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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59……00!”
荆雨死死地盯着电脑右下角跳动的数字,在那个数字正好变为“17:00”时长舒了一口气,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关上了电脑,将办公桌上的水壶塞到了黑色双肩背包的侧兜,抄起背包迅速向办公室外走去。
他下班了。
如同无数个往常那样,他迈着有些虚脱的步伐向公交站的方向走去,在办公室静坐了一整天的荆雨现在如同一只巨大的水蛭,用意志力拖行着恶心的身躯往目的地蛄蛹而去。
此时的荆雨真的很累。
按理说他的工作其实还算清闲,早上八点准时上班,下午五点准时下班;偶尔需要加班,但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办公室中坐着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脑,无聊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相比于那些动辄996、007的高压加班员工、或是不断出卖力气、奔波往复的体力劳动者来说,荆雨显然并没有抱怨生活的资格,然而身体与心灵的疲惫也并非作假,荆雨常常想或许自己真的过于懒惰,以至于连这样的工作强度都无法忍受。
当然,这样的想法最多在荆雨的脑海里徘徊短暂的一瞬,在看到每个月打入工资卡的三千块钱时,一切的虚伪矫饰别扭拧巴都释然了——荆雨对于自己工作强度的抱怨瞬间变得正当起来,原本一点儿在道德层面的自我审判也就此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对于庸常生活巨大的、无法消解的无力感。
这个男人缓步走到了公交站点,他打开手机,时间走到了5:06分,顺手又打开了高德地图,其中实时公交系统提示下一班公交车将在两分钟后抵达站点。
完美,一切都刚刚好。
荆雨并不会开车,准确地说是不喜欢开车。
他自从高三毕业拿到驾照,一直到三十岁为止,再没开过一次车。
他认为开车这件事会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复杂,当人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时,那些加油、停车、洗车的琐事便随之而来了,他甚至要分出好大一部分精力专门去熟记那些他本可以不关注的交通规则,更遑论——以他目前的工资并不足以支撑一辆油车的日常消耗。
这几乎相当于是养了个孩子。
荆雨当然也不喜欢孩子。
他从来没有过任何结婚生子的打算。
在他看来,只要一个底层男人不想着步入婚姻传宗接代,那他几乎就可以避开人生中所有的错误选项。
不需要背负房贷、不需要交付彩礼、不需要养育后代、也不需要接受岳父岳母乃至任何人近乎羞辱性质的价值评判与标准审视。
而他付出的代价,仅仅只是一点不痛不痒的舆论压力、以及旁人对于自己未来衰老后孤苦无依的诅咒罢了,这无疑让仍算是年富力强的他感到沾沾自喜。
更何况他还有个女朋友。
荆雨的女朋友也是个极为普通的人类,她并没有像是各种小说漫画中描绘的女人那么好,也没有像是各种社会新闻中出现的女人那么坏。
她并不怎么节俭,也远不能算是奢靡。
她的模样不丑,但也绝对算不上好看。
这个女人就仿佛是整个社会中女性各个方面的最大公约数,任何人在她的身上都很难找到什么令人难以忘怀的闪光点,也挑不出太大足以改变固有观感的硬伤。
但荆雨对于自己的女朋友抱有相当程度的感激,毕竟在自己明确表示了一辈子不结婚的意向后,还能和自己凑合成一对,在这个女人三十岁未婚还要被戳脊梁骨的前现代十八线小县城里还是一件具有相当勇气的事情。
他们当然也存在分歧。
比如和放假喜欢瘫在家里不动的荆雨不同,他的女朋友喜欢不厌其烦地念叨出门旅行的事情,她将旅行视作了一种摆脱现实的、朝圣一般的救赎之道,每当从琐碎的工作中抽离出来之后,她总会冒出几个出去走走的奢侈念头。
尽管这种念头惯常会因为时间金钱等各种各样的原因难以落地,但这仍然意味着两人在某些领域并不是十分合拍。
