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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骞一眼就望见秦思沅了。
在他放学必经的那条幽暗的下水道里,小姑娘跟受惊的兔子似的,蜷缩在路边,瑟瑟发抖。
上次被她揍了一顿之后,季骞就一直没和她见面,见她这般模样,略微惊诧地走过去。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哪个把你吓成这样?”
秦思沅充耳不闻,只是蹲在角落里颤抖着。
季骞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走了过去,结实的手臂轻轻搁在她肩上,拍了拍:“谁欺负你,说出来,我去找他算账。”
却不想,小姑娘一整个抱住了他。
他身体僵住,她身上那股甜香味儿充斥了他的鼻息,简直要令他全身血液逆流了。
“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我杀人了。”她嗓音里有哭腔,“我完蛋了。”
季骞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我诅咒了她妈妈,我咒她妈妈大出血,一尸两命,然后她妈妈真的就…”秦思沅吓得嗓子都哑了,“我当时气疯了,张嘴就来了,但是你晓不晓得,她妈妈真的死了!”
季骞从她断断续续的话里,大概猜出了些许端倪:“你冷静下。”
“季骞,现在的医疗技术那么高,生娃儿怎么可能死!肯定是那个诅咒!”她死死攥着他的袖子,神经兮兮地说,“听我哥说,是什么羊水流到血管里了,概率是万分之一才会发生这种事,你说,这是不是因为诅咒…完了,我完了…”
季骞竭力稳住了少女颤抖身体,沉声问:“你说的一尸两命?”
“对…”
“那孩子呢?”
“孩子好像活下来了,但她妈妈死掉了啊。”
“既然孩子活下来了,那就不叫一尸两命,说明这跟你的诅咒无关。而且你哥说的什么羊水流到血管里,这也不叫大出血,跟你的那句话没关系。”
听到他这样说,秦思沅这才稍稍镇静了下来:“真…真的吗?真的跟我没关系?”
“放心,如果诅咒就能杀死人,那我估计已经变成这个世界上最出神入化的顶级killer了。”
秦思沅忍不住笑了下:“就你…还顶级killer。”
“怎么,瞧不起我?”
“你连我都打不过。”
“那是我让你,我从不和女人动手。”季骞说着,将她从地上拉扯了起来,“送你回家。”
“我不回去!”秦思沅瑟缩了一下,“我爸出差了,我妈也搬到上海去了,我哥哥今晚要去医院照顾小孩,我家里没人,万一她妈妈回来找我索命…不不,我还是就在街上待着吧。”
“你在街上待着,就能躲过冤魂索命了?”
“街上人多。”
“这会儿人多,等零点之后,这条通道就会空荡荡,只有阴风嗖嗖的,地下通道的灯也会忽闪忽闪的。”他缓缓凑近她,轻声道,“那个时候,你就不知道通道尽头站的红裙子的女人到底是人还是…”
“啊啊啊!”秦思沅吓得赶紧抱住头,“不要说了!”
“回去吧,相信我,没有任何地方比家更安全。”
秦思沅闷闷地站起来,冲他道:“把手机给我。”“干什么?”
“借我打个电话。”
季骞没有多想,解锁之后,将自己的土豪金砖头手机递给了秦思沅。
秦思沅播出了一个号码,没多久,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她将手机还给了季骞,闷声道:“如果我遇到危险,我…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
他看着手机里那个陌生的号码,揉了揉鼻子,说道:“你要是遇到危险,我也赶不及来救你,尤其还是冤魂索命这种…”
“你还说!”
“行,你害怕就给我打电话,我整夜不关机。”
说罢,他扬了扬手,转身离开了。
没多久,手机里穿来一条微信提醒消息——
【是思沅不是思源金牌虾水饺】添加您为好友。
季骞点击了通过。
是思沅不是思源金牌虾水饺:“我是秦思沅。”
季骞:“知道,很明显。”
是思沅不是思源金牌虾水饺:“如果我害怕,给你弹视频你不介意吧?”
季骞:“……”
是思沅不是思源金牌虾水饺:“是你先追的我,你现在这样啥子意思嘛!耍我啊【愤怒】”
季骞:“好,你可以给我弹视频。”
是思沅不是思源金牌虾水饺:“okk!”
