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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欢知道陶金,是因为在尝过林斐然的手艺以后,她已经化身脑残粉。昔云镇地方小,傍晚散步有时她也走到如意小馆去溜一圈,给滴答再带两个石板粑粑回来。
前一日,童欢逛集市经过店里,看见林斐然终于请了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打下手,自己在非饭点能透口气,童欢走过去想闲扯两句,却见林斐然坐在一个又黑又高的壮汉桌边聊天。
虽然往常林斐然也常同店里的老少爷们儿调笑两句,童欢却没见过她笑得那样温柔,好像对面那个人哪怕是块石头,她只要望着他也很满足。当然以林斐然火辣的性格,也不会一直坐在那里当小白花,看她夹着菜往大黑个嘴里送,腰软得那叫一个柔若无骨,胸前高耸的**绵软得能晃晕人眼。
偏偏大黑个完全不解风情,竟是看都不看她一眼,手一推:“你这样,我怎么吃?”
“怎么?还嫌我碍事了?”
林斐然脆生生地啐他,大黑个不哄也不恼,拍拍她的肩膀:“你自己也吃点。”
“不饿。”
“那再去给我弄盘肉来,多带点皮的。”
“哟!还真把我当厨娘用了!”她嘴里嫌弃着,却还是起了身,在走了一步后忽然又俯身趴在大黑个背上,慢慢地,哈着气,在他耳朵尖上咬了一口,“没良心的!我好用的地方多着呢……”
那媚眼如丝的模样,看得童欢耳朵都直烧,大黑个却很坐得住,挣开了林斐然的贴近。在转身那一瞬,童欢看到了斐然姐眼里的失落。
童欢有点尴尬地对着林斐然招招手,林斐然倒是立刻笑着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小童老师来啦。”
“都说了叫我小童就行。”
“老师就是老师,你昨天给我拿的书真好,等我家乐平从阿亚家(奶奶家)回来,我就领她上门去谢你。”
“小事,有啥谢的!”童欢挽住林斐然眨眨眼,“斐然姐,那是谁呀?”
“你姐我的心上人,陶金,怎么样?”
林斐然说得坦荡荡,一双长眼笑得宝光流转,听她口气,陶金像是很有来头的人物,不过童欢对非教育战线上的人并不了解,绕到正面偷偷打量起来。
陶金皮肤黝黑,剃着短到接近光脑壳的平头,眉骨高耸,眼睛深凹着,鹰钩鼻,面相极为严厉,背有点驼,身材却很魁梧,是那种看一眼就知道很不好惹的人。察觉到童欢的视线,他一眼瞪过来,童欢就觉得有两把大砍刀霍霍劈来,吓得往林斐然身后一躲,想起苏半仙说斐然姐身后有个势力大的男人,啧啧两声:
“看起来好有老大的气势啊!”
林斐然完全不惧他凶恶的眼神,嗔怒道:“这是小童老师,大城市来我们七小支教的大学生,都待了三年了,多不容易!你敢吓她!”
陶金一听是老师,皱着眉头点了下头,倒也算打了个招呼。昔云镇这种穷地方向来留不住好老师,特别是正儿八经师范学校毕业的大学生,童欢在这边一待三年,确实难能可贵。
林斐然冲他抛了个媚眼,这才拉着童欢往里走:“当老师的看人就是准!陶金在盈城开了个酒店,还有个车队,管着一大帮小弟,昔云这边更是他们的老地盘,不然我一个寡妇在这么乱的地方开店,哪里能安生?”
