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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愚准备上班时,大令焉头搭脑地来了,方若愚知道又出了意外,可让他惊讶的是,高大霞居然和傅家庄睡到了一铺炕上,怔愣了半天,他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这对臭不要脸的狗男女!”
骑着自行车到了警察署,方若愚把后座绑着的大布袋子交给传达室老钱,让他帮着把翠珍洗好的衣服分发给大家,再盯一下谁这个月的洗衣裳钱还没交。
交待完翠玲的事,方若愚到档案室调出近期的案子,果然找到了二姨夫的卷宗,他回办公室处理完手头上的活,又到铁路医院去见麻苏苏。
“昨天晚上的人,是你派去的?”麻苏苏倚靠在病床上,看着方若愚,面无表情。
“我还没说你呢。”方若愚脸色阴沉,“要不是你那个精细笨,我这边就得手了。”
“你应该知道,我是你的上级,你行动之前,应该经过我允许。”
“在大连,我是地主!”
“地主也归我管。”麻苏苏起身,语气强硬,“擅自做主的行为,我希望你这是最后一次。”
方若愚叉开话题:“那个甄精细,不能留在这里,他只会惹乱子。”
麻苏苏在地上踱着步:“有他这样的笨蛋在,可以给你我打个掩护。”
“歪理邪说!”方若愚知道麻苏苏铁了心要留下甄精细,便不再坚持,嘴上却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算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麻苏苏也不想让方若愚太没有面子,解释道:“**就是打破脑袋,都不会想到威风八面的国民党军统里,会有精细这样的人,何况,傅家庄和高大霞都认识他,他要是突然消失了,也说不通。”
麻苏苏说到高大霞,又勾起了方若愚的恼怒:“你就是千方百计想让高大霞活着。”
麻苏苏不耐烦了:“我再说一遍,不是我要让她活,是大姨,大姨!”
“不杀高大霞,大姨就是拿我的命不当命!”
“大姨不让杀,肯定有道理,要不然能让我们跟敌人交朋友吗?”
方若愚冷哼了一声:“与敌人交朋友的前提,是我知道敌人是敌人,而敌人不知道我是敌人,可高大霞早就知道我是她的敌人啦!”
麻苏苏拉下脸:“方先生,你我都是老同志,抗命的事做不得,我不想再重复这句话了。”
方若愚幽幽叹了叹气:“我算是看出来了,大姨要把我当卒子了,随时打算把我像二姨夫那样推过界河。”
麻苏苏看了他一眼:“你冤枉大姨了。”
方若愚冷笑:“冤枉?二姨夫根本不是自杀,是被我们自己人给灭的口!”
麻苏苏一怔,回身盯着方若愚。
“我看过二姨夫的卷宗,大姨能骗得了**,骗不过我。”
“你看出什么来了?”麻苏苏追问。
方若愚说:“案卷上写得清清楚楚,二姨夫是服用氰化钾自杀身亡,可当时的情况是,二姨夫已经交代了我的哈尔滨之行,可说了一半就中毒而死。他要是有必死之心,就什么都不会说。”
麻苏苏低头沉思了一会,抬起头来:“那你更应该感谢大姨才是!”
“为什么?”方若愚不解。
“要是二姨夫全招了,你还能回大连吗?”麻苏苏缓缓说道,“看来,大姨还真有本事,触角都伸到**内部了,要不,也保护不了你。”
“大姨不是保护我,是怕任务遭到破坏。”方若愚冷笑了一声,“二姨夫死了,你老姨来了。现在,轮到我这个老姨夫为你老姨牺牲的时候了。”
“这一堆姨冒出来,赶上饶口令了。”麻苏苏看着窗外,“方先生的嘴皮子还真利落。”
“我没工夫儿跟你瞎扯!”方若愚激动起来,“不杀高大霞,我危机四伏,没好日子过!”