他总会对女朋友所向往的那种由旅行所赋予的自由嗤之以鼻,在他看来生活的庸常并不体现在现状的一成不变,而是哪怕换一种生活,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庸常而已,或许那些环游世界的背包客也不过是机械地重复着旅行的动作而已——荆雨总是这样不无恶意地揣测着自己未曾踏足的领域。
但尽管两人总有这样那样的分歧,可荆雨也从不奢求什么百分百契合的灵魂伴侣——那不是自己这个月薪三千的人需要考虑的事情。
此时时间来到了5:08,公交车准时抵达站点,荆雨背着包走上车,在大量闲置的座位中随意挑了一个坐下,在公交车经过五站之后,他会在县城中唯一一个大型健身场馆门口下车。
不得不说在县城中健身其实算是个相对小众的爱好,荆雨对于健身这件事本身也并无太多喜爱,他每周雷打不动的健身活动更多是为了保证身材不过分走样——而这几乎是女朋友对他唯一的要求。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变成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女朋友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这没什么不对,毕竟人家和自己谈恋爱总得图点儿什么——除了“有趣的灵魂”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因此即使再怎么疲惫,他仍然会保持一周三练的频率——尽管健身效果并不尽如人意。
毕竟荆雨已经三十岁了,他能够明显感觉到二十岁时那种旺盛的代谢能力伴随着**一去不复返了,哪怕是异常自律的饮食加上一丝不苟地打磨动作,他的腰腹间也生出一圈令人沮丧的、顽固的赘肉,如今他能做的也仅仅是让情况不再恶化下去。
5:20,他顺利抵达了健身房,县城健身房的周一晚上并没有太多客人,几个身材健美的寸头男人稀稀拉拉地分布在几个热门器械的周围,他们是这个健身房的教练。
他们似乎也看到了荆雨,但几乎对这个从不买课的铁公鸡没什么好脸色,荆雨也乐得如此,他径直走到了卧推区域,先稍微热了下身,随后便躺在了健身椅上,用六十公斤的杠铃找了找手感。
呼……还算轻松,荆雨这样想到。
随后他又将杠铃重量加到了八十公斤,很顺利地完成了一个卧推。
不得不说荆雨是个健身天赋不高的普通人,在各路社交网站里的评论区,一百公斤的卧推几乎是每个健身人的入门级重量,但断断续续练了好几年的荆雨最佳重量也只是停在了九十公斤。
不知为何,他觉得今天竟然有些手感火热。
说不定是要突破了?荆雨有些跃跃欲试。
试试就试试!
将杠铃重量加到了一百公斤,荆雨深深吸了口气,猛地握紧了杠铃杆,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喝!
成功了!
荆雨还没来得及喜悦,一阵无力感随之蔓延到了双臂,他只觉得大脑稍稍缺氧,眩晕来得有些猝不及防。
下一刻,他明显感觉到了一股难以匹敌的重量压住了自己的脖颈,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对措施。
要死了吗?
荆雨曾经在穷极无聊时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自己的死亡,那或许会是个格外炎热的夏天,已经极度苍老的自己会悄无声息地在一间逼仄的出租屋里停止呼吸,尸体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膨胀成一个巨大的气球,让这具已经干巴褶皱的躯体最后一次紧致起来,然后砰地一声四散而飞。
或许自己并不会坐以待毙,在身体还没有完全失能之前找一个海拔足够高的山顶纵身一跃,为自己乏善可陈的一生画下一个极具冲击力的句号。
还有很大的可能性是自己未曾完全准备好,他的生命会在自己还未完全厌倦这样的生活之前捉襟见肘,他会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内心惶恐地听着医生宣判自己的死刑,然后看着那张病历单无能为力。
然而现如今很戏剧性的是,荆雨终于意识到一个令他感觉到错愕与微妙的结局就这样毫无准备地轰然而至。
那日复一日、犹如惯性的庸常生活就此戛然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