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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内议论不断,乃至比宴席刚开始时还要热闹几分,只是那时的人们脸上尚且克制着举止言谈,不管真心与否,嘴中念叨的起码大都是对新年的祝福,然而现在,他们脸上的笑意倒是真心了许多,只是参杂着的,却是满怀恶意的贬损和讥讽。
“早就听说这位嫡子咒力一日不如一日,没想到已经成了这样。”
“和甚尔那样的废物呆在一起,没半点规矩,果然也成了个小废物哈哈。”
“可惜,家主大人后继无人。”
“谁说的,儿子不顶用,自然还有兄弟”
“你的意思是扇大人?”
有禅院扇的手下混迹其中,引导言论,禅院族人所讨论的东西渐渐来回往复于‘废物嫡子’与‘家主之位’这两个话题之间,隐约中,对直哉越发贬低,并抬高禅院扇。
其中自然也有直毘人不在现场,没了压制的缘故。
不论原因为何,总之禅院扇对此可谓是相当满意,原本那满脸刻满不甘的褶子里,如今都舒心快意了许多,他苦苦忍耐了这许久,家主的位置,终于再次向他靠近了一步。
若非场合不允许,禅院扇恨不得此刻放声大笑,宣泄多年来被直毘人强压一头的苦闷,老天爷终于公平了一次,让他儿子成了一个妥妥的废物,连甚尔都尚且不如,一个彻彻底底的无用之人。
想到这些,禅院扇只觉得从未如此舒心快活过,以至腹中原本的灼烧感,都似乎消退了。聒噪的闲言碎语,现下在他耳中,无异于最动听的声音。
只是,没等禅院扇高兴多久,外面再次传来阵阵骚动,扰得他不由皱眉。
“外面什么声音?”禅院扇吩咐身旁的下属道,“你出去看看,是什么人在刮躁。”
“是。”下属应道,很快便出去了。
禅院扇眼见没什么动静,转而继续和旁人应和,享受众人的吹捧。
“啊——!”
突然,一声惨叫再次席卷整个大厅,众人闻声寂静,仿佛天降冷水,将所有人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连呼吸都不由放缓,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先前出去的探查的下属满脸惊恐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身后追着洪水猛兽一般,等到了人群前,他才颤抖着说道,“是咒、咒灵群”
下一刻,白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露出敞着血窟窿的后背,腥臭的鲜血再次于木地板上流淌伸延,浸盖了先前已经有些干涸的血迹。
原来这些人方才就一直这么伫立于同族的鲜血之上高谈阔论。
如同电影重播一般,人群再次惊惧尖叫着四散开来,然而这一次,禅院扇却无法做到镇定自若了,他惊魂不定地看着下属逐渐冰凉的躯体,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明明就已经吩咐过,只需放出一两只即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禅院扇不由捂着肚子来到门外,肚中的炙热似乎终于按捺不住一般,疯狂叫嚣着自己的存在感,然而眼下,他却是无暇顾及这些了。
原本已经漆黑的夜色中,布满了诡异的光,犹如五彩斑斓的黑暗,扭动在夜幕中,只不过盘踞其中的不是什么亮丽的光彩夜景,而是形态各异的咒灵!