“没那么玄乎。”麻苏苏平静地说,“我也请方先生放宽心,只要我老姨在大连一天,就绝不容许舍车保帅的事再发生。现在重中之重的事,是找到名单。你应该明白,咱们大连市党部刚成立,这些人就是我们的骨干,他们有个闪失,我们的工作还找谁去干?”
“有高大霞在,我的工作也没法干。”方若愚皱眉。
“找不着名单,那上面的人就随时会性命不保,包括你自己!”
“箱子里、包袱里都没有藏名单的红肠,那就证明红肠还在哈尔滨。”方若愚说。
“哈尔滨那边找了,没有。”麻苏苏说。
“名单要在高大霞手里,她早交给**了,你我还能在这瞎扯蛋?”方若愚脸色难看。
麻苏苏缓和了语气:“你说得没错,这说明现在**也没见着名单。”
“名单是颗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炸,只有除掉高大霞,才能一了百了。”方若愚不厌其烦地强调。
“即使退一步,可以杀高大霞,那也必须在找到红肠之后。”麻苏苏轻轻揉着太阳穴,“昨晚我想了半宿,还有一种更大的可能,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名单在红肠里。”
二人对视着,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相同的警觉,方若愚焦急地说:“那就继续上高大霞家里找呀,晚了,别让她把红肠剁吧剁吧下锅了!”
此时,刘曼丽在厨房的案板上,正切着从炕上找到的那根红肠,昨晚大令的子弹把炕上的被褥和枕头打得散了花,刘曼丽收拾大炕发现了炕角报纸包着的红肠时,红肠多少有了些异味,她想着做个东北的乱炖烩菜能去去那股捂包包的味道,便切了土豆芸豆炖进了锅里,眼看着那些菜快好了,她才把案板上切好的红肠推进热浪滚滚的铁锅里,翻炒起来。刘曼丽生怕红肠没有熟透,吃坏了谁的肚子,又多炒了一会儿,好在这盘实惠的大菜端上桌时,味道相当可口,吃不出一点异样。
刘曼丽挨着傅家庄坐下:“傅大哥,再喝点?”
“不喝了,一会儿我跟守平还出去办事。”傅家庄接过高守平递过来的筷子,发现刘曼丽的目光像是胶水一样黏在他的脸上,他不自在地,“怎么了,嫂子。”
刘曼丽还是盯着傅家庄的脸:“我觉得,傅大哥哪里不太对劲儿。”
高大霞进来:“看什么呀,赶上鳖瞅蛋了。”
刘曼丽忽然惊喜地一拍桌子:“胡子没啦!”
“你吓我一跳!刮个胡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高大霞看了眼傅家庄,他原来有模有样的胡子确实没了,整个人清秀不少,高大霞却故意撇了撇嘴,“嘴上没毛,没事不牢,不如原来看着踏实。”
“你懂个屁。”刘曼丽瞪着高大霞,“留胡子的都是糙老爷们,人家傅大哥留过苏,念过大书,一看就是俊俏书生。”说着又看向傅家庄,“刚才我还纳闷,这才来咱家睡了一宿的觉,傅大哥咋就年轻了这么多,原来是胡子闹的,这一刮呀,比守平都显嫩。”
“那往后,他管守平叫哥。”高大霞没好气地说,一旁的高守平尴尬地笑着。
比高守平还要尴尬的是傅家庄,他吃饭前恋恋不舍地刮去留了多年的胡子,就是因为昨晚在饭桌上刘曼丽对他胡子的一通品评,让他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没想到胡子消失了,刘曼丽又换了一套说辞。
“胡说,再年轻也是傅大哥,辈份不能乱。”刘曼丽嘴上呵斥着高大霞,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浓,她往傅家庄碗里夹着红肠,语气温柔:“昨晚光喝酒了,也没正经吃饭。傅大哥,快吃,别听大霞胡说八道,她昨晚喝迷糊了,现在还没醒酒,要不然深更半夜也不能——”
“嫂子!”高大霞不满地喊了一声,把刘曼丽的后半句话按了回去,她瞅了眼刘曼丽,夹起一片红肠塞进嘴里,发狠似地嚼着。
“怎么,还有红肠啊。”傅家庄尝试缓和尴尬的气氛,“我还以为在火车上都吃完了呢。”
刘曼丽忍不住,又数落起来:“你说你啊高大霞,抠抠搜搜,昨天晚上没舍得拿出来是不是?”
