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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水镇隶属于豫州郡,在前朝是个军事重县。
一路上也遇到了一些流民,他们说安水镇只是个小县城,比不上禹城、王城、平城之类的大城市。但是这里的县令听说爱民如子,在城外设了粥棚,收纳安置流民。不像别的县城一样,不准流民进城,还会驱赶流民。
周郡一行人走了三四天,终于看到了安水镇的影子,城门是那样的高大。走进看到了城门外的荒地上建造了几个那种茅草棚,乌压压的人群缓缓流动着。他们个个饿得骨瘦如柴,面黄肌瘦。他还看到了有士兵在维持秩序,但更多的是散落坐在躺在一边的流民,脸上是麻木的神色。
周郡有些奇怪,这些人为什么没能进城,还是在门口待着。周里正让他们先停下来,找人去打听打听。路云已经灵活地挤进人群了,周郡抱着路拾没有动,而是仔细观察着。
他发现在城外停留的多是老弱少残的人,没有多少青壮年。而且那粥棚里排队的人群脸上是兴奋的不同于坐在一边的人的麻木;而且还有一些货郎走来走去的叫卖;另一边又许多小孩子跪在那头上插/着草标。这是卖儿卖女求活路了。
周郡不忍再看,可是一转头又看到许多妇女们跪在一旁,哀求着人买自己。那蹒跚着老翁拿着破碗或者伸出双手在乞讨,他们有的无法站立了,在爬着祈求。
周娇看到那群头上有草标的孩子,脸色惨白,她不自觉地去抓哥哥的袖子,却听到哥哥在喃喃地念着什么:“十日卖一儿,五日卖一妇……”
她听不懂,又扯了扯哥哥的袖子,周郡回过神来,赶紧安抚她,郑重地向她保证,他们一家人就是死也会死在一起,不会将她卖掉的。
这时候有人抬着尸体从他面前走过。周郡带着周娇让了让,眼神顺着他们抬着尸体的人走,发现他们像扔土块一般将尸体往板车上一扔。板车上已经层层压下了五六具尸体,黑黢黢的,几乎没有完整的衣物覆盖。
他捂着周娇的眼睛,收回了眼神,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以前在影视剧里也看到过这些情况,可是都没有现场来的震撼。
路云很快就回来了,很兴奋,“哥,他们在发粥,是米粥啊。”他舔/舔嘴唇,口水几乎都流下来了,“只要排队就有。”
“不是的,要先去登记。”路婶子也回来了,她指了指粥棚不远处的有面旗帜的地方,“要先去那边排队登记,领签条,然后才能去领粥喝。”
周大福也过来,说明了情况,他不认识字,挤到了城墙那,看到贴了很多告示,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他的儿子周立念了一两年书,认识几个字,连蒙带猜的说安水镇给流民施粥赈灾。想要入城的流民需满足条件。
儿子还没看到什么条件的,就被人挤出来的,不过先不管了,先去登记领粥喝要紧。他就赶紧回来带着队伍去登记那边排队。周里正也颤巍巍地被扶着一起去,他手里可是有全村的那个缴纳税赋的凭证。他们平县的收纳粮食和缴税都是由他和老村长带着村民一起去的,还有每年的每个村里的出力修水利的人头,他这边都有记录。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起码这能证明他们周家村的人都是良民,不是土匪。周郡他们排在后面,路拾睁开了眼睛,他这几天有水有野菜,不是之前那样干瘪了。精神头也比之前好太多,之前一直是昏睡着,如今倒是有精力左看右看,显示出对外界的兴趣来。
这个登记的队伍有两对,排得都很长。
他们在后面排着,前面几人在说话。
“俺能进城去,俺娘不能,咋办?俺总不能扔了老娘,做不出那事唉。”
“俺也发愁,俺家就俺爹和俺符合,老娘和儿子也没法进城,好不容易逃到这了,这咋办。”
“那大人说可以去吉县,那里荒地多。可是俺这一大家子走不动了。”
“是啊是啊,累死累活到了这,不想走了。求大老爷开恩啊!”
