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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长海踩过腐叶泥里积着的酸臭死水,每一步都像有地底深处的手在把脚往下扯,他用力抹了两把脸上的水,站到木也面前,经历了数个小时枪战和搏杀的木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再有往日的威势,半身血污地靠在一棵早被雷劈开的残树上,粗重地喘息着。
一瞬间亲人、挚友、同事、晚辈,一张张脸从龚长海眼前闪过,他咬了咬牙,还是一拳挥了过去。木也被他拳头直接打翻在地,连嘴角的血迹都没擦,倒在泥水里磔磔怪笑起来,那笑声被乱雨敲打着,在夜里极为瘆人。
狼牙的孙队拉住了龚长海:“龚队长,你也是老同志了,冷静点!”
龚长海下垂的拳头在隐隐作痛,如果可以,他此刻就想把人千刀万剐了,可是最终还是敛下怒焰,拽住木也的衣领,把人拎了起来。
“我不甘心。”
木也得意地笑了起来,眉间那道疤狰狞地堆挤着,脸凶似恶鬼。
“听龚队长的意思,这是不准备逮我归案了?”
“闭嘴。”龚长海没有让他嚣张下去,准确地抓住了他的命门,“你该庆幸你有个好兄弟,愿意拿自己加码来换你。”
“你什么意思!”
激动的木也被按翻在地,他用拳头砸着地面,手铐哗哗作响,龚长海却故意一言不发,所有军警都保持了一致的沉默,木也明显焦躁起来,仿佛有把烈火在舔食着他的身体,他眼底暗潮汹涌,鼻翼翕动着,喉间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异响。
龚长海这才通知因为痛下决心更焦头烂额的彭局,嫌犯已经被捕,可以和陆翊坤商议交换的时间地点了。
隔着哲龙山脉的另一边,猎场内也是大雨如注,狂风拉扯着密林的枝叶,到处挂着枯枝残根,借着夜色和大雨的掩护,苏睿等人靠着地图和聂敬亮、许杨过硬的能力,躲过了雷区、沼泽、数个陷阱,抵达一处流水地带。
这里应该离猎场的边缘地带很近了,不过近期雨水太多,溪水暴涨,该有的木桥已被冲毁,地形在夜里也难以分辨,六人只能寻了一处山洞稍作休整,不过对于全员伤残的队伍,这已经是个奇迹。
他们找到的是处狭长的口袋型山洞,洞口狭窄,前方视野相对开阔,容易防守。胡益民自觉地担负起了放哨的职责,余下的人也不能生火,他们准备的装备虽然专业,但经历了跳伞和之前的反击后都有破损,一场暴雨下来,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不是好受的体验。
叼了根不能抽的烟,被许杨救后一直陷入自责的胡益民显得很颓丧,康山掏出童欢硬塞给他的最后一颗巧克力,走过去递给了他。
“小孩,你几岁了?”
“十九。”
“十九岁,不错呀!中、翡的毒贩子都想着你,你脑袋里那几条路价值千金,居然一直都没讲出来。”
胡益民忘记了自己也曾经是贩毒人员,眼前的男孩单薄得风吹就倒,一副上不得台面的胆小样,没想到藏了副看不出的硬骨头,连青寨的人都没啃下来。
“我恨毒品,我也恨所谓的密道。”
康山说话总是很没有底气的样子,若是别人大声点,他就恨不得有个壳能把头缩起来,可是这几句话他说得很坚决,每个字都透着他打心底而来的厌恶和恨意。
他幸福安稳的家毁了,阿妈饮鸩止渴差点丢了命,他心爱的人不知道还能活多久,那些多年前战时用来保命的暗道成了杀人的刀,让他看透了人间丑态,看尽了人心险恶。
两人的对话迎风吹进了洞中几人的耳中,苏睿想起在医院动手前已经收到的王伊纹的死讯,这个消息他没敢告诉童欢,更不忍心告诉康山。
风折断树枝的声音把胡益民吓了一跳,确定没问题后才咒骂道:“这鬼天气,雨打得什么声音都听不清了,不过,这猎场感觉没有传言那么恐怖?”
