇更深了。
他真的太想能够亲眼见识一次这位即将亡国的异国皇女了,听说赤凰血脉代代承庇着凰鸟的祝福,她们间的每个人都拥有着一头宛如月光般皎洁神圣的白发,瞳色更是自开国之时起便代代相传的蔚蓝色,且无论过去多久都不会老去。这些围绕着凰凌世身上的、如此梦幻而又充满了神秘色彩的传说让风涓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期待着有朝一日能与这位皇女相遇。
因此在听见父亲说要去边境进行秋狩时,他当即就跑去缠着父亲想要一起去,在得到了拒绝的答复后也丝毫没有气馁,而是转而缠起了母亲、哥哥们,甚至就连一向总喜欢板着个脸的舅舅也被风涓缠得没了脾气,总之在将所有能缠的人都缠了个遍后,风涓总算得到了父亲无奈而又宠溺的首肯。
——终于能与你见面了。
风涓听说了,赤凰王朝在【那位】的运作下已经覆灭,凰凌世父母和年幼的弟弟们都死在了这场蓄谋已久的起/义之中,只有她的姐姐和四弟和她逃了出来。
而根据那位赵将军的过去,凰凌世很可能会出现在灏州。
事实也的确如此。
凰凌世不仅出现在了灏州,还主动要求来到了西树,要与他的父亲结盟合作。
风涓想,父亲虽然看起来并不喜欢凰凌世,但却愿意帮助凰凌世复兴赤凰王朝,说不定将来等凰凌世登上了帝位,西树还会受到她的感谢。
而等到那个时候——
等到那个时候——
在听说了凰凌世已经到达营地、此刻正与父亲正在商议结盟大事的那个时候,风涓闹腾着想要偷偷溜进去一睹那位皇女的模样,却被告之这么做是在冒犯他国皇储、会坏了两国的友谊,受挫的他便只能趁夜偷偷溜进营帐、皇储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自己的大哥不也是皇储、却从未不准自己看他,而且只是一眼而已、只要满足了好奇心他就再也不会关注这位皇储。
然而在看清楚了那人的容颜之后,风涓却再也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了。
月光?
不、她比月光更美丽。
荒芜的土地上从未出现过如此美丽的颜色,在令人向往追逐的同时,也克制不住地想要独占拥有。
令人可惜的是,皇储的头发似乎有些太短了,无法展现出它应有的美丽。
而且脾气也不太好的样子,就好像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便是趾高气昂个不停的对待周围的所有人,也不会好好地叫别人的名字。
难道是因为没有朋友、所以才不会普通的对待别人吗?
不、不是。
坏脾气的皇储只是口是心非,况且她并非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态度,比如在对那位据说是背/叛了皇储却没有被处以死/刑的、至今仍被单独关押,等待着皇储发落的小奴/隶时,皇储的脾气就显得没有那么糟糕了。
原来她也有在意的人。
风涓有些不甘心,但在发觉皇储对他也会放缓态度时,这份不甘就又转换为了混杂着嫉/妒的喜悦。
“风涓,”
偶尔、他也能从皇储的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就好比此刻,白发的皇储静静地看着他,蔚蓝色的眼中仅仅倒映着他一人的身影。
——就这么呼唤我吧。
他想。
——请一直只看着我。
年幼的王子并不是不懂什么叫爱,可他却无法理解自己对于皇储的这份感情是否是爱。
嫉/妒、独/占、喜悦、不甘,与前所未有的杀/意。
想要杀/死那个叫宁光逢的人,让他再也无法出现在自己心悦的少女面前,让他为自己背叛了储君这一愚蠢行径付出代价,让他再也无法分走凌世的注意。
这份扭/曲/负/面感情、是爱吗?
应该不是吧。
“谢谢你,这个风车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让我非常怀念。”
——连“孤”的自称都忘记了,而是说的“我”,难道是非常高兴的意思吗?
“真的吗?”于是他笑着说,“既然这样,那我就送给你吧!”
“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自心间蔓延至四肢的暖意在刹那间便充满了风涓的身体,风涓是那么的喜悦、以至于非常轻易地就能将前不久还说要永远珍藏的风车送给了她人,“阿世喜欢就好!”
于是白发的皇储静静地笑了,她笑起来是那么的娴/静/文/雅,是用刺将自己包裹起来的皇储从未展露给他人的柔软一面,眉眼舒展的同时好似一朵正在静静开放的花。
他忽然有些嫉妒这个风车了。
然而皇储的笑容并没能持续多久,她专注的看着手中的风车许久,而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下来,让原本还在冒酸泡泡的风涓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储君,毕竟少女是如此的高傲、以至于偶尔风涓也会担心自己会被她刺伤,然而如今看着她这副脆弱的模样,风涓就又开始止不住地心疼起来。
“风涓,”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叫我的名字了。
风涓呆呆地想。
那位皇储再看向他时,风涓看见了对方眼中微弱的水光,于是他的眼中便仅仅剩下了这一幕。
耳畔似乎传来了皇储的声音。如此的平和、如此的温柔,仿佛就像皇储放下了所有的防备与伪装、终于接纳了他一般:
“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告诉我商队现在在哪里吗?——这些东西真的实在是太令我怀念了,所以我想能去买一些其他的东西。”
风涓张了张嘴,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一字一句异常僵硬,完全不像平常的他:“我、可以把所有的都送给你,其他的也都给你——只要是阿世想要的,我都给你!”
——这份感情,难道是对她的爱吗?
因为爱着她,所以才会想要独/占她的视线,所以才会知晓何为嫉/妒的滋/味,才会心甘情愿地为她奉上一切。
可明明、我与她只不过才相处了短短不过几日的时间,这份感情就已经成长为能被称之为爱的程度了吗?
风涓并不是不懂什么叫爱,父亲和母亲的感情就是爱,但他却无法理解自己对皇储的这份感情究竟是否能被称之为爱,还是仅仅是在发现了稀世的珍宝后想要一个人独/占/的贪/婪/欲/望。
但是现在无论如何、
至少有一点风涓十分清楚。
“不,”
白发的皇储语气悲伤地拒绝了他,“我不能抢走你的东西,风涓,这是属于你的东西。而我想要的是只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宝物,你能明白、能理解我的这份心情吗?”
风涓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有了液/体的润/滑、他的声音听起来总算不再那么的干/涩/:“我明白了,”
——那就是、无论凰凌世想要什么,他都会带到她的面前来。
他近乎贪婪地看着白发的皇储的容颜,与那双只会倒映着自己一人身影的蔚蓝色眼中,几乎是在喃喃地咀嚼着对方的名字——
“——阿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