高大霞没好声气:“对!”
傅家庄夹了一片红肠品咂着:“乱炖还挺好吃,原来在苏联的时候,都是配着列巴——”
“别一口一个苏联,这里是大连。”高大霞不满地打断傅家庄,“你要是觉得水土不服,就回苏联去,没人拦着你。”
傅家庄讪讪笑着,很不自在。
“高大霞,你又吃呛药了?”刘曼丽拍高大霞一巴掌,转脸又朝傅家庄陪着笑,“傅大哥,她说话就这样式,冲。别往心里去,快吃,肉乎乎的,好吃!”
“我自己来……”傅家庄夹起一口菜。
高大霞闷闷不乐地夹着红肠,刚要往嘴里送,忽然愣住了,红彤彤的肠肉里,一小块纸片冒了出来,高大霞拔出纸片一看,心跳忽然顿了半拍,她用筷子在盘子里扒拉着,刘曼丽一筷子敲在高大霞的手背上:“你这么扒拉,还让不让别人吃了!”
高大霞也不答话,从菜里夹出了一块纸片。
高守平凑近了看了看,惊叫一声:“有字!”
傅家庄一怔,反应过来,与高大霞同时喊了起来:“是名单!”
桌面被清空了,湿漉漉黏糊糊的纸片在桌上排开,高大霞用清水小心洗刷着纸片,傅家庄辨认着上面的字迹,怎奈字迹太过模糊。
“叫汤水一泡,这钢笔字不大能看出来呀。”高守平神色沮丧。
“这还做了个乱炖,啥东西这么个炖法也得成糨糊?”高大霞没好气地抖着水珠。
刘曼丽自责地:“都怨我,切的时候瞎摸糊眼也没看着,也应赖大霞,皮箱里有红肠你不知道啊。”
“对,确实怨我,怎么就没往红肠里头想!”高大霞懊悔。
“该想的不想,外路精神!高大霞,你这是犯了多大的错呀,我都替你害臊!”刘曼丽点着高大霞的脑袋。
傅家庄抬手拦住刘曼丽,看着高大霞:“现在我想明白了,敌人在路上反反复复刺杀你,包括昨天晚上来的人,他们的目的都是一个,就是要拿回这份名单。”
刘曼丽松了一口气:“幸亏坏蛋是来拿名单的,这要是摸到我房间去,我还说不清了。”
“什么说不清?”傅家庄不解。
“名声呀!”刘曼丽激动起来,“这些年守平他哥不在家,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怕招闲话,像昨晚似的,这猛然间深更半夜闯进来一个大男人——”
高守平打断刘曼丽:“嫂子你别打岔,我们谈正事哪!”
“我这也是正事,一辈子的名声呀!”刘曼丽大声说。
傅家庄放弃了辨认,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等晾干了,也许能好一些。”
“好些字认不出来了。”高守平满脸痛惜。
“认一个是一个,顺藤摸瓜的话,也许就能拽出一串。”傅家庄说。
高大霞洗净了最后一张纸片,怅然若失地端起水盆出去。傅家庄犹豫了一下,跟上去。
刘曼丽看着傅家庄的背影出了门,转头打了高守平一下:“不说明白,人家傅大哥怎么看我!”
