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拂云看了眼手中的弓箭,她已经许久没有真正骑射了,上一次还是去年在南境,的确该熟练一下。
林中已经昏暗,待太阳落山,便彻底黑下来,她立即向身影追去。
奔驰的马蹄声在安静的山林尤为洪亮,惊动了树枝上归巢的飞鸟,也惊动了归穴的猎物。
一只獐子从一棵树后蹿出来,朝远处奔去。两人同时看见,皆驾马追去。
李忻见她势在必得,笑着调侃:“对本王送的名字这么不喜?”
殷拂云白他一眼,这场比试是迟早的,无关那个名字。李忻想知道她如今骑射的深浅,她想领教一下这个纨绔公子的本领,看看他这几年的长进到底有多大。
距离獐子更近了,她从箭囊抽出箭支,李忻已经搭箭在弦,但是一直没有放箭。
待到了一个合适的距离和位置,她立即搭箭放弦,箭支嗖的一声蹿出。就在箭支快要射到獐子时,忽然另一支箭擦着她的箭矢而过射在獐子前腿,而她的箭则偏了准头擦着獐子的脖颈插在地上。
獐子嗷嗷叫了几声,瘸着前腿继续逃命。
殷拂云冷冷瞪了眼李忻,李忻对自己的行为毫无羞愧反而很自得,又继续拉弓,她毫不退让,拉满弓再次射去,李忻这次想故技重施,奈何慢了一拍,殷拂云的箭先一步射入獐子的脖颈,獐子蹦跶几步栽在地上,四肢乱扒却爬不起来。
两人打马来到獐子前,獐子已经没了动弹。
“本王先射中,你输了。”李忻跳下马走过去。
“狩猎规矩,猎物死于谁手算谁的。”她也下马,“殿下的两箭都未射中要害。”
“谁说不是要害?第二箭本王射中的可是心脏的位置。”
“殿下不如剖开獐子看看,它的心是不是长偏了。”殷拂云讥讽。
李忻浑不在意,强行辩解道:“先射中者得,你这是夺人成绩,犯了军中大忌!”
“各凭本事,猎场哪里有相让?”殷拂云走到跟前弯腰便去提獐子,李忻出手挡开她自己伸手去提。殷拂云也丝毫不让,出手打开李忻的手臂去抓獐子腿,一来二回两人较量起来。
“想打架?”李忻望着她含着一丝怒气的目光,年少时动手前她一贯这种眼神,这么多年都没变。他冷笑道:“本王早就想打你一顿了,正愁没有机会呢!”
殷拂云也不再束手束脚,大开拳脚。李忻亦是不遗余力。
两人斗了几十招,难分上下,殷拂云一招虚晃,李忻躲闪之际,她借着一旁树枝一个旋身缠上李忻,将他扳摔倒四脚朝天,自己正压在他的身上,一手困着他的两手手腕一手的拳头抡在半空。
李忻忽然没有再对抗,平躺在落叶铺就的松软地面上,直直望着她的眼睛问:“你还想打本王不成?”
殷拂云脑海闪现少年时的画面来,她不止一次这样将李忻按在地上捶打。那时李忻总是一边挣扎反抗一边骂她是野蛮的疯丫头,还发誓将来总有一天会将她按在身下打到求饶。
他只会嘴上喊喊过个瘾,回头连个刀枪摸都不摸一下,下一次还是输给她,被揍。
“殿下输了。”她放下拳头。
“本王是旧伤未愈,否则怎会输给你?”
殷拂云不由朝他腰间望了眼,这才察觉自己是骑在他的身上,姿势尴尬,脸颊一热忙松开手从他身上翻下去。
李忻瞧她红着脸羞涩模样,故意调侃:“脸这么红,难道是对年少时的事心生愧疚?”