周郡听到这话,想了想,扯了扯自己的面皮,和路云换了个位置,凑到刚才说话的那一队中,问问情况。
那个大汉一张长脸,满面风霜,见周郡还抱着一个婴儿,露出苦笑:“你这个娃娃县太爷不收。”
周郡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说自己是从平县逃荒来的,那个大汉就说他们是隔壁县来的,比他们早来了两天。他说这里的县太爷收治流民,但是有几个标准,一是不要年龄大的也不要年龄小的。单身的男女年龄要在十四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要是一家人逃荒的话,最大的不能超过五十岁,最小的不能小于八岁,且还要有保人。
进城之后可以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去军府做屯种,户籍就是军户。这个管吃管住就是不自由。第二个是分到下面乡、村开垦荒地,这个户籍是农户。这个好处是人身自由,但是不管吃住,开荒种子和农具还要借用县衙的,要交一笔费用。
“什么是军户?”周娇也听到了,她觉得第一个好,但是看大家都想去第二个。周郡小声解释道:“军户就是受军府管理,必须要承担兵役,但朝廷会按时发饷。不能随意走出军府之地,出入要申请。农户就是我们之前在周家村那样。”其实周郡知道的古代军户和农户最大的区别就是自由,农户可以读书参加科举考试做官也可以参加武举从军做官。而军户不能参加科举考试,子孙后代要想做官,很难,但军户也有好处,江南这边的驻地军民多,不会上战场,大多是开垦种田,没有徭役赋税。
周娇听得不太懂,而路云则懂了,“那还是农户好。”当初他们之所以逃荒,就是赵王无所顾忌地征兵,加重赋税,要他们都去战场打仗,上至十岁孩童下至六十岁老翁都不放过。妇女呢则要去挖壕沟修水渠建城墙。要是逃荒到了这里还要去当兵打仗,这谁也熬不住啊。
说着说着到了他们。里正和大儿子大孙子围着那个登记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们很快就被叫上去。一人发了一根长长的木头签条,签头是红的。
里正的脸色不太好看,带着他们去排了队,碗要自己备。周郡他们没有,里正则分了他一个,要他们分开排队,一个喝完了一个再去排队领粥。
周郡让路云和周娇排在前面。等着排到他的时候,他把路拾放在自己的胸前,又把木头签条扔进篮子里,对那个那个盛粥的人说着:“我弟弟没有签条,他两天没吃饭了……”他把路拾的脸正面朝着那个盛粥的人,那人不耐烦地扫了了一眼,“这里哪个不是几天没吃饭的。”但他一抬头见路拾乌黑的眼珠,不知道怎么的心声怜悯起来,把勺子往下面按了按,再次盛出来的时候有了许多米糠,比前面的浓稠的多。
周郡裂开嘴,“感谢大人。”他端着粥他看着后面越来越多的排队的人,赶紧喝了几口,接着走出队伍,给路拾喂食米粥。
路拾喝得很欢。周郡感觉到米粥在自己胃里流淌,全身上下都熨帖起来。
等到所有人都领了粥喝完后,周里正把所有人聚在一起,说了起来。
“俺问了这里的大人,这里的粥棚是官府和城里的善人一起设立的。每天施粥两次,每人可以凭签条领三天,三天之后就不能再领了。”
“俺们不能进城吗?”周大娘问了。
里正的脸似乎被太阳晒坏了,红肿和灰白交织,他眼里发出了古怪的光,“我们进不去。城里只要年轻人。”接着他不再说话,而是看了周大福一眼,周大福推了推自己儿子周立。周立磕磕巴巴地说了他刚才喝完粥又激进城墙那贴告示的地方看到的进城条件。
听完周立的话,乡亲们炸开了锅。
“不给进,那只有年轻人能进城?”