高大霞在水槽子前洗刷脸盆,傅家庄过来:“我也是太多疑了,以为特务说把名单给你了,是说了假话。”
“他说的是名单,我拿的是他的礼帽。”高大霞转头看着傅家庄,“里面有根红肠,我也没多想,还是马虎大意了,是我的错。多亏你怀疑名单在我身上,死皮赖脸跟了一道,也算是保护了名单。”
“你这话说的,听着这么别扭?”傅家庄抓了抓后脑勺。
“别扭什么?你要不是狗皮膏药粘着我,名单不早就落到特务手里了?好赖话你都听不出来。”高大霞继续洗刷起来。
“那叫策略、谋略、战略战术。什么死皮赖脸、狗皮膏药,多难听。”傅家庄不服气地嘀咕。
“咱们商量工作,你老挑字眼干什么?”高大霞不满。
“行行行,都是你的理。”傅家庄无奈地摆手,“刚才说到哪了?”
“说你小心眼。”高大霞说。
“我是说,我们不知道名单在红肠里,可是特务知道。”傅家庄忍住性子。
高大霞一惊:“你是说,甄精细和他姐知道?”
傅家庄直视着高大霞的眼睛,沉默不语。
“从哈尔滨开始,我就被他们姐弟俩盯上了。”高大霞回想着麻苏苏和甄精细一路上的表现。
“这一道上,他们可忙得不轻。”傅家庄也想着。
“这俩人,肯定是我在马迭尔旅馆遇到的那个老姨夫派来的。这样,趁他俩还在医院,我去摸一摸。他们要真是特务,肯定不会放过我。”高大霞端起盆走开。
“我也去。”傅家庄跟上来。
院门开了,进来一个黑布长衫的年轻人,他冲着东屋高喊:“守平!守平!”
“找守平啊?”高大霞打量着年轻人。
“老关!”高守平从屋里出来,对傅家庄和高大霞说,“自己人,来找我去送昨晚印好的传单。”转头又对老关做着介绍,“这是我姐,这是傅哥,都是革命老前辈。”
“你好,老关。”傅家庄点头,想起李云光说带人云抓二姨夫的时候,就是这个老关给二姨夫拿的茶杯。
“姐,傅哥,我是守平的同志。”老关冲二人点点头,一副和善的表情,“别看我岁数比守平大点,论参加革命的时间,可没有他长。”
“革命不分先后。”高大霞笑着说。
傅家庄看向高守平:“守平,送传单着急吗?”
“不急,中午前送去就行。”高守平说。
“那你跟我和你姐去办个事。”傅家庄说。
“执行任务吗?”高守平问。
傅家庄点头。一旁的老关连忙拽了拽高守平,又指着自己,高守平意会,对傅家庄说:“傅哥,让老关一块去吧,他很可靠。”
老关一脸渴望地看着傅家庄,傅家庄点点头,让他俩先去铁路医院门口等着,高守平高兴地捣了老关一拳头,老关开心地笑着,高守平去推出自行车,和老关说笑着出了院子。
傅家庄和高大霞进屋,傅家庄看了眼桌上的纸片,提醒刘曼丽说:“嫂子,这些纸片晾干以后,麻烦你先给收好。”
刘曼丽点头:“行,晾干了我就收起来。”
高大霞强调:“嫂子,这东西很重要,一点小纸片也不能弄丢了。”
刘曼丽冲着高大霞一瞪眼:“你当我是你啊,好好个事儿让你干得水裆尿裤。”
刘曼丽的数落,让高大霞一直情绪不高,坐到电车上,又跟傅家庄做着检讨:“我还笑话那个甄精细傻,整了半天,自己也不精细。昨天你还和守平说,我是你见过的最厉害最有心眼的女特务,你真是看走了眼,以为我是装彪,其实,我是真彪。”
“行了,别老窝囊自己了,除了上火,没有意义。”傅家庄安抚着。
“本来是能一锅端的事,结果给一锅炖了。”高大霞越说越懊悔,眼里有了泪光,她怕傅家庄看出来,转头望向车窗外。
“我横想竖想,甄精细都不像个特务。”傅家庄故意挑起一个话题。
高大霞琢磨着:“他确实不精细,那个麻苏苏倒是头发梢都能竖起来,说她像特务,也不对吧,她在火车站上还替我挡了子弹哪。再说,他俩要是特务,在火车上对我动手多好,他们有的是空儿。”
“他们要真是特务,未必不想在火车上动手,只不过有我保护你,他们没机会下手。”
“是,就你那么个死缠烂打法,谁都下不了手。”高大霞表示了赞同。
傅家庄皱眉:“你说话……听着就叫人不舒服。”
“有什么不舒服的?你就这么干了一道儿!”