“可是……”
童欢想,那不就是个混混头子吗?但看斐然姐爱意满满的样子,她没好说出来。
“小童老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瞒你,也瞒不住你,我这人口碑不好,等我乐平上学了,总会有人嚼舌根给你听。我一个前夫是送货被抓到,逮进去要坐二十年;一个前夫为了筹毒资,亲生女儿和老婆都卖,最后死在了白面上。”总是神采奕奕的林斐然露出了颓然,脸上显出了岁月的痕迹,“我这样的女人,昔云镇上不少见,但一般的男人也不敢要我,我三十好几了,没想一个人孤零零过下去,还是想找个男人疼我。其实我男人只要对我好,对我乐平好,他做猪做狗,只要不碰那玩意儿,我都不嫌。”
傈僳族女人几嫁是常事,童欢是听说过的,听林斐然这么说,她倒是有些敬佩她的心态了:“斐然姐,我看他好像对你……”
“对我不怎么样,对吧?小童老师,这就是你年轻人不懂了,他这样闷骚的男人老娘看多了!你放心,但凡我有心,就不怕他无意。你别看陶金凶巴巴的,我和乐平都是他救回来的,有他镇着,我那个死鬼前夫才不敢不离婚,连我和我乐平的汉语名字都是他起的,你第一次见我就说好听呢。”
夸起心上人来,林斐然是眉飞色舞,童欢又偷偷看了大口吃着菜的陶金一眼,倒是看不出他那样凶悍的人,能起出“林斐然”和“林乐平”这样文气的名字,印象瞬间再深刻三分。
于是,在苏睿那间已经安逸过星级酒店的房间里,童欢吧啦吧啦把两天前发生的事巨细无遗地说了一遍,其间童彦伟还顶着苏睿的眼风给她倒了一杯茶,被她牛嚼牡丹般咕嘟吞了,又要了一杯。
看童欢穿着葱绿色大T恤,裹着一床被子,窝在他地毯上讲得口沫横飞,苏睿忽然走神想到她刚才露出来的玫红色运动短裤,再次被她惊世骇俗的配色给吓到,尤其是她刚才扑到他脚边扶伞的样子,简直像只四脚蛤蟆。如果告诉她这个地毯能买两把她刚才飞身去扶的伞,她会不会一面嚷嚷着他炫富,一面吓得坐都不敢坐,跳起来把水洒一地?
水泼一地到底比口沫横飞的破坏性要大一点,苏睿决定忍住算了,只是再想起她刚才狼狈到有点搞笑的模样,他的嘴角轻轻弯了起来。
童欢正说得口渴,喝茶的空当,恰好看到苏睿懒懒地靠着椅背,嘴角噙笑的样子,他因为失眠严重,眼下泛着青,面上原来有种沉沉的郁色,这一笑,却像溪边雪初初消融,枝头叶将将打开,忽地,就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色撩人了。
“三三,明天我们去吃如意小馆!”
童彦伟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迷咒,童欢丢脸地发现,自己居然被一个男人的笑迷花了眼,简直想捂着脸泪奔回房。古时候那些神魔鬼怪的故事里,夜间出来诱惑人的妖精大概就长这样,才能引得人身不由己飞蛾扑火吧?
“那我可不可以告诉斐然姐,陶金可能……唉,一定是不能说的。”
“亏你知道。”苏睿端起了茶杯,却忽然被按住了胳膊。
“都失眠了,少喝点茶吧。”
童欢的手心热乎乎的,像一簇火熨在苏睿微凉的皮肤上,有一股发腻的暖意直接顺着他手臂漫延开,连同她含着关心的呵斥,都陌生得让他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甩开她的手。
深知苏睿讨厌与人肢体接触的童彦伟也傻眼了,不过很快童欢就撇着嘴说:“别装×,BBC懂什么中国文化?没事还泡茶,白白害得自己睡不着。”
苏睿用力拍掉了她的手:“普洱是后发酵,尤其是熟普冲泡,有益睡眠。还有,我虽然在英国长大,但我母亲是张派青衣,我父亲作为华裔一直迷恋中国文化,显然,我比牛饮好茶的你要懂中国文化得多。”
童欢揉着被他拍红的手背,恨不得呸他一身。
童彦伟头痛地看着再次针锋相对的两人,觉得刚才那貌似暧昧的一幕,怕是忽然打开方式错乱了:“苏大爷、童大姐,咱们能不能回到正题上来?”
他这一说,童欢又愁上了:“拐卖人口并不比贩毒好到哪里去呀,斐然姐怎么办?”
“三三,你什么都不能说。”
“我知道,可是……彦伟,我总觉得,会给人起名叫斐然成章的,不像是坏人。”哪怕陶金看上去完全不像个好人。
“李商隐被批‘无行’,严嵩还是一代书法家,什么叫觉得?主观误人!”
“你这算不算隐形回击我刚才说你对中国文化不熟悉?”
“我才没那么幼稚!”
连趴在地毯边的Dirac都看不下去,默默用前爪捂住了脸。童彦伟悲伤地发现一不留神自己就被忽略了存在,连连拱手:“二位!二位!”
童欢偷偷冲苏睿比了个“鄙视你”的手势,看向彦伟:“还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看仓库的赵爷爷看起来特别凶,脸上还有道骇人的疤,带条大狼狗,阴沉沉地,从来没有见他笑过?”