康山望向幽黑树林深处的眼也充满困惑:“平时只要进了人,起码有四五队人马在‘狩猎’,今天太安静了。”
山洞内因为疼痛只能浅浅眯一下眼的许杨闻言也点了点头:“除了下午清掉的几个人,好像没有抓捕的人了。”
以他和老聂的经验来看,附近确实没有什么人员活动的痕迹,也因为这样,大家才相对比较放松。不过大家都明白,如果没有童欢的地图,哪怕没有追捕人员,密集的雷区和陷阱就可以要了他们的性命。
苏睿停下了挤水的手:“可能孙队他们得手了,一旦青寨确定木也被捕,我们的情况会更危险,因为他们需要更多的筹码来谈条件。”
他把拧干了水的外套罩在童欢头上,轻轻擦了起来,黑暗中虽然看不清彼此,不过童欢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鲜见地温顺,只可惜咕噜叫的肚子破坏了此刻的宁静。
因为随身携带的食物不多了,他们只能有计划地分配,雨夜又极其消耗热量,走到这里所有人都是又累又饿了。
“等出去了,我给你做一大份麻辣火锅,再加小龙虾。”
“好,说话算话。”
童欢垂下的手指碰到了苏睿硬邦邦的裤脚,她能想象得到他满脚污泥的样子,想想他平日里总是一副浊世贵公子的模样,才半年时间,他们都变了好多。
苏睿就像能读心般,凑到她耳边说道:“你如果是在懊恼害我受罪就不必了,没有我,你根本不会认识陆翊坤,更不会被抓到青寨来,难道我该先向你谢罪?”
耳朵被他喷得痒痒地,童欢抿嘴笑出了小月牙:“这样说起来,火锅和小龙虾不够了,怕是要上满汉全席。”
虽然身处险境,苏睿还是被逗笑了,他摸着她茸茸的短发,视线越过幽黑的树林,看向一片漆黑的远方。这样的雨夜实在太危险,可是全员不得不休整,尤其是许杨,体力基本已经透支。
受伤最重的许杨显然也不想气氛太沉闷,笑了两声:“苏教授,这当口说吃的有点太残忍啦!哎,我出门前才收到我妈寄来的一箱胡辣汤,还是我自己开车去市里取的,没吃进口就被派出来了。”
“你小子!现在提胡辣汤安的什么心?”
同是河南人的聂敬亮在Y省待的时间更长,除了休探亲假回家,没吃上过一口正宗的家乡饮食,现在被说得也耐不住了,许杨反而越说越带劲。
“现在给上我一碗熬得浓浓稠稠的胡辣汤,大片肉就着木耳、面筋、黄花菜,呼噜呼噜喝下去,一股**气从喉咙烧到胸口,冷雨夜算什么?”
他这样一说,连童欢都有点坐不住了,聂敬亮没好气地伸腿踢了踢他。
这样的雨夜,谁也不敢真的睡着,只能勉强眯一下眼。紧绷的精神稍微放松后,身上的伤痛反而更难耐了,更糟糕的是重伤的许杨和原本就很虚弱的康山陆续发起了高烧,众人随身携带的药品已经用完,童欢用刀划下两片衣服摸索着替他们做物理降温,小口小口地喂着所剩不多的净水。
眼下的情形,聂敬亮和苏睿商量后决定先行出去探路,他们都清楚,哪怕已经是人体最困乏的夜半,这个能遮挡点风雨的山洞也不能久待。一旦木也被捕,他们必将面临更为猛烈的围捕,“狩猎”的人比他们更熟悉地形,首先就会搜索林中能避雨的地方,就算对方不清楚他们已知路线,错误估计了他们的行进速度,也只能争取到有限的时间。
通信设备经过这一天的折腾基本都废了,手机更是一丝信号都没有,聂敬亮把身上剩余的水和食物都留了下来,又把最后两个手雷也塞到了许杨手中,许杨塞回一个给他。
“臭小子,别挂了,我还等你回去分我半箱胡辣汤!”
“做梦!”