四月的微风温柔地吹拂着他硬朗的脸庞,他站在路口,看着这一长串拗口的名字,想了想,给她改了一个备注——
“饺子妹”
医院的婴儿房里,苏渺见到了那个孩子。
她和房间门里所有小婴儿一样、躺在温暖的保育箱里,似乎连长相也没有太大的差别,褶皱的小脸、眯成一条缝还没有完全张开的眼睛、肉嘟嘟的小手……
苏渺在她脸上完全找不见苏青瑶的影子,只觉得…陌生。
这也是秦斯阳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这个和他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没错,她的降临,注定了他将永失所爱。
秦斯阳对她也喜欢不起来。
“苏渺,如果你愿意,可以经常过来看她。”
“我能不能和她单独呆一会儿?”女孩嗓音沙哑。
“当然。”
秦斯阳转身退出了婴儿房。
苏渺看着面前这个小小的生命,很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小生命的降临,究竟是多么的血腥才能够夺走另一个强壮、鲜活的生命。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庞,找不出一丝一毫妈妈的熟悉痕迹。
看着她支支吾吾,一会儿抓脚,一会儿伸手的样子,多像是个小恶魔,一个夺走母亲生命的小恶魔…
如果不是她,妈妈大概还会在她身边,永远永远…她会让妈妈过上享福的好日子,住上临江的大房子。
这一切都被毁了。
苏渺眼底划过强烈的恨意,她打开了保育箱,手伸了进去,落到了小婴儿细细的颈子上。
碰到她皮肤的一瞬间门,苏渺吓了一跳。
好软好软,软得仿佛一软没有骨头的软肉。
原来这么一个小东西,生命也是如此的脆弱,就在她的股掌之间门,稍稍用力…就没了。
小女孩眯着一条眼缝,看着苏渺,小手也抓住了苏渺的手臂,支支吾吾地呓语着。
那一瞬间门,苏渺脑海里浮现了迟鹰曾给她看过的儿时那张照片。
怎样邪恶的力量,才会驱使她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朋友产生扼杀的念头。
当初迟鹰的父母,是不是也这样对待过他…
原来、原来真的会有这样的恨啊!
她连忙抽回了手,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全身颤抖了起来,一直到牙齿都开始打颤,泪流满面。
“对不起,对不起…”
她哭着跑出了婴儿房,秦斯阳见她这样子,连忙追了上来,拉住她的手。
“苏渺,怎么了,没事吧?”
她甩开他,竭力抑制着愧疚和痛苦的情绪,擦掉眼泪,看着面前的少年:“你们家能照顾她吗?你妈妈也同意吗?”
“我妈跟我爸早就分居了,她最近半年都在上海自己玩自己的,这孩子当然要留在我们家…我和思沅会好好对她,你随时可以来看她,如果你不放心,甚至可以搬来和她住到一起。”
说出这话,秦斯阳就意识到自己是在犯蠢。
苏渺心里装着这样的悲恸,她怎么可能接受秦家的帮助,她什么都不会要,包括这个孩子。
“苏渺,这学期就要结束了,你的成绩加班长的绩点,奖学金应该没问题…”
“她叫小姝,静女其姝。”
苏渺的表情平静而淡漠,望着秦斯阳,“希望能保留这个名字,当小名也行。”
“可以的。”
“谢谢。”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医院,秦斯阳追上去,还想说点什么,但说什么呢…
他已经从女孩无波无澜的黑眸里读出了她的决定。
她放弃了。
……
晚上,苏渺喘息着爬上了一半的阶梯,以前她觉得这九十三级阶梯好漫长啊,怎么都到不了尽头。
现在她一步一步地攀爬着,心里已经没有了期待,因为阶梯的尽头已经没有人亮着灯等她回家了。
在她快到家的时候,看到路灯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乍一看没认出来,走进来才看清楚…
少年穿着一件黑色假两件运动卫衣,在路灯下来回躲着步子,指尖擒这一根橙黄的烟头。
“路兴北?”
听到她的声音,路兴北转过身——
“妙妙。”
他嗓音粗犷了很多,好像个子也长高了很多,体格明显比走的时候更加强壮了。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京城…”
“我一听到消息就回来了!”路兴北走到她面前,这一次,她没再动手动脚,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你还好吧。”
苏渺耸耸肩,表示自己没什么事,又问他:“你是特意因为我妈妈…回来的?”
“是啊,我听季骞说了你的事,我二话没说我开着摩托就冲到了机场,买了张最近的飞机票,我连衣服都没收拾,摩托也不要了,就这么空着手回来了。”
苏渺坐在了阶梯边,路兴北也赶紧坐在她身边,陪着她。“你回来干什么?”