傅家庄满脸无奈:“这是一种策略,不是很有效果嘛。”
高大霞白了他一眼:“你这个劲头,要是用在追女人身上,孩子早都满地跑了——对了,你真没成家?”
傅家庄知道她是想起早上刘曼丽提到的事了,不悦地说:“早上不都跟你和嫂子说过了嘛,又问。”
“老大姐关心一下你的生活,还有错了?”高大霞干咳了一声,“到底有没有,给个准话儿。”
“我一直给的都是准话儿。光革命了,哪有时间成家?”
高大霞感同身受地点点头:“也是,一天到晚光想着怎么跟小鬼子做斗争了,个人的事儿,跟我一样,还真没有时间考虑。”
“也不能说一点儿没考虑。可咱们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跟谁成家,万一哪天牺牲了,反倒害了对方。”
高大霞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就是这么想的,才拖到现在。这些年,为了感情上的事,我伤了好几个男同志的心哪,想想就觉得怪对不住人家的。”
“啊,你结过好几次婚?”傅家庄吃惊。
“你才结过好几次哪!”高大霞火了。
“那你说伤了好多男同志的心……”
“我是说好多男同志都看上我了,我没答应人家,人家能不难受吗?”高大霞盯着傅家庄,“你以为都像你啊,没心没肺!”
傅家庄上下打量起高大霞,神秘地笑了笑,高大霞感到莫名的嘲讽,气冲冲地问:“怎么,你还不信?”
“信,你说什么我都信。”傅家庄试图严肃起来,可眼角还是挂着笑意。
“看你这眼神,明明就是不信!”高大霞恼火。
“我属龙你属虎,咱俩凑在一起,还真是不得安生。”傅家庄说着,便往旁边挪了挪。
“行啊,我属虎你还记得挺牢实,告诉你啊傅家庄,现在大连斗争形势很严峻,我可是一心都想着干革命,没心思跟你扯那些‘里根愣’。”高大霞一脸认真。
傅家庄又气又茫然:“谁跟你扯‘里根愣’了?你别倒打一耙。”
“你还嘴硬?”高大霞咄咄逼人,“你才来大连两天,多少革命正事大事你都没顾上,倒老忘不掉我属什么,这不叫扯‘里根愣’叫什么?”
傅家庄一时语塞,嘴角张了又张,又不知说什么好,把脸一扭:“不跟你说了。”
高大霞却不算完,起身坐到了傅家庄的另一面:“你告诉我你属龙什么意思?龙虎斗不合适呗,傅家庄,你也算久经考验的老革命了,居然还相信封建迷信那一套!”
傅家庄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街边流氓调戏的小姑娘,无力地争辩:“这又不是我说的。”
“话从你嘴里出来的,你还不承认?干了这么些年革命,受了这么些年党的唯物主义教育,你把马克思主义当啥了?都当菜饼子咽进肚子去了?”
高大霞的呼吸喷在傅家庄脸颊上,他有些微微发痒。
“为了革命,我也不是不能做出牺牲。”高大霞紧紧盯着傅家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
傅家庄愣了愣:“你要做什么牺牲?”
高大霞欲言又止,看着傅家庄茫然地眨着眼,还是捅破了窗户纸:“你我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曲里拐弯的话也不说了,你二十九,我三十一,大你两岁。”
“这个加减法我能算出来,怎么了?”傅家庄越听越糊涂,心底却升起不好的预感。
“你是不懂还是装不懂?”高大霞急了。
傅家庄怔愣了一会儿,明白了高大霞的意思,苦笑着说:“你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嘛,你还是别说了。”
高大霞虽然也觉得尴尬,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要逼着自己把这台戏唱下去:“革命也得成家立业,傅家庄,我就问你,你觉得我咋样吧?”