苏睿从包里掏出了一把匕首,塞在了童欢的手里:“我把‘山鬼’给你带过来了,万一要近身……还是用你练熟手的好。”
虽然童欢还有心理障碍,他依然存了份私心,万一童欢被抓,陆翊坤看到自己当初送出的这把匕首能不下狠手:“如果……我们会尽量把人引开,你们立刻转移。”
“没有如果,我等你。”
童欢不是拖拖拉拉话别的性格,只是紧紧拉住了苏睿,黑暗模糊了他的眉眼,描出剪影般高鼻深目的轮廓,他细心地站在风口,替她挡住了灌入的冷风。
她听人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守护星,能够在万千人海里相逢,就是最大的幸运。这个男人自去年夏天声势浩大地闯入她的世界,她从未像此刻一样不愿和他分开一秒,也从未像此刻深深体会到自己有多爱他。
她有一肚子山盟海誓的话想全倒出来,最后只是强忍着眼中的水雾,把他的手拉到脸颊边蹭了蹭,用少有的温柔说着:“你要当心,我还等你的小龙虾和满汉全席。”
苏睿很轻柔地摩挲着她同样冰凉的脸庞,然后低头吻了她一下,炽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侧,他很坚定地、一字一句地说:“有情况你们立刻转移,听见没?”
童欢很想学电视里的人那样歇斯底里地大喊,我不走,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可这不是可以大喊哭泣的地方,所以只能战栗着无声地、用力地点头。
“乖。”
童欢吸了吸发堵的鼻子,踮起脚,用最轻松的声音攀在他耳边说道:“我知道你长得好,不过还是要说,认识你这么久,现在的你最帅!”
“废话!”
苏睿笑了,干脆地转身,和聂敬亮钻出了山洞,与洞口的胡益民擦身而过时,他停了一秒。
“我会保护他们。”
胡老虎啐出一口带血的痰,先行说道。
“谢谢。”
“想当初,老子还是你们送进去的,”胡老虎笑得痞里痞气,“不过就冲我这条烂命是许杨救的,只有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他们有事。”
下了半夜的雨并没有变小的趋势,小山洞在风雨里像一叶孤渺飘摇的舟,给不了人庇护的安全感。虽然童欢一直在默默祈祷,但是苏睿他们离开一段时间后,远处传来了连续的枪声,童欢替许杨擦拭的手一抖,按住了别在腰间的“山鬼”。
胡益民钻进了洞里:“听枪声是往这边来了,许杨,你还能站起来吗?”
“可以。”
许杨干裂的嘴皮划过了童欢的手指,刮得刺痛,他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了,还是迅速扶着童欢的肩膀站了起来,童欢奋力架住了他半边身体,想替他省点力气。
胡益民把防弹衣套在了高烧后已经迷糊了的康山身上,背着他走在前面,骨瘦如柴的少年并没有太影响他的速度,许杨留下了事先约定的方向信息,靠着他战斗多年近乎本能的直觉指路前行。雨劈头盖脸地抽打着,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树林里穿行,坚韧的枝条划刮着身体,四面八方裹来的黑暗里都是未知的险境,所有人都狼狈不已。
身后的枪声渐远,被风雨声破成一些似有似无的残声,童欢不敢去想那里发生了什么,她努力地支撑着许杨越来越沉重的身体,他紧挨着她后背的体温已经烫得吓人,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了她的后颈,她想停下来查看,许杨坚定地压住她的动作。
“往前走,他们很快会追上来。”
可是重负之下,行进的速度还是太慢了,第一波子弹打过来的时候,最近的一颗离童欢的手臂不到二十厘米,她身畔那些小臂粗的树枝瞬间炸开,粗粝的碎片在她脸上留下道道血痕。
幸运的是,一直借她力在支撑的许杨在那一瞬间和她选择了同一个方向躲避,童欢替他带了半边力,两人连滚带翻滑下了山坡,然后缩进了一块巨石下方的凹地,十余秒后,半身浴血的胡益民拖着康山也滑了下来。
“小虎爸爸!”
胡益民的脸色很难看:“不是我,是他!”
枪响时背在他背后的康山被动地替他挡了一枪,万幸在防弹衣的保护下击中的不是要害,但是康山的身体经过几个月的折磨早就已经垮了,大量失血比常人要危险得多,胡益民狠狠地甩了自己一耳光。
“老子这条烂命,害了你们两个!太不值了!”
康山因为剧痛反而恢复了片刻的意识,他眼神有点涣散地挣扎着:“别管我了!”