彦伟连忙点头:“当然记得。那时候家里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每回被家长威胁抓到仓库去和老赵头住,就老实了。”
“其实有一回我躲在仓库后面玩冲天炮,冲进他攒的纸箱子里起了火,又怕被爸妈骂还试图去救火,差点被烧着了的纸箱压住,是赵爷爷顶着被烧伤的危险把我救了出来,还扑灭了火。我吓得直哆嗦,结果他只是没收了我的冲天炮,都没和家里告状。”
“怪不得你后来都胆大包天喊他老赵头,有时候还去找他家大狼狗玩。”
“所以从那以后我总觉得,很多人都是面恶心善。”
苏睿忽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嗤之以鼻:“又是‘觉得’,女人为什么总靠直觉来做判断?”
“算命的,你不怼我不舒服吗?”
“我觉得……我们不如讨论一下明天去如意吃什么吧。”
苏睿这样一个做派、气质都偏西化的人,被喊出了算命的诨名,努力打圆场的童彦伟一面觉得自己一个头五个大,只能靠吃来转移话题,一面不由自主地幻想起苏睿挂着两撇胡子,拿着布褂子,戴着瞎子款圆眼镜的标准半仙打扮,拍着腿偷笑起来。
而童欢想起自己刚把衿羽招了过来,决定卖彦伟一个面子,不和苏睿计较了。
看到唇枪舌剑的两人终于偃旗息鼓,童彦伟才长吐一口气,忙里偷闲掏出手机点开了游戏,推推苏睿:“大教授,来两局游戏不?”
“不是一个级别的,不能组队。”
彦伟眼珠子一瞪:“你什么级别……卧槽!你不是才玩两天吗?怎么就王者了!”
“这种程度的游戏,两天足够了。”
童彦伟耍赖地把手机一丢,抢过苏睿的手机不撒手:“我的妈,127连胜,大教授,你还是不是人啊!我不管,你帮我练号,你的先借我玩。”
“我不玩人妖号。”
“别价,人妖号多有意思,喊声对面小哥哥,让我一点点嘛!人家打不赢,老是抓我,嘤嘤嘤,别人就痿了!”
童欢立刻举手:“我做证,为了坐实自己女生号,我还代他开麦发过声,然后全组跟打了鸡血一样,一打完全是加好友的。”
“变声器也很好用啊。”
一想到苏睿捏捏扭扭拿腔作调的样子,童彦伟明知道不可能,还是爽到大笑出声,干脆学人妖号常用语一连串太监声的“小哥哥”去磨苏睿,看得童欢直起鸡皮疙瘩地跑了。
第二日,童彦伟出门了一天,到傍晚才回来。三人一狗准备去如意小馆打牙祭兼打听,才走到校门,一个拉着行李箱的姑娘远远地挥着手,穿过黄昏简陋的街道和满是泥沙的施工地,白天鹅般翩然而至。
童彦伟冲出卖亲人的堂妹投去悲愤的目光。
“不干我事,我绝对没有告密。”童欢佯作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然后大叫一声冲女孩奔去,“骗子,中午问你到哪儿了,你还说要在昆明休整一天!”
“给你们个惊喜嘛。”
“宝贝,想死我了。”
衿羽捂着粉嘟嘟的嘴吃吃直笑:“你是想我箱子里的五芳斋、永康食果,还有我妈做的肉酱、小黄鱼了吧。”
“都想,都想。”
童欢接过行李箱,懂味地把好友往彦伟身边一推:“去去去,见你的彦哥去。”
衿羽顺水推舟地勾住了童彦伟的手臂,挽得他全身僵硬,她却笑得一派天真而满足。
“衿羽,你怎么来了?”
“昨天三三给我发照片,我看见你的鞋啦。”
童欢赶紧三指朝天:“天地良心,我真的只是为了拍那把伞,追爱中的女人都是大侦探,我有什么办法?”
于衿羽笑眯眯地靠着童彦伟的肩,忽然看见了抱着手站在一旁看戏的苏睿,她夸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一双妙目瞪得溜圆,只是她容貌俏丽又娇憨,如此浮夸的表情做起来也不显得讨嫌。
“亲亲小羽毛,你确定自己要在彦伟跟前看男人看呆?”
衿羽捶了死党一拳:“臭三三,你只说你邻居长得好,可没告诉我长得这么好!”
童三三冲她挤眉弄眼:“怎么样?要不要变变心,放弃我老童家那块顽石?”
