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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身穿烟紫色大袖襦裙,这种寻常人穿着老气的颜色却衬得她肤色如玉,莹润生光,耳上的白玉坠子和鬓上的白玉钗为她侧脸轮廓更添清丽柔美,纤腰一束于端庄之余多了几分轻盈灵动。
他生于宫闱,见过各色美女不计其数,便是身畔侧妃侍妾,亦有数人姿色在孟氏之上,然而,不过惊鸿一瞥,她却入了他的心,竟又已是他人妇,他不过晚了一步,已是求而不得。
清词垂眼看着手中的茶。
同是陌生男子,她面对慕玖可以神情自若,谈笑风生,可面对祁王,却觉心绪不宁,只因此时祁王打量她的眼光,更为肆意,便如窥伺已有的猎物,而明明他们二人除在长春观打过照面外,并无其他交集。
祁王今日换了身石青色湖绸锦袍,少了那隐隐的阴鸷之气,多了几分风流俊朗,他手摇折扇,乍一看,确有翩翩公子的气息。
“夫人不必如此拘谨。”祁王温声道,“阿滢没有姐妹,素日常觉得孤单,难得与夫人投合,夫人日后常来就是。”
“祁王府的大门,永远为夫人敞开。”他语中似有深意,清词只听得心惊肉跳。
她勉强笑道:“王爷与娘娘厚爱,妾身如何敢当。只是家中婆母身体不适,妾身心中挂念,恐母亲误忘了吃药的时辰。”
她这样坚持,又口口声声侍奉婆母,祁王倒不好强留她了,心中不免遗憾,再见孟氏,得是元宵宫宴之时了。
崔挽着清词的手,遗憾道:“妹妹家中既然有事,姐姐不便留了,日后常来常往便是。”
一面说着,一面亲自送她去垂花门前,见她上了轿子,才依依不舍挥手作别。
轿子转过照壁,待看不到了,崔氏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酝酿了一日的秋雨,终是落了下来。
“王妃“侍女凡霜轻唤了一声,却见崔氏怔怔站在那里,充耳不闻,面上无悲无喜。
“王妃小姐!”凡霜执伞,为崔氏遮雨,又提高音量,唤了一声旧时称呼。
崔氏回头,睫毛眨动,一滴水珠落在颊上,她轻声一笑:“这秋雨,可真凉啊!”
“小姐”凡霜难掩担忧,却见崔氏已换了神情,仍是往日的温婉端庄,几乎让她疑心方才是自己的错觉,她淡淡道:“王爷还在等着呢,回吧。”
萧珩是在半路遇到自家的马车。
中午,萧珩听回府取东西赵剑说起,夫人去了祁王府,不过是女眷之间再寻常不过的往来,但不知为何,他下午却因此心神不安,尤其是见天又落了雨,心中更是焦急,便策马冲了出去。
依稀听得赵剑在后头喊着什么。
他只依着心意往祁王府而来,待见了自家马车,才松了口气。
萧珩弃马上车。知微极有眼色地去了后面的车中。
孟清词看见萧珩有些意外,因了那一晚的亲密,两人之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她想将此事举重若轻,淡然处之,遂借着接手家事忙乱之机,刻意地错开了与萧珩两人相处的时候,好在萧珩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论起忙碌也不逞多让。
然而,在这阴雨的天气,因着冒雨而来的萧珩,那些低落的情绪,隐隐的不安,未知的惶恐,奇迹般地被抚平。
便是再怎样的理智,内心深处,是不可谓不惊喜的。
“世子,您的头发都淋湿了,秋雨寒凉,怎不记得穿蓑衣呢?”一句看似埋怨实则关切的话语脱口而出后,她下意识地从桌屉里取出干净的巾子,靠近为他擦拭,言语中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隐隐心疼。
几日未见,萧珩很受用妻子这样的关心。
两人之间仅隔着一张小几,清词靠的又近,萧珩的喉结滚了滚,伸手取过巾子:“好了,也只是淋湿了一点,不是大事。”
但他并没忽略方才掀起车帘的那一瞬间,孟清词怔怔地看向窗外,秀眉紧蹙,满腹心事的模样。
“不开心?”他问。
清词笑了笑:“天色不好,王爷又已回府,我便早些告辞了。”
萧珩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冷得如冰,他的脸上瞬间罩了一层寒霜,沉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在他的眸光深处,她看到了一种名为关切的情绪。
其实,即便曾经夫妻多年,她也看不懂萧珩。
他从不吝惜给予她关注和照顾,让她误以为自己在他的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份位置。然而,当面对心爱之人时,却毫不留恋地抽身而去,对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没有丝毫不舍。
只是,她能怎么与萧珩说呢,没有真凭实据的猜测,只会徒然生一些不必要的事端罢了。何况,她与祁王,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不多,她不喜祁王,小心避开也就是了。
“许是下雨添了凉意的缘故罢。”孟清词嗓音轻巧,似不以为意般转了话题:“适才在祁王府听了一出新戏,与之前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不甚相同,倒是让妾身有些感触。”
“讲的是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与一个富家小姐有了婚约,却又阴差阳错识得了当朝公主,两个女子都对他情深义重,男子哪一个都难以割舍,犹豫不定又乐在其中,最后是公主去了邻国和亲,男子和富家小姐成亲,恩爱白头,心里却一直怀念着远离故国的公主。”
“妾身觉得这个戏本子很是新颖。他看似写了个大团圆的结局,实则每个人都不得圆满。对公主而言,虽成就了家国大义,却失去了心爱之人,对书生来说,娶了哪个,都会有遗憾。而富家小姐看似如愿以偿嫁给了书生,夫君的心却始终系在另一个女子身上,总是有些意难平的。”
萧珩的目光清清淡淡落在孟清词脸上。
上午御前应召,圣上看似无意,实则已是再明显不过的再为祁王铺路。他的回话必须谨慎又谨慎。定国公府走的是忠君的路子,可是忠君,亦不是顺从君主的每一个决定。
他其实有些疲惫,然而这种疲惫不影响他对于枕边人情绪变动的敏锐。妻子一向端庄从容,但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他能觉察出妻子是不安的,隐隐地在害怕什么,可是她并不想对他倾诉,反而顾左右而言他。而有的人紧张的时候,说的话也比平日里多一些。
清词的话音落下,萧珩沉思片刻,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哪能事事求得圆满。对世俗夫妻而言,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已是良缘。”
“即便不能两情相悦吗?若只是为了一纸婚约,而将两人捆绑,这样的一生值得吗?”孟清词脱口而出,语气中有几分激烈,又后悔地抿了唇。
她今日有些冲动了。
萧珩眉心微动,他想,他有些明白了妻子近些日子的疏离。
“阿词,看着我。”
孟清词怔怔地抬起头。
似乎过了许久,萧珩忽然扬唇一笑。他这人极少笑,但若笑的时候,一双眸子如淡云散尽,星河莹莹,令人怦然心动。
随之,他敛了笑,面色严肃:“阿词,你是在担心什么呢?”