许杨按住了他,枪声在头顶激烈而密集地响着,人只要露面就会被打成筛子,他的脸色惨白得像纸,声音却很平稳,他脱下了防弹衣推给胡益民。
“他们人不多,这样无节制地扫射,是想把我们逼在这个角落,可能想活捉!所以会有一个围拢的空当,我会想办法挡住他们,胡益民,我把他们两个交给你,你带他们走。”
童欢和胡益民瞬间都听懂了他的意思,同时摇头。
“我不同意!”
“我留下,你带他俩走!”
“我走不掉了!”
许杨大喝一句,掀开了衣服,然后喘着粗气靠在泥墙上,他的右侧大腿刚才居然也中了一枪,显然连站立都做不到了。
“我比康山重,背上我谁都逃不掉,就算老聂回来了,他也带不走我!你们走还有一线生机!”
胡益民满身的横肉都在颤抖,他哆嗦着说着什么,在巨大的枪声中童欢听了几遍才听明白:“要死也是死老子这种作恶多端的!不该是你!不该是你!”
“我是军人!我收到的命令是保护你们,无论你是什么人,保护你都是我的职责!胡益民,你听好!康山和童老师都是记得暗道的人,你一定要把他们带出猎场!带回国!”
“不,康山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小虎爸爸带他走,我不能把你丢在这里!”
已经泣不成声的童欢慌乱地检查着手枪内剩余的子弹,还有腰间的匕首,拼命地摇着头。
“童老师,我不确定康山的身体状况,所以你也必须走!青寨靠一条密道,一个月就送出了几百斤纯货,没有图,毒贩会更猖狂,到时候会有更多的牺牲,更多的受害者!童老师!”
许杨颓然地瘫倒了,他显然在忍受巨大的痛苦,每说一句话脸色都更苍白一点,童欢低头替他扎着腿部的创口,可是更多的血从他肩部和腿部的伤口涌出来,年轻的战士抬起和着泥水和血的手指,替童欢擦了擦眼泪,笑得仿佛少年。
“还没女孩子为我流这么多眼泪呢,我能吹好久牛皮了。”
疯狂的枪声果然如许杨所猜测的缓了下来,他坐在一片血泊中,苍白的面孔上沾着污泥,两只眼睛却燃烧着熊熊的火,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
“都走!告诉老聂,我的胡辣汤都便宜他了!”
三人依然不动。
“快走啊!不要浪费时间!”
童欢把手背咬出了血,才止住了模糊视线的泪水,她把防弹衣套在了还在抗拒的胡益民身上:“如果要活捉,我比你有价值,你背康山走前面,我殿后。”
胡益民用力抹了一把脸,回头深深地看着许杨:“兄弟,我是要坐牢的,不过我会让我婆娘带着俩娃娃回你老家,以后你娘老子就是我娘老子,我娃娃就是你娃娃!”
他一把扛起康山,在许杨的枪响后,在树林中腾挪着往西边狂奔而去,童欢也拼尽全力地跑着,雨水和着眼泪淌过嘴角,又咸又涩。许杨说得没错,她脑海里有密道,有整个青寨她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她不能意气用事,要把这些都带回去,一点不差地交给龚队。
身后激烈的枪战短暂停了两秒,一声巨大的爆炸带着冲天的火舌响起,童欢呜咽着继续狂奔,眼前闪过那个被木也丢进猎场的卧底,闪过陶老大最后的一面,定格在昨天初见时许杨英姿勃发的笑脸。
天渐渐亮了,树林里只有一点微光,雨仍然下得疯狂,仿佛这一天一地都要倾覆在这狂风暴雨里。童欢从未试过跑到仿佛心肺都要炸裂,她浑身都在痛,可是身体里有一团火在支撑着她,那团火也支撑着同样疲惫不堪的胡益民。
他们疾行一段后,身后还是传来了威慑的枪声,就像死神的鼓点在步步紧逼,他们甚至感受不到一丝恐惧,在脚步逼近时,胡益民猛地回头,发现率先追上来的只有两个人,其一正是二队的队长尕伦,当机立断回头一阵逼射后,他丢下康山豹子般蹿了上去。
追捕者显然没想到他们伤兵残将居然还敢折返还击,一时不察,被胡益民踢掉了其中一人的枪,然后扣住尕伦持枪的手,两人缠斗着倒在地上。
没有思考的余地,童欢立刻抬枪射向了掉枪的大汉,这么近的距离足够她一枪命中,大汉应声倒地,她又干脆地补了一枪。有什么东西溅到了她的脸上,她狠狠地一把抹去,然后捡起了掉落在地的另一把枪。
泥泞里的两人滚成一团,童欢没法瞄准,枪在她手里摇摆着,每浪费一秒钟,余下追逐的人就离得更近了。
“童老师,开枪啊!后面的人追上来,许杨就白牺牲了!”