“妙妙,你别怕,虽然丈母娘走了,但是以后哥罩着你。”路兴北说着变将自己的银|行|卡递给了她,“这是我这大半年攒的钱,有好几万了,都给你,以后你的学费啊生活费啊,都不用担心,有哥在,肯定供你上大学。”
苏渺看着那张卡,心里一阵凄楚,将它推还给了路兴北:“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需要了。”
“哎呀,你拿着嘛,别跟我客气,晓得你现在需要钱。”
“我真的不需要。”苏渺推开了他的手,“路兴北,我准备退学了。”
“啥子哎?你不考大学了啊?”
“嗯,我准备跟你一样,退学,打工赚点钱养活自己。”
“为、为啥啊,如果是学费的话,我这里有钱啊!”路兴北仍旧将银|行|卡推给她,“你别担心学费,我赚的都给你,虽然不多,但是帮你交学费肯定没问题!”
“不是因为学费。”苏渺沉声道,“我…不适合那里。”
“怎么不适合啊,我听说你都当班长了,成绩也很好啊,肯定可以考上重点大学。”
“我妈妈都走了,我再留在那里,我成个什么人了。”
苏渺鼻子一酸,忍着胸腔里翻涌的懊悔和愧疚,“当初就是我死皮白赖要留在那里,她才会走上这条路,是我要前途,所以她拼着命给我挣前途…路兴北,我说说,我要是还死不要脸地赖在那里,我成个什么人了!”
她满腔的悲恸不管不顾地一股脑朝着那少年倾泄而出。
路兴北心疼地看着她,不能全然理解,但能理解一部分。
“算了,你想回来就回来嘛,我不回京城了,反正哪里都可以送外卖,我留下来陪你。”
“路兴北,真的不用。”
“我已经决定了。”路兴北扫了她一眼,“那个外地崽呢?出这么大的事,他怎么没在?”
“他在深城参加比赛。”
“你们在一起了?”
“嗯,差不多。”
路兴北低着头,闷闷地揉了揉鼻翼:“你要是走了,那你们…”
苏渺嗓音哑哑的,强忍着那股直往心窝里戳的刺疼感,“我连前途都不要了,我还要得起他吗。”
一阵风过,路兴北嘴角扬起一抹窃喜的偷笑:“哦…”
苏渺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和路兴北的影子。
如果她回头,大概会看到第三抹影子,就在距离她和他不过五六级台阶处。
迟鹰身边搁着黑色行李箱,背靠着冰冷的青苔墙面,漆黑的眼眸笼入了无尽深邃的阴影中。
低头点了一根烟,他转身离开。
……
深城举办的世界机器人大赛,毫无疑问,迟鹰拿到了最后的总冠军。
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周清华欣慰地摩挲着镶着特殊金属材质的奖杯,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了展示柜的正中间门。
隔壁桌的班主任王洪仁呷了一口茶,看着她满满一柜子的奖杯,有点儿捻酸。
不就是运气好,分班的时候,迟鹰这么个几十年都出不了一个的天才学生落到了她班上吗。
每个学年的优秀班主任,全让她拿了。本来当初迟鹰是分到王洪仁的班级,结果偏他报道的时候跟秦斯阳一起,走错了班级,在周清华手里填了资料,录入了系统。
每每想到这个,王洪仁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周清华比他年轻,更比不上他的教学经验丰富,学术成就也不如他,就因为班上有这么几个厉害的学生,就能年年把优秀班主任奖收入囊中。
这换了谁,谁心里能过得去!
王洪仁虽然不舒服,但面上还是笑嘻嘻的,说了几句“恭喜”之类的场面话,摸出手机刷着校园论坛。
作为班主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必备素养,他就经常刷学校的贴吧论坛和校园表白墙,这些学生聚集地,总能让他掌握有关学生的第一手信息。
而今天的校园论坛手里,却出现了这样一条帖子——
《明德班班长和副班长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帖子后有一个火红的“hot”,表明热度非常高。
王洪仁扫了周清华一眼,这女人还站在奖杯柜前沾沾自喜地欣赏着。
他毫不犹豫戳进了帖子。
1楼:你们知道他俩有猫腻吗?班委领头谈恋爱,哈哈哈哈,这就很绝了。
2楼:我看他们挺正常的啊,在学校也是正常交往啊。
3楼:他们不会蠢到像之前出事那对儿一样,监控底下就搂搂抱抱吧。
4楼:我直接放图吧,无图无真相,看了你们就知道了。
王洪仁放大了四楼的那张图,那是一张游乐场的照片,照片里的男孩和女孩坐在过山车上,迟鹰紧紧将苏渺搂在怀里。
女孩紧闭着眼睛,脑袋埋在他的胸口,手也抱着他的腰。
楼下的讨论瞬间门激烈了起来——
“天哪,好甜。”
“真的在一起了!这照片好锤啊!”
