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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离进来时,发现屋里点着一盏油灯。
傅闻宵靠坐在床上,神色淡漠,穿着絮白的寝衣,墨发披散,清隽的脸庞苍白如雪,衬得那双眼睛越发浓墨深黑,似与夜色融为一体。
听到脚步声,傅闻宵抬眸看过来。
他的双眸深邃,静静地凝望而来时,似是能看透人心。
明明身体如此孱弱不堪,这双眼睛又太过冷静透彻,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羸弱,继而不敢掉以轻心。
郁离来到床边,掏出一颗水煮蛋递给他。
“给你吃。”
看到她手里的水煮蛋,傅闻宵哑然片刻,说道:“你吃吧,我不喜欢吃。”
他的声线略微有些沙哑,却格外好听,有种风清云淡的闲适,一如他此时的姿态。
郁离疑惑地看他,这么好吃的东西,居然有人不喜欢吃?
她觉得这人可能是个傻的,或者他的味蕾有问题。
“很好吃的,你真不吃?”她再三询问。
这是她特地带回来的,想将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与这些人分享,以此来感谢他们给她一个暂时安身之地、给她饭吃。
傅闻宵摇头,他现在身体不好,没什么食欲,就算是龙肝凤髓摆在面前也吃不下。
再三确定他真的不吃后,郁离顿时高兴了,喜滋滋地剥开鸡蛋壳,一边说:“这是我特地给你们带的,娘和燕回、燕笙都有,水煮蛋可好吃了。”
说着,她又看傅闻宵一眼,觉得他不喜欢吃也挺好的。
她能多吃一个水煮蛋。
傅闻宵心中微动,难得开口询问:“今天回去顺利吧?”然后轻声说了一句抱歉。
抱歉自己身体虚弱,无法陪她回门。
她从早上回去,在郁家整整待了一天,直到天黑才回来。
按照正常人的想法,她在娘家待这么久,可见娘家人对她极为宽容、爱护,不然不会留她这么久。
傅闻宵已经从周氏那里听说自己这个妻子的身份,以及郁家的情况,约莫知道她在郁家的处境,再看她瘦到快脱形的模样,便知她在郁家过得肯定不好。
要不然,郁家也不会将她嫁过来冲喜。
没哪个爱护女儿的人家会愿意将自己女儿嫁给一个将死之人冲喜的。
郁离对他不能陪自己回门这事并不在意,说了句没事,扒完鸡蛋壳,小心地咬了一口,随意地说:“顺利的!”
特别的顺利,顺利到让她都想每天回郁家吃饭,一定能吃得饱饱的。
回忆晚饭时的红烧鸡肉和鸡汤,郁离由衷地觉得活着真好啊。
活着才能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
郁家养的鸡可真多,有十几只呢,够吃挺久的,不像傅家只养几只鸡婆专门生蛋。
傅闻宵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看她捧着水煮蛋,小口小口地咬着,生怕咬得太大口,一下子就吃没了。
除此之外,能感觉到她对粮食的珍惜,平时应该很少能吃到鸡蛋这类食物。
很符合一个被家人苛待的农家女的形象。
郁离吃完鸡蛋,小心翼翼地舔着掉落在手心里的蛋黄碎屑,抬头就见他盯着自己。
“你今天怎么样?”她问了一声,丝毫不在意自己这举动被他看到。
浪费食物可耻,而且鸡蛋这么好吃,连掉了点蛋黄屑她都觉得可惜,一定要吃到肚子里。
傅闻宵唇角微勾,“还好。”
确认他没事,郁离没再问,拿了套换洗的衣服去浴房沐浴净身。
洗完澡,她端了一盆清水进来,要给傅闻宵擦身体。
“不用。”傅闻宵拒绝了,“我现在有力气,可以自己来。”
郁离闻言也不勉强,将绞好的巾帕递给他,然后走到门外等着,同时竖起一只耳朵,以免里面的人摔倒。
里面安安静静的,直到屋里传来傅闻宵的声音,郁离推门进去。
她先是看了眼傅闻宵,见他已经打理好自己,便将水盆端出去,并收拾好残局,接着吹熄油灯,爬上床睡觉。
傅闻宵的身体不好,躺在床上后不久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连身边躺了个陌生人也无法让他分心。
两人再次和谐地度过一晚。
如果傅闻宵没有在大半夜时又被惊醒,或许确实很和谐。
-
翌日,郁离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去河边挑水。
将水缸的水挑满,她和周氏说一声,离开了傅家。
傅闻宵醒来得有些晚,在周氏端水过来给他洗漱时,听周氏说郁离出去了。
“去哪?”他问了一句。
“不知道,离娘没说。”
周氏不是那种恨不得将儿媳妇拢在身边立规矩的恶婆婆,家里也没那么多的活要干,对郁离出门没什么意见。这乡下又不是城里的深宅大院,没那么多规矩,她见多了穷苦人家的姑娘为生活奔波,从来不认为嫁了人的女人就要困在家里。
傅闻宵望向窗外,绚烂的朝霞洒落在院子里,一草一木,一景一物,都蕴着勃勃生机。
这样的生机,就像那个叫郁离的姑娘。
她如同这简陋的乡下院子里的一株草、一朵花、一棵树,那双眼睛里有一种野性的生机。
明亮,又灼人。
**
郁离没去哪里,而是回了郁家。
昨晚离开时她就说过,以后会天天回娘家。
回来干嘛?当然是回娘家蹭饭啦,不然以她这种可怕的食量,傅家根本供不起。
可能是昨天第一次不用顾忌,能吃到八分饱,今儿一早醒来,郁离明显能感觉到身体的难受感消除不少。
她有些恍然。
原来身体一直不舒服,是因为没吃饱吗?