数十只大大小小的咒灵仿若不断缠绕的毒蛇,就盘旋挤压在禅院上空,犹如百鬼夜行一般,污浊的咒力浓厚到连空气都被其扭曲,似乎就快喘不过气了,禅院扇张大着嘴,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这可怕而又离奇的一幕,喉咙也被彻底剥夺,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仍有能力不错的禅院族人试图阻止这一切,拼命攻击着,然而抱团侵袭的咒灵似乎连智商都高了几分,占据高地,却只是同底下的人打着游击战,快速而迅猛地俯冲向下,撕咬着一个又一个人,鲜血成了枯寂的庭院最刺眼的新岁装点,即便在夜色中,也依旧嫣红夺目。
不过,禅院扇的出现打破了这可怕的循环,天空中的咒灵团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东西,停下了所有攻击,焦急地搜寻着,不断嘶吼。
禅院扇眉头一跳,心头莫名涌起一阵不安,他握住早已备好的咒具,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去,但下一秒,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块石子瞬间击中了他的脚踝,事发突然,力道之大,让他难以忍受地痛呼出声。
而这一喊,无疑让天空中所有的咒灵锁定了目标。
犹如见到了新鲜血肉的恶狼,漫天的咒灵张牙舞爪地向着禅院扇扑去,无法言喻的恶臭味也随之倾泄,不仅仅是视觉的冲击,还有嗅觉的毁灭。
若说,一只三四级的咒灵攻击力犹如一条中小型恶犬,禅院扇将其击杀绰绰有余,那么,成群结队的三四级咒灵,此时的它们与恶狼无异。
蝗虫聚集时,其会因为体内信息素的释放而群体姿态化作‘丧/尸’一般,危险程度倍增,这群咒灵似乎也是如此,裹挟着连空气都被扭曲的污秽咒力,疯拥而来。
更可怕的是,禅院扇不得不正面迎击。
“一群废物,还不快来!”禅院扇破口大骂,而他那些被眼前场景久久震惊的下属,这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上前帮忙拔除外围咒灵——禅院扇就被包围其中,苦苦支撑。
禅院扇不知是谁破坏了他的计划,也不知到底是谁突破结界放出了这些豢养的咒灵,他现在只恨一件事,恨刚才用石子攻击他,致使他暴露于咒灵眼下的那个人。
他绝不会放过那个人!
禅院扇咬牙切齿地一刀祓除了眼前扑面而来的一只咒灵,然而很快就有新的补上,仿佛怎么杀也杀不尽,就好像他对于这些咒灵而言,有多么致命的吸引力一般。想到这儿,他脑中似乎抓住了些什么,但一只接一只的咒灵让他无暇思索,只能专注于不断斩杀祓除。
远处百十来米的和瓦屋顶之上,甚尔手持游云托着下巴,时不时一击祓除一两只偶尔不合时宜飘荡过来的低级咒灵,津津有味地看着被咒灵大军围攻的禅院扇,心情愉悦极了。
甚至还想小酌一杯。
他当然没有错过直哉是如何被抱着离开正厅的,天与咒缚带来的五感和□□的提升,让他鹰一般的眼睛可以清楚看到直哉嘴边的血痕,还有与之对比鲜明的惨白的小脸,完全不同于往日同他耍小动作时的活泼。
不知为何,对这样的直哉甚尔尤其不爽。
他认识的臭小子不该是这样——是的,甚尔心中对直哉的印象已经完全改变,彻底纳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只是本人或许对此还没有特别自觉,仅仅觉得小孩不该是这样,把自己搞的惨兮兮的。
明明昨天还活蹦乱跳胸有成竹地跟他保证这次计划有多万无一失。
无意识中,甚尔对禅院扇那群人产生了迁怒。
禅院扇安排放出咒灵的下属被甚尔从身后偷袭重击头部,彻底昏死过去,而他就借助这个空档,放出了几乎所有豢养的咒灵,原本是打算由他将计就计,只放出一部分咒灵直接引到禅院扇身边,让其自讨苦吃就行,但现在,他却不想这么简单就完事了。
击中禅院扇脚踝的石子自然是他投掷的,既能吸引咒灵注意,还能一定程度限制住禅院扇的移动范围,可谓是一举两得。
直哉有他老爹守住,不怕出事,而且,那群咒灵已经完全被禅院扇给吸引住了,一时间弄得甚尔都有些好奇,这老家伙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那颗黑丸,效用这么强。
害得他想投石子暗算都不太方便了,甚尔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随后又是一掷,石子箭矢一般穿过咒灵间的微小缝隙,正中禅院扇的手肘,害得他差点松了手中的咒具,也因此,没有成功击杀再次迎面当头的咒灵。
见到对方终于被咒灵的血盆大口狠狠咬住了整条胳膊,甚尔心里一直憋着的那股气这才算畅快了些。
不晓得那小子伤势怎么样了,得偿所愿的甚尔有些无聊地想着,要不要干脆去看看笑话,平时教他的是不是全忘干净了,把自己折腾得这么狼狈。
这边甚尔优哉游哉地想东想西,禅院扇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尽管他的确以一己之力祓除了许多咒灵,但到底还是敌不过对方的数量优势,更何况外面还有甚尔从中作梗,当咒灵咬住他的胳膊时,他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不止是鲜血瞬间迸发,还有逐渐失去知觉的胳膊,以及仍旧将他团团围住的咒灵大军,本就不多的理智坚持到现在已然是强弩之末,他不由再次对外面的下属破口大骂,“一群蠢货,饭桶!就这么点不入流的低级咒灵到现在都没有祓除干净,我要你们有什么用!呃啊!”