“明德班还有谁不知道他俩暧昧。”
“苏渺落水的时候,迟鹰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给她上人工呼吸了。”
“哈哈哈,秦思沅看到照片估计要哭了吧!”
……
王洪仁嘴角掠过一丝微笑,来到周清华身边,和她一起看着奖杯柜:“周老师,真羡慕你啊,有迟鹰这么优秀的副班长,还有这么尽职尽责的班长,真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周清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听他这样说,以为他是真心恭贺,于是道:“他们都是好孩子。”
“如果他们俩要走一个,我估计你会更舍不得迟鹰吧。”
周清华皱眉,望向他:“啥意思?”
“自己看咯。”王洪仁将手机递给了她。
周清华浏览着帖子,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
论坛的那条帖子发酵得非常快,一整个上午,都有破千的回帖评论了。
上课的时候,许谧将帖子转发给了苏渺,她看到那张照片,心脏狠狠一沉,想到了前不久的胡可欣和徐尧。
这俩人被监控拍到的视频,和这照片其实差不太多,唯一的区别就是一对在学校,另一对在校外。
她甚至想不到究竟是谁…能拿到这样的照片,这分明就是欢乐谷过山车的抓拍照片,而苏渺当时并不记得他们有保留这张照片。
可见要陷害他们的人,是何等通天的手眼。
她准备下课找迟鹰聊聊,看这件事如何解决,却没想到课程都还未结束,周清华直接将两人叫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周清华将手机重重地摔在桌上,愤怒的情绪溢于言表:“苏渺,迟鹰,给我一个解释!”
苏渺不敢吭声,望了望身边的少年。
他耸耸肩,云淡风轻道:“无话可说。”
见他不否认,苏渺自然也坦荡地承认了:“周老师,前段时间门我和迟鹰去过成都,这是在欢乐谷拍的照片。”
“你们去成都做什么?”
“看…看我妈妈。”
周清华听到这句话,联想到前不久发生的事,心里即便有再大的怒火,这会儿也不得不压下去,语重心长道:“苏渺,你是我最信任的班长,迟鹰也是我最看好的副班长,你们两个怎么…怎么能这样。”
她喝了一口红枣茶,平复激动的心情,“实话告诉老师,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迟鹰毫不犹疑,道:“是。”
过了会儿,苏渺也点点头:“是。”
“这件事,王老师已经报到教务处了,教务处那边…”周清华叹了口气,“现在闹这么大,我想内部解决也没用了,你们俩…你们俩真的太让我失望了,苏渺,你怎么想的呢,你这一年的努力我都看得到,你怎么能…”
“周老师,有些事情我没有办法控制,是我先喜欢迟鹰,也是我先…”
她还没说完,迟鹰忽然道:“是她主动的。”
剩下的话,就像核桃一样瞬间门卡在了苏渺的喉咙里,险些令她窒息。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了迟鹰。
身边的少年眼神寡淡,英俊的脸庞不带任何情绪,平静地说:“她先喜欢我。”
苏渺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阵阵寒凉的冷风从心底嗖嗖地吹刮而起,将她卷入无尽无边的深渊。
周清华摇着头,无奈道:“前不久胡可欣刚出事,如果你们这事…不好好处理,恐怕不会服众,下午的教务处大会,你们俩商量着走一个吧,或者让你们的家长来。”
迟鹰淡淡道:“我的家长来不了,也不会来。”
苏渺嘶哑的嗓音如干枯的树枝:“我…也是,我没有家长了。”
周老师真的很心痛,她很想将这俩人都保住。
如果没有那条帖子,如果这件事发生在班级内部,她一定会让这俩人都留下来。
但偏偏事情闹这么大,还是让她的同事兼竞争对手发现了,现在闹到教务处去,肯定是要按照胡可欣徐尧的流程来处理,谁都不能例外。
“既然…既然家长都来不了,你们现在商量谁走谁留吧,不要像胡可欣他们那样在教务处闹得不可收场,先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苏渺的手紧紧攥着校服外套略硬的布料,正要说她走…
本来,她退学申请都写好了,却不想迟鹰忽然道:“苏渺,我不会走的。”
“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的过去,也知道我为什么来c城,在这些事情上我不会退让,我留下来的价值比你更大,我不可能为了这种事情退学。”
他冷冷笑了笑,“你知道,我没有退路。”
这些话,说的那样的冷静,冷静得简直不像一个人能说出来的话。
“所以,你走吧,回你以前的学校。”
几乎让她五雷轰顶。
“你…你让我走?”她颤抖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迟鹰,你没有退路,我…我就有吗?”