傅家庄犹豫着,点了下头:“挺……挺好。”
高大霞暗自松了口气,虽然有几分窃喜,可脸上还是认真严肃:“既然你说挺好,那咱俩就向组织打个报告,把两个铺盖卷往一个铺炕上一铺。”
傅家庄紧张起来,脑袋晃得像是拨浪鼓:“不行不行,这坚决不行!”
“怎么?你还想大操大办?”高大霞望着傅家庄,语气温和,“那就依你,我出去好几年回来了,也应该热热闹闹办一办,让街坊四邻都知道知道。”
“知道什么?”傅家庄只觉得好气又好笑,“咱俩怎么可能……”他顿了顿,“求求你,别开玩笑了。”
高大霞脸一绷:“谁开玩笑了?傅家庄,你嫌我比你大是不是?我告诉你,大连女人不少,可像我高大霞这样的女英雄,一个巴掌就能巴拉过来,你现在不答应,往后你可别后悔。”
“放心吧,我不后悔。”傅家庄如释重负,舒了口气。
“怎么你就不后悔?”高大霞感到自己的自信心受到了严重打击,“咱俩一个未嫁一个未娶,满大街上哪去找这么合适的革命伴侣,你还有没有点数啊!”
傅家庄被逼得左右为难,赌气地说:“我有女朋友了。”
高大霞一下子愣住了:“刚才你还说没有……”
“我是说我没有媳妇。”傅家庄小声咕哝。
“之前你怎么不早说?浪费我的革命感情!”高大霞涨红了脸,给自己找着台阶下。
傅家庄还要反驳,高大霞抢先说:“你有了更好,这事挑明了,咱们往后也能一心一意干革命了,省得你胡思乱想。”
“谁胡思乱想了?”傅家庄感到不可理喻,他正盘算着要多解释两句,高大霞却起身站到了一旁,望向车窗外。
高守平满以为他和老关能先到铁路医院,可半路上老关尿急,高守平只得让他寻个地方方便,高守平不会料到,老关尿急是假,找个地方打电话是真。
要不是有任务,高大霞真想赶紧下车,免得再让自己难堪。傅家庄看出高大霞的不快,在车上他不好再说什么,说多了也怕引起别人误会,那样只能更让高大霞不快,下了电车,傅家庄想跟高大霞做进一步解释,高大霞不买账,阴觉着脸:“你什么也不用说,就把我刚才说的话当屁放了就行。”
傅家庄怕伤了对方:“我真有女朋友了。再说,爱情也不能是强迫的事情。”
“谁强迫你了?”高大霞突然停步,傅家庄险些一头撞在她身上,“刺锅子,你还以为我真看好你了?我和你明说吧,我那么做,是想让你跟我唱一出假戏,断了我嫂子的念想。”
“我觉得嫂子有什么念想没毛病,你没有权力让她当一辈子寡妇。”傅家庄说。
“我哥是死是活,还没有准信儿。你一来她就想三想四这就不对,我跟你说那些话,不过是想先把你这个坑儿占上。”
傅家庄急了:“我怎么就成坑了?”
“这不就打个比方嘛,你还挑上了?我是说让她死了那条心,免得我哥回来,让她丢人现眼。”高大霞振振有词。
“你这想法,可真……真奇葩!”傅家庄无语,走开。
“你的坑有人占了,我就放心了。我警告你啊,你要是敢把我刚才和你说的话传出去,小心我割了你的口条拌黄瓜!”高大霞跟上去,告诫道。
傅家庄忍不住低笑起来:“不说不说,我向斯大林同志保证……”
“这里不是苏联,是中国。”
“那我向**保证。”傅家庄笑着举手,“一定把你说的话都烂到肚子里!”