认为自己是因为没吃饱所以身体才会一直不舒服,郁离觉得怎么着也得让自己多吃一些。
她不好意思在傅家吃太多,怕吓到周氏他们,那就回娘家蹭饭吧。
反正他们已经见识过她的食量,应该不会吓到他们的。
郁离朝郁家走去,这一路走来,没遇到什么人。
这时候的阳光并不热烈,大多数人都在地里忙活。
来到郁家前,便见昨天塌了一处的院墙用几捆柴火堵住,避免有人在那里窥探。
郁离看了一眼,拐到大门前,发现院门是往里锁着的。
乡下的房子只要有主人在,一般都不会锁院门,方便左右邻舍串门。这会儿突然锁门,不用想也知道为什么。
郁离伸手过去,暴力推开,里面的门闩直接断了。
听到动静,正在忙碌的郁金姐妹刚探头,就看到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的郁离。
“大姐!”
姐妹三人都很兴奋地朝她叫道。
郁离看了看,发现只有三个妹妹在家,问道:“其他人呢?”
她打量三个妹妹,发现她们今天的精神不错,看来昨晚她走后,郁家人没有发作刁难她们。
也对,刚被威胁,只要不是真的昏了头,暂时都不会对她们做什么。
“都去干活啦。”郁金高兴地说,看了一眼被打开的门,“阿奶离开时,让我们将门闩插上……”
郁离平淡地哦一声,压根儿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一个小小的门闩,连小偷都防不住,何况是她。
郁金姐妹几个都没将这事放在心上,郁金疑惑地问:“大姐,你怎么回来了?”
“我饿了。”郁离如实说。
闻言,姐妹三个想到昨晚她恐怖的食量,倒是有些明悟。
郁金毫不犹豫地说:“大姐,你坐着,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早上郁老太太离开时,将今天一家子要吃的粮食都放到厨房,正好将它们煮了。
昨晚郁离回去后,他们折腾很晚才睡,一个个都没睡好,早上醒来时精神很糟糕,都不想去干活。
只是他们想到郁离昨天的话,很怕她今天回来,哪里敢在家里待着。
他们其实并不放心离开的,生怕要是郁离来了,家里缺了点什么。
可比起那些身外之物,他们更怕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最后选择眼不见为净,在心里祈祷,希望这煞星不要回来。
有郁金几个贴心的妹妹在,郁离很快吃到香甜的地瓜粥。
这地瓜粥不是那种水多粥少的,而是煮得十分浓稠的那种,整整一锅,都进了郁离的肚子。
这一锅也是郁家人的午饭。
郁离吃饱喝足,关心完三个妹妹便离开了,没等郁家人回来。
是以当郁老太太等人干完活回来,发现郁离不在时,都很高兴。
郁老太太特地去灶房问正在做饭的郁金姐妹几个,“那个天杀的……”在姐妹三个看过来时,她硬生生改口,“离娘今天有回来吗?”
郁金说:“回啦。”
“什么?!!!”
郁老太太拔高了声音,其他人也下意识地紧绷身体,纷纷往西屋那边看过去,满眼害怕,就怕下一刻郁离就从那里出来。
看到这些人畏惧的模样,郁金只觉得浑身舒爽。
等看够他们的忐忑、惊惧,她慢条斯理地补充:“不过她吃完早饭就离开了。”
郁老太太等人先是松口气,很快就反应过来。
什么叫吃完早饭离开?
他们家每天做多少饭食都是固定的,早饭他们都吃完了才出去干活,哪里还有什么早饭给她吃?
众人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很快就听郁金说,她将午饭提前煮了给郁离吃,现在中午煮的是晚上的粮食,晚上没有粮食了,只能让老太太从屋子里拿晚上要吃的粮食出来,不然大家晚上就没得吃。
没等他们生气,郁金又说:“我姐说啦,以后没事她都会回来吃早饭,让我们留一些早饭给她,要是没留她的份,她只好一日三餐都和我们一起吃啦。”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