“我早就说过,我们是一样的人。”他望着她,眼神冷得简直像个陌生人,“因为背靠悬崖,无路可退,所以才要拼命往上飞。”
“必要的时候,甚至、甚至要踩着对方往上飞…是吗?”
“是。”
苏渺心痛得无以言表,呼吸几乎都要窒息了。
从私心来说,周清华当然也希望迟鹰留下来。
毕竟他是她任教这么多年,从未遇见过的好苗子,她怎么可能愿意流失掉这么好的学生。
至于苏渺…周清华也很痛心:“苏渺,这一次留下来,你的素拓分恐怕也会被扣很多,拿不到下学期的奖学金,你、你还能交学费吗?”
苏渺机械地摇了摇头。
不能了,她的那点存款根本交不了学费,妈妈也没给她留下任何遗产…她一无所有。
“那就让迟鹰留下来吧,你愿意吗?”
她点了点头。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哀莫大于心死,无话可说。
……
午间门寂静的楼道里,阳光斜照着窗框上攀爬的碧绿藤蔓。
苏渺抱着书包,坐在楼梯间门,强忍着胸腔里奔涌的悲伤。
不哭,绝对不哭。
眼泪只会让人嘲笑,已经没有人值得她掉一滴眼泪了。
听到打火机扣响的声音,她微微抬头,看到迟鹰居高临下地站在她的面前。
白色的校服衬衫,衬衫扣子随意地开着,清冷中带了点痞帅,一如既往。
她只对他笑,也只对他哭过,见了他便会委屈…
“迟鹰啊。”
她伸手,他牵住了,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我还是你的小鹰吗?”
“当然。”
苏渺大口地呼吸着,平复着胸口那股子上不去也下不来的酸疼:“你知道我会愿意退学的,我会退的,可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让我伤心。”
迟鹰嘴角抿了抿,笑得很勉强,“你会愿意退吗,你所有的努力,不就是要留下来,你会主动退学?”
“我会啊,如果你和我要选一个,我会退啊,我退学申请都准备好了。”
他沉吟片刻,淡淡道:“那是我想错了,你喜欢我…从来比我喜欢你更多。”
苏渺颤抖地抽回了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一如初见时他扔掉秦思沅的情书时那般冷淡寡情。
在所有人面前,他伪装着自己最真实而不堪的样子,将最完美的一面呈现出来。
谦和、礼貌、阳光、温柔……
苏渺以为…他对她是真实的,至少那些相处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真实的。
但她错了,错的彻底。
苏渺站起身退后几步:“迟鹰,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认真的吗?”
迟鹰偏头,低头点了根烟:“我不会走,苏渺,别的都能商量,这事不行。退学之后,如果你需要,我会养你…”
“我去你妈的!”
苏渺再难压抑心里的怒火,抄起手里的书包砸向他,“迟鹰,你去死吧。”
他嘴角勾了勾,淡淡笑了:“班长,说脏话了。”
苏渺跌跌撞撞地跑回了空无一人的教室,用力关上门,她已经没有情绪了,也没有眼泪了。
她曾经那样心疼他、信任他、倾慕他…最后却换来一句:“你走吧,我要留下来。”
多么讽刺啊。
胡可欣说得对,年少的感情,那些信以为真的誓言和情话,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真的不值一提。
是她瞎眼了。
错的彻底。
……
下午的教导处会议上,苏渺和迟鹰站在回忆长桌尽头,冷静地听着老师们商量该如何处置他们。
“他们的父母都不在身边。”周清华对教导主任陈述道,“这边已经商量好了,由苏渺同学自愿退学,她来到嘉淇这半年多时间门,担任班长尽职尽责,学习成绩也非常优异,所以我想要向主任申请,希望能保留她的学籍,届时也可以参加高考,因为她真的非常可怜,母亲刚刚去世…”
教导处老师们低声商议着,探讨着这个做法的可行性。
苏渺偏头看了看迟鹰。
他轮廓冷峻,神情淡漠,似乎在听这一件毫不在意、无关紧要的事情。
在接触到她视线时,他嘴角抿了抿,对她浅笑了下。
教导主任望向苏渺:“苏渺同学,你自愿退学吗?”