胡益民怒吼道,童欢眼一闭,抽出了腰间的“山鬼”扑了上去:“没有你,我和康山也走不了。”
她脑海中浮现出陆翊坤的声音,三三,你记住,你足够敏捷但力量有限,一击不中就会给对方留出反击的空间,所以一定要稳狠准!
她再一次听见了刀锋划开骨肉的声音,眼前又现出那片根本不存在的血雾,还有登强横飞的手指,她恶心地吐了出来,可是手下没有卸力半分,削铁如泥的匕首从尕伦背部左上方一直划到腰部,他痛苦地惨号,连带胡益民翻滚着把童欢压倒在地。
童欢整个人“嗡”的一声,胸腔像被重锤击中,空气瞬间被挤压殆尽,却依然按照陆翊坤所教的,双腿紧紧绞住了尕伦因为剧痛而蹬直的一条腿,她的手陷进了滚烫的、蠕动的血肉里,她想着牺牲的许杨和危在旦夕的康山,忽视了可怕的触感,目眦欲裂地借着两个大汉压下的力气把匕首捅得更深,然后在她窒息的前一刻,尕伦终于被胡益民勒断了气。
童欢剧烈地咳嗽着,右手臂上还带着余温的血被大雨瞬间冲淡,她颤抖着摸到枪,发现右手臂抖得抬不起来,果断地把枪扔给了瘫倒在一旁的胡益民,左手持匕首跑到了已经昏迷的康山身边。
她小小的个子半猫着护在康山前方,仿佛从血海里爬出来的斗士,紧紧拿着手中的“山鬼”准备拼死一搏,穿过雨幕已经能看见逼近的身影,雨声、枪声仿佛都远去了,连应激的呕吐反应都消失了,她只听见自己越来越猛烈的心跳,生出了杀一个赚一个的狠意。
千钧一发之际,连续两声枪响,持枪的追击者被击倒两人,剩余的人被击退到了遮蔽物后,童欢拽起胡老虎,两人一左一右扛着康山往树林深处跑去,神出鬼没的枪声再次响起,逼回试图查看的人头,然后三人和不顾伤口奔袭而来的聂敬亮会合了。
“许杨呢?”
聂敬亮看了一眼他们身后,已经缓过劲来的胡益民低头说道:“他腿中了枪,走不动了,掩护我们……”
聂敬亮的瞳孔一缩:“刚才的爆炸……是他?”
“我们赶紧回去,也许他还……”
聂敬亮沉重地打断了胡益民的话:“立刻走!苏睿脚伤了,不过他得了一把狙,在前面掩护我们会合,我们找到出去的路了。”
“万一许杨……”
“我们带不走他!”聂敬亮近乎冷酷地喝道,“而我必须把知道暗道的人送回去。”
三十几岁的大汉赤红着眼,闷头扛起了康山往约定的地点跑去,在硝烟还未散去的远方留下了他出生入死的战友,那个因为是老乡总是待他格外亲热的大男孩,他那么爱笑,总说今年探亲假要回去相亲,想要结婚生孩子了。他们朝夕相处并肩作战,此刻他的全部理智都在克制自己折返的冲动,必须珍惜许杨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逃生时间,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人看到他黑红脸盘上淌下的眼泪,还有因为强抑悲痛而颤抖的身体。
灰蓝的天幕边际钻出了青光,有启明星亮起,一点点破开笼在吃人猎场上的雨幕,就像这片土地再有滔天的黑焰,也有一个个默默守护的战士,无所畏惧,不退一步,燃着燎原的星火,努力破开无尽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