“还要交钱买农具和种子?可是俺自己有农具的。”
“这可咋整?”年纪大的犯了愁,“俺们年纪不行,手里也没银子去缴纳什么进城费啊。”
“俺们好好的良民,难道入了城就成了军户?不好,这不行。”
“要不,再往前走走看。”有人建议道:“咱刚来的时候就有好些人往南走了,要不我们去别的县碰碰运气。不会所有的县城都这样的。”
周大福点头,“俺打听过了,俺们要是安水镇进不去,可以往南去吉县,澧县、万和镇,还可以去王城、禹城,江阳城。他们说豫章王王府就在江阳城呢。我们这一路不缺水,也可以吃野菜,偶尔能抓到野鸡,可以爱吉县。”
“要是吉县。澧县也不要年纪大的人,咋弄?”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周青道:“我刚才也打听了,这里去吉县要翻个山头,咱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咋走?就算有水,可咱都走了快三个多月了,真遭不住了。”
路凛老老实实地说:“俺可以去做军户,反正俺爹俺娘都不在了。”
几个符合年龄的比大拴二牛三花夫妇纷纷同意路凛的看法,“俺们可以去做军户。”
路阳媳妇路婶子眉毛一挑,“做了军户可没得自由了。你知道啥叫军户?那可是要上战场的。”
三花道:“你们不是说豫章王这不会打仗吗?”她看着她男人二牛,二牛憨憨的,“是啊,当初老村长让我们往难逃,说的是江南水多田多还不打仗,不想俺们那周家村,动不动就干旱的,田里出不几个米来。俺想做军户就做军户吧,给咱吃给咱喝还给房子住的,俺寻思着在哪不是种地。”
主要是他在周家村也是种地,而且要不是逃荒,他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去乡里赶集赶庙会。管他自由不自由的,他爹他爷祖祖辈辈都是农民,读不读书的和他也没关系。至于打仗,他倒是害怕,可是要是再去逃荒上路,恐怕他和他婆娘就要交代在路上了。
这样想的不止二牛、周青几个,有一半的符合年纪的能进城的就想做军户。按照周立打听来的,这这里做军户吃喝不愁,只要帮着屯田种田就是,朝廷管吃管喝给盖房住。他们逃到这里,除了极少数家当齐全的,大多数都是光溜溜的,只有两三个包裹随身带着。哪有钱去买种子和农具开荒。
再说开荒,往年在周家村。一块不足量亩的荒地,要全家老少齐上阵搞上五六年才能正常的收获粮食。前三年全是白打工,累死累活的吃不饱穿不暖的。朝廷还不给你吃喝,只给你分一块地,这不是要人命吗?
周郡周娇听着嗡嗡的议论声,也是在心底思量,他是想进城的,可是周娇和路云路拾都不符合标准。那就只能再逃荒去吉县了,可是要是他一人带着三个娃上路,恐怕也是走不了多久的。所以他把目光移向了几个家里有老人和小孩的。里正家的小孙女才十一岁,是不符合年龄的。而里正据他所知也是五十开外了。还有一个王大爷,他家里的虎子才九岁,独苗苗一个。这两人能舍弃孙子进城?
要是他们几个一起上路,倒也能行。大家吵了很久,各自犹豫不决,说留下的也有,说走的也有。最后周里正拍拍手,“我的意见是继续南下。”他不想成为军户,也没有多余的银子去缴纳进城开荒的人头税。不光是他年龄大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大孙子已经读了两年书了,要是成了军户,世世代代都不能翻身了。大孙子周立被先生说有读书天分,他是想举全家之力供出一个读书人的。
他刚说完这句话,眼神在围着他的乡亲们身上转了转,见不少人不赞同的表情,心底叹息起来,看来周家村要分散了,他答应过老村长要保住周家村的根,可是却不能阻挡别人活命。人各有志,他道:“想留下的可以去那边报名。想跟着我走的也可以。我们现在这里待两三天,把情况都打听清楚,再做决定。”
他还想着能不能找人问问有没有见到周氏族人。他们周氏一族的族长比他们提前走了三天,也许早就进城了,也许到了吉县或者别的县城。周氏一族人多势众,他们周家村虽然和族人相距甚远,但大家同出一宗,分支不同。如果能打听楚他们下落也好有个照应。而且李老太爷他也想打听打听,一路逃难南下的情谊,他知道李老太爷是个有能耐的人,同在异乡都是个助力。
这里会免费施粥三天,他们不必担心食物,要找更多人的人打听清楚,细细思量,这可是决定他们未来的路要往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