“保证得挺溜道呀,看来,以前你是没少保证过。”高大霞说。
两人伴着嘴,到了铁路医院,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高守平带着老关才来,高大霞数落了一顿高守平,老关站在一旁红着脸,高守平没有说破是老关误了事,高大霞买了点水果,让他们三个人在住院部外面等着,自己去见麻苏苏。
麻苏苏在窗前看着几个人朝住院部走来,对甄精细嘱咐了一通,让他走了。
高守平看着高大霞一个人朝病房走去,担心地问傅家庄:“我姐不会有危险吧?”
傅家庄说:“你太小看你姐了。”
高大霞来到病房,麻苏苏病恹恹斜躺在床上,一见高大霞,她惊讶地挣扎着起身:“大霞,你咋又来了?”
高大霞把手里的水果袋放在桌上:“姐,你为我挡了枪子儿,我过来看看你还不是应该的吗?你怎么样了?”
“托妹妹的福,算我命大,既没伤筋,也没动骨。”麻苏苏说。
“这我知道。”高大霞坐到麻苏苏对面的椅子上,“昨天听大夫说你不要紧,我才偷着跑了,大姐你不怪我吧?”
“看你说的,我知道你是为躲那个男人。”
高大霞佯装紧张:“他没来吧?”
麻苏苏说:“你跑了,他就走了。人家对我不错,帮着送到医院,我想感激感激,还找不着人了。”
高大霞问:“怎么没看见精细?”
麻苏苏一笑:“这孩子疼我,知道我爱吃零嘴,出去给我买好吃的了。”
“你这个弟弟,真不错。唉,大姐,你和精细来大连干什么?”高大霞佯装随口一问。
麻苏苏说:“来找个营生干。我寻思小鬼子给撵跑了,大连街上肯定能空出不少店铺,我想开个洋货店。”
高大霞满脸钦佩:“那你可得倒腾点稀奇玩意儿,大连人眼光高,挑三拣四,可不好糊弄。”
又扯了会闲篇,高大霞看问不出什么了,起身要走,麻苏苏做出难舍的样子:“好妹妹,我还不知道你住哪,以后我上哪找你,我在大连可就你这么个好姊妹,咱可不能断了联系。”
高大霞说:“我明天再来,等你病好了,我领你去家里认认门。”
从病房出来,高大霞把傅家庄拉到一边,说自己在里面没看出什么问题。
“那个女人很精明,你没套套傻精细?”傅家庄问。
“他不在病房,我还是觉得哪能有甄精细那么彪乎乎的特务,他要真是,我看不出来,你还看不出来?”高大霞悄声说。
傅家庄一笑:“你这是给我戴高帽吗?”
高大霞白了他一眼:“我说得是真话。谁能骗得了你?一肚子猴儿。”
傅家庄不理会高大霞的挖苦,自顾分析道:“也许还有一种可能,麻苏苏和甄精细如果不是特务,那三番五次来找红肠的敌人,一定是认识你的潜伏特务,至少他们一直都在接受某个人的指令。”
高大霞问:“能不能是马迭尔旅馆的那个挽霞子?”
傅家庄思忖着。
高大霞说:“刚才没见着甄精细,我就留了个心眼,说明天还过来,到时候再套套他,他要是没毛病,麻苏苏就清白了。”
傅家庄点头,招呼一直在不远处等着的高守平和老关过来。四个人正想走,高大霞看见甄精细在水果摊前买苹果,她兴奋地示意了一下,自己走过去,叫了声:“精细。”
甄精细一见高大霞,果然很高兴,伸手从袋子里摸出一个苹果让她快吃,高大霞接过苹果:“嗯,三十里堡的小果光,甜、脆。”她盯着甄精细,“唉,精细,你这眼圈怎么发青啦?昨晚没睡好吧?”
甄精细抹了把眼睛:“嗯,没咋睡,起来好几回,我姐老说胳膊痛。”
“没上街去逛逛,坐坐电车?”高大霞问。
甄精细张了张嘴,又收住话头:“等我姐出院了,我跟她一块坐。”
“嗯,坐电车上我家串门去,知道我在哪住吧?”