“我曾对泰山大人许诺,会好好照顾你,”他抬手为她理过蓬松的鬓发,眸光一瞬不瞬盯着她,缓缓道:“我们或许是基于父母之命的婚约,但未来很长,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了解彼此,培养感情,相携走过这一生。”
清词想不到萧珩这样寡言的一个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的目光专注,仿佛天地之大,他只看到了她一人。
暮雨轻敲琉璃窗,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车厢里越发地安静。
被萧珩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清词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她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然而,有一个名字,在这一瞬间,划过她的脑海,冰封所有即将汹涌而出的情感,给予她刻骨的冷静。
她相信此时萧珩语中的真诚,承诺的坚定,只是,世事无常,年少的想法许会改变,很多事更是不以人心为转移,无可奈何的不止是花开花落,还有人生,便如这一场折子戏。
这不是萧珩的错,也不是她的错。
也或许因此,纵有遗憾,她从未否定过他,否定过这一段同行的路,那么,若干年后,当回想起在这个人身旁的时光,将不是孤单,伤痛和自怨自艾,而是洒脱一笑的释然。
想到此处,孟清词粲然而笑,她眨了眨眼,纤指轻轻地朝他心口的方向指了指,不置可否道:“世子爷,到家了,我记住你今天的话了哦。”
是夜,祁王府。
窗外凄风冷雨,秋意萧瑟,室内却是烛光摇曳,春意融融。
崔氏垂眸,一粒粒为祁王扣上中衣的扣子,祁王今日得见佳人,心情愉悦,对崔氏甚是满意,不禁深深佩服父皇的眼光。
成婚前,他并不满意崔氏的姿色,父皇却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你娶了崔氏,她会是你的贤内助,将来也会是一个好皇后,整个崔氏一族也会为你所用。你若是不喜,父皇赐你几房美貌侧妃便是。”
成亲几年,他不得不承认,父皇看人的眼光着实高明。崔氏虽不甚美,却宽和大度,且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令他没有后顾之忧,只除了无子这一条,作为妻子,他着实寻不出什么错处。
祁王的目光落在崔氏身上,崔氏垂着头,暖黄色的烛光下,一段纤长的脖颈弧度美好。
祁王心下一动,抱住了崔氏,俯在她耳畔低声笑道:“别扣了,待会儿还得解开,麻烦!”
崔氏身子一僵:“王爷”灼热的气息落在了她的脖颈上,略带薄茧的手抚上她的腰,她身上一阵颤栗。
崔氏现在是没有什么亲热的心思的。孟清词离开后,她一直心神不宁。许是因在自家府上,祁王对孟清词的觊觎之意丝毫不加以掩饰,身为妻子,她自然是难受的。可是令她不安的并不是这个。
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儿呢?既想让人家为自己所用,又对人家的妻子不怀好意,别说萧珩,世上任何一个血性男儿都无法忍受这样的事呢。
说实话,她对赵麒是有些失望的。
正是夺位的关键时刻,定国公于北境手握重兵,是他们争取的对象。这样的错误,赵麒不能犯,他承受不起后果,崔家也承受不起。
崔氏挣扎着侧过脸,道:“王爷,萧世子”
“嘘别说本王不爱听的,扫兴!”祁王的手指抵住了她的唇,“莫负了良辰。”
晕眩中,祁王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迈入榻内,随手放下了帐子。
帐中春色无边,崔氏的心中却是一片凉意。
尽管祁王一月之内,总有四五夜宿于正院,然而,只有她和她的心腹丫头才知道,祁王,已经很久没碰她了。
今夜,他的热情,却是因为另一个女人。
祁王的吻,褒奖般地落在她的耳侧:“阿滢,得贤妻如此,是本王之幸。”被夫君如此相待,本该欢喜,可为何,她心头涌上的,却是屈辱之感。
崔氏侧过头,一滴泪洇入枕中,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