外围正拼命祓除咒灵的一众下属听到禅院扇毫不留情的斥骂后,疲惫的身躯让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怨恨,明明他们也伤亡不少,为了能救出禅院扇拼尽全力,对方却毫不领情。
不知不觉,他们手上的动作慢了些。
而身处咒灵中心的禅院扇却几乎要痛昏过去,他嘴里依旧咒骂着,极尽肮脏,对象一会儿是他那些不成器的下属,一会儿是他的兄长直毘人,一会儿又成了尚且五岁的直哉,一轮一轮地换着,身边的人几乎都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渐渐的,他连宣泄一般的咒骂也喊不出了,眼前的黑影越发浓重,看不清前方,犹剩下的五六只顽强的咒灵依旧在他眼前肆虐,却踌躇不前——它们在等待,如同秃鹫一般,等待着禅院扇的濒死,好将其彻底分尸。
而他的那些下属,此刻也早已精疲力竭,手也难以抬起。但他们心中却有些疑惑,祓除咒灵的过程中,除了反击,这些咒灵就跟着了魔一样,只盯着扇大人不放,却从来不会主动攻击他们,即便到现在,剩下的咒灵依旧不理会他们半分。
一股恶念在他们心中悄然萌发。
反正,总归他们已经尽力了,眼下也实在没力气了,若是这些咒灵偏要杀了扇大人,他们他们也无可奈何。
渐渐的,外围的下属卸了力气,松了手中的咒具,缓缓垂下,面色犹豫地后退着脚步,看着正被咒灵不断缩小包围的禅院扇。
就在这时,偏宅的原本紧闭的大门终于重新拉开,顷刻间,未等人们反应过来,直毘人便以投射咒法在一秒之内将剩余的咒灵一齐祓除了干净,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而他手中尚且残留着咒灵腥臭气味的长刀,再次向众人昭示着,他能够坐上禅院家主的位置,靠的完完全全是自身那股强悍的实力。
虽然其中不乏种种外在因素,譬如剩余那些三级将近二级咒灵的咒力,先前就已经消耗了大半,直毘人也借了突袭出其不意的优势,但无论如何,能一口气祓除五六只咒灵,实力依旧非比寻常。
而少了半条胳膊的禅院扇,倒在血泊中,早已经昏死了过去。
“家、家主大人!”周围的人这才终于反应过来,齐齐跪下,瑟瑟发抖,方才他们无动于衷的表现,会不会已经被家主大人悉数看了去?
那他们想到这儿,禅院扇的一众下属顿时惊慌不已,低垂着头,本就被直毘人所展现的实力所震慑,眼下越发不敢直视对方。
禅院直毘人看着他弟弟这些匍匐跪倒在地的手下,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良久,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吩咐道,“将禅院扇带下去好好医治。”
众人这才如蒙大赦,连忙应下,手脚并用地爬到禅院扇身旁,将人扶起带走了,甚至连禅院扇手臂断口的鲜血也来不及处理,就这么一直滴答了一整条走廊。
半晌,直毘人才开口道,“来人。”
“家主大人有何吩咐?”匆匆赶来的侍从连忙应答,明明尚在冬天,他的额角却流着汗滴。
“把这些脏东西给我赶紧处理了。”直毘人指了指走廊上的血迹,以及,禅院扇留下的半条胳膊。
“是,家主大人。”侍从额头的冷汗更多了些,“那、那明后两日的宴席还要继续吗?”
直毘人闻言一笑,收了手中的长刀,拿过腰间别着的酒葫芦,抿了一口,咂了咂嘴,有些意犹未尽,“继续,当然继续,别耽误了大好日子。”随后,转身回到了偏宅中。
留下身后走廊上的鲜血,缓缓流淌到了漆黑的庭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