甄精细摇了摇头:“不知道。”
高大霞在考证甄精细的时候,接到麻苏苏电话赶到医院来的方若愚和大令,正在不远处紧盯着两人,方若愚生怕甄精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这个彪子,一个劲儿瞎说什么,可别露馅了!”
“露馅也不怕。反正高大霞也活不长。”大令戴上口罩和帽子,把散出的头发掖进帽子里。
其实方若愚是多虑了,甄精细要说的话,麻苏苏事先都教过他了,他在医院门前买苹果,其实是等着高大霞上钩,好让赶来的大令有时间除掉麻苏苏和方若愚的这个心头之患。甄精细看到方若愚的身影,知道麻苏苏交待给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他告别了高大霞,向医院走去。
傅家庄看着一脸失落的高大霞,猜出她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傅家庄正要过去,却见一个戴着口罩的女人直愣愣朝高大霞奔过去,她的手上,分明还握着一把匕首,傅家庄大喝一声:“大霞,小心!”
大令被这一声叫喊吓得一惊,看了眼冲过来的傅家庄,挥刀刺向高大霞,刀锋呼啸着破开了空气,高大霞的身子重重地倒了下去,眼前的阳光,像耀眼的碎片一样四散开来。
方若愚见高大霞倒下,为之一振。
“大霞!”傅家庄掏枪奔来,高守平和老关紧跟在后。
大令看了眼倒在地上的高大霞,还要上前补刀,跑来的傅家庄扣动了板击,大令撒腿就跑。傅家庄顾不上追赶大令,慌忙扶起高大霞:“大霞,高大霞!”
高守平和老关也围了上来,高守平哭天喊地地叫着:“姐,姐——”
“我没事儿。”高大霞狼狈地支起身子,指着大令逃跑的方向,焦急地喊着:“快追特务去呀!”
三个人像是同时听到了发令枪,齐齐射了出去。高大霞爬起身,也追去。
慌张奔逃的大令跑到一个交叉口,正犹豫逃向哪边,胡同深处,远远追来了高大霞,她一眼看见大令,旋即大喊:“特务在这!”
大令撒腿便跑,前面却闪出了老关,大令不知如何是好,老关看到远处跑来的高大霞,佯装挥拳打向大令,低声吼道:“快接招!”
大令反应过来,闪身躲开了老关的一拳,反身一脚将老关踢倒,径直跑去。老关捂着肚子瘫倒在地,一面卖力地高喊:“别跑!”
高大霞追了上来,越过了老关。老关连忙爬起,跟上她的脚步。
大令一口气跑出了胡同,消失在街道的人群里。
老关追上高大霞,四下张望着:“人哪?”
傅家庄和高守平跑来,四个人看着人来车往的街道,都是一脸沮丧。
“看清长什么样了吗?”傅家庄问。
高大霞摇头:“身量瞧着像个女人,岁数不大。”她转头看向老关,“是吧?我看她跟你打了个照面。”
老关茫然地:“男女我倒是没看出来,个不高,戴个口罩,捂得挺严实……”
“问你她长什么样?”高大霞不耐烦地说。
老关犹豫着:“二十郎当,三十不到吧,应该跟我差不多,挺瘦,眼珠子不大,鼻梁塌塌着……”
高大霞恼火:“你说的那是猪八戒他二姨!”
“敌人这么想要你的命,还是怕你手里的那份名单暴露了。”傅家庄思忖着,少顷,看向高大霞,“那姐弟俩,还是有问题。”
“从哪能看出来?”高大霞问。
傅家庄摇摇头:“看不出来不代表没有问题,你想,除了他俩,这一道上我们也没有接触过别人吧?”
高大霞皱着眉头:“我一直想不通,敌人怎么知道我家在哪住,又是怎么知道我来医院的?这是今天早晨咱们刚定的事呀。”
傅家庄突然一惊,意识到了什么事:“坏了!赶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