其实衿羽若是和苏睿站一块儿,男的俊女的俏,全身上下都是无一不熨帖无一不精致,高帅富配白富美,简直完美。
于衿羽傲娇地一抬下巴:“那怎么可能?他哪有我彦哥好看?”
虽然童欢很不喜欢苏睿,也很想摸摸“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衿羽有没有烧糊涂,问一句,你是不是瞎?不过于衿羽很快又被旁边的Dirac吸走了目光。
“天啦!阿富汗猎犬!还是纯种的铁包金!”
对于衿羽伸来的手,Dirac一如既往地躲开了,还冲她叫了一声,于衿羽被它吓了一跳,做了个鬼脸,挽了好友,招呼心上人拉箱子,雄赳赳地往校园里走。
“我听说阿富汗猎犬看着贵气,其实智商在犬类里排在末尾,那个苏睿不是特别聪明吗?为什么要养条笨狗?”
于衿羽自小家境优越,被呵护着长大,过得顺风顺水,本身又不是特别机灵的性子,所以说起话来直白又无所顾忌。彦伟飞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心虚地冲苏教授那边看去,好在离得远了,还有门口修围墙施工的声音,对方没听见。
“姑奶奶,你别一来就得罪人。”
衿羽眨着眼,嘟着嘴亲了亲童彦伟盖在自己嘴唇上的掌心,亲得彦伟心尖一颤,飞快地松开了。
童欢习惯了两人的打情骂俏,只是装作打了个冷战,说:“那位苏教授据说睚眦必报,你还是别说他狗笨的好,而且那狗都快成精了,可看不出来哪儿笨。”
“大概狗随主人吧,彦哥都说你邻居高智商,养出来的狗也聪明了。”
“对,童彦伟他就算说屁是香的,你也找得出理由来替他解释。”
待于衿羽放下行李洗了澡,多雨的昔云下起了急雨,雨点又大又密,校园里的瓦檐、水缸都被敲得啪啪作响,闷雷隆隆地在头顶翻涌着,四下里顷刻间灰茫茫一片,街上的人呼啦一阵全散了,只余下几句被淋湿的咒骂还在雨里飘摇。
因为当地的雨通常来得快去得也快,遇上了大多找个屋檐躲上一两刻钟就好,所以童欢压根没买过雨伞。偏偏苏睿已经先去如意小馆点菜了,童彦伟在走廊上急得团团转,他实在没有胆子放苏教授一个人在如意只搭了块大帆布的棚子下雨打风吹,几次要往雨里冲都被衿羽拉住了,最后衿羽干脆想了个笨办法,跳到他背上,树袋熊般挂住。
刚刚沐浴后的清香,还有柔软的身躯打散了童彦伟的执拗,他扒着于衿羽的手臂,叹气:“你先下来。”
“不要!你太会开溜。”
“再不过去,苏睿等下会杀了我。”
于衿羽的腿干脆完全盘到了他腰上,侧头看着满脸“你们随意”的童欢:“三三,拿你芳邻高逼格的SAB用一下呗,正好让我听一下,传说中开伞时就像踩在初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
“三千块,搞坏你赔?反正昔云的雨下不了多久,特别是夏天。”
衿羽啧了一声:“确实贵了点。彦哥,你是拿伞,还是让他等?”
童彦伟一面掰着衿羽的腿,一面权衡,狠下心来:“拿!几十万的车子都炸了,还不敢碰把伞?”
于衿羽“吧嗒”在他脸上啄了一口:“我最喜欢你有魄力!没事,弄坏了我帮你赔。”
没眼看的童欢直接开门去取伞,还好苏睿并没有换锁,她顺利地打开了教室门,将伞拿在手里的时候,她还掂了掂。再贵不就是把遮雨的伞?除了看上去有质感一点,漂亮一点,好在哪儿?用把伞都用得这么矫情!
不过有童彦伟顶着,童欢才不介意感受一下土豪的做派,看三千块的雨伞能不能在头顶打出朵花来。
就在童欢欲走的那一霎,苏睿连着电脑的传真机忽然开始自动打印,清脆的印刷声引得她下意识看了一眼。
纸上已经打出了一个外国美女的上半张脸,而英语考两次才擦边过了四级的童欢在扫过旁边密密麻麻的单词时,鬼使神差地看到了“marijuana”。
marijuana?
自从确定童彦伟在缉毒大队后,童欢就看了许多相关的资料,而昔云镇更遍地都是禁毒宣传,所以单词储备量没过三千的童欢恰好认识这个颇为偏门的词。
marijuana——大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