苏渺袖下的手轻微地颤抖着,握成了拳头。
凭什么,她的命就是这样。
她还没有飞上去,她不甘心就这样坠落到阳光都照不见的阴沟里。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终于,苏渺横下心来,用压抑的嗓音道:“我不愿意。”
周清华惊诧不已:“苏渺同学,我们上午不是都谈好了?”
“周老师,我反悔了,我不想退学,跟迟鹰一样,我也没有退路,为什么一定要我把机会让给他,我也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这下子,周清华压力便大了,额间门冒出了细细密密的薄汗:“你…你想要怎么争取?”
苏渺望向了教务处的老师们,朗声道:“转校来嘉淇私高这大半年的时间门,除了…除了这件事以外,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违纪违规的事情,我努力学习,认真完成每一次家庭作业和老师交代的任务。”
说罢,她望向了周清华,“从来没有一次推诿过作为班长的责任。”
周清华想起了年底整理学生档案的时候,她几次三番将苏渺叫到办公室一起帮忙整理。
小姑娘虽然课业压力也很重,但是毫无怨言地帮了她。
这些,都不是班长的分内之事,但她心眼子实诚,很认真地帮她整理好了档案,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周清华心里愧疚了起来,她知道苏渺的心性…知道她是很好很好的孩子。
“苏渺,你说的这些,迟鹰他也……”
苏渺望着面前这个已然面目全非的陌生少年,狠下心肠,说道:“除了这件事,在校期间门我也没有违背过校纪校规。但他呢,你们问问他,他违规过吗?”
所有老师同时望向了迟鹰。
这个在老师心目中,永远是阳光优等生形象的少年,他违背过校纪校规吗?
这一下子,周清华心里开始打鼓了。
之前迟鹰纹身的事,她没往教务处汇报,当然不止这一件,还耳闻了很多其他的事,都…都没报上去。
迟鹰是她最骄傲的学生,只要他别闹的太多分,周清华都宁可护着他。
教导主任望向了迟鹰:“迟鹰同学,你违规过吗?”
迟鹰淡然一哂,否决道:“没有。”
“那苏渺同学,你有证据能够证明迟鹰同学违违纪吗,或者你跟我们说说,他有哪些违纪行为?有没有其他同学作证。”
苏渺望着迟鹰,望着他那张令她曾无数次有意而无意地凝视过的那张英俊脸庞。
她从来未曾认识过他。
冰山之下,还藏着更大的冰山。
她对他…真正的他,一无所知。
迟鹰也回望着苏渺,俩人的视线简短地相接,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门还是会有火花。
至少,苏渺心里还是…
“我有证据。”苏渺侧开视线,望着窗台的一株茂盛的碧绿吊兰,“你们现在去摸摸他的包,左边裤子包里,他抽…抽…”
心脏砰砰砰地狂跳着,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弭了,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撕下那些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美好誓词之后,剩下的是多么血淋淋的不堪的真实皮肉,。
她那样倾心仰慕过的少年,她甚至幻想过要和他一生一世。
现在她要在所有人如豺狼一样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揭露他。
这就是最真实的人间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狱。
良久,苏渺终于压下了胸腔里的那股子气,沉声道:“对不起,我刚刚是为了自保乱说的,迟鹰他…”
苏渺抬头望着他,眼底含着倔强的泪光,咬了牙,一字一顿——
“他从来没有违规过。”
迟鹰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藏在袖下紧攥的拳头,骤然松懈。
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精心筹谋的一切,在最后这一刻,还是…败给了她。
她不够心狠。
没有这份狠心肠,小鹰怎么飞得上去啊。
迟鹰偏过头,望向了门外。
教务处的铁门缓缓被推开,秦斯阳走了进来,对所有人道:“对不起,打扰了,我要举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