殷拂云被他说得脸颊更热,朝他瞪一眼,起身去捡旁边的獐子。
“回来!”李忻命令道,殷拂云不应,将獐子拎起甩到马背上。
“本王腰被你伤着了,扶本王起来。”李忻扯着嗓子怒喊了声。
殷拂云回头见他努力抬头瞪着她,胳膊肘撑着地想爬起来,却好似使不上力,下半身瘫着动也不动。
这么严重?刚刚自己那一摔并没有使多大力,不至于如此。真的摔到旧伤处?她半信半疑走了过去。
“快点!”李忻显然没了耐心。
殷拂云无奈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李忻顺势一把搂着她的脖子撑着身子,另一手揉着自己的腰骂道:“你这粗野的性子,谁敢娶你?本王当年真是眼瞎才向你提亲。”
“恭贺殿下眼疾痊愈。”殷拂云冷冷回击。
李忻被怼得心里不舒服,怒气道:“那个叫井藏的异族人也眼瞎,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殷拂云斜他一眼,井藏可不是他这样性子的人。
她没有搭话,将他搭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拿下来搀扶着。瞧他挪着步子都难,关心问“殿下还能骑马吗?”
“伤成这样,一个人单独骑肯定是骑不了。”
瞧他这样子,殷拂云也有些犯难,问:“闻将军他们现在何处,为何没有跟随殿下左右?”她朝四周望去,太阳已经落山,林中昏暗,看不了多远。
“估计快到了。”李忻抬头朝左侧望去。
既然快到了,殷拂云扶着李忻在一旁大树根边坐下。
“去年殿下在赤狐山遇险,是不是也因为闻将军不在身边?”
赤狐山的事情一直是个谜团,所有人都讳莫如深,她越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亲兵无一伤亡,而主将却伤重只剩半条命,在府中休养近半年,这不合理。更不合理的是,这些亲兵回营后竟然没有受到任何的惩处。
李忻靠在树干上,目光抬着,望向枝叶交错的头顶,透过点点空隙望着蔚蓝的天空,去年的往事也一下子涌进脑海。
他回忆许久,忽然勾唇一声冷笑,垂下视线望着身边的殷拂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阵,虽然光线已经不足以将面前人看得十分真切,但是他还是努力看着。
“那时,我疯了。”他笑道。
殷拂云望着他悲喜交加的眼神,藏着一段不愿与人说的往事。她清楚这事情到此为止,他不主动说,她以后不该再问。
“无论何事,希望殿下今后以大局为重,我不想自己效忠的是个孤勇轻生之辈。”
“效忠?”李忻看她一本正经神色,沉默须臾,也严肃地回应,“既是效忠,便无背叛。你若敢背叛,本王必……让你知道何为地狱。”
一脸的冷峻坚定,他说到必然会做到。
殷拂云僵了一瞬,心中自嘲,她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人,何惧地狱。
忽然,耳边传来细微的声响,似幼小的动物从落叶上踩过,但明显声音比较碎杂,似乎很多。与此同时,她感到身后一阵寒意袭来。她正欲扑到李忻,却被李忻一把拉到身侧。两支箭贴着身体射过去。
还未站稳脚,又几支暗箭射来,李忻反手揽着殷拂云躲到一棵树后,身法矫健。
殷拂云不由朝他腰间望了眼,这会儿挺得笔直,可不像是伤到走不稳路、骑不了马的。
“什么人?”
“想我死的人!”
一阵箭雨过后,后方的黑暗中蹿出一队黑衣蒙面之人,个个手持大刀,将他们围住。
“轻骑营来猎野兽,别的营是来猎本王。”
黑衣人一言不发,举刀便朝他砍杀去。
李忻一把将殷拂云拉到身后,殷拂云回身迎上侧面攻来的黑衣人。
黑衣人个个武功了得,双拳难敌四手,应对吃力,交手时均夺下对方的大刀,将对方砍杀在地,才稍稍扭转局面。一盏茶的功夫,对方已经倒下四五人,他们两人身上也又添了几道伤口。
“伤重吗?”李忻心疼地望着她手臂和肩头伤处。
“先顾好你自己。”
两人又与黑衣人缠斗了一盏茶的功夫,黑衣人又相继倒下几人,他们也多处被伤,身体疲惫,再这么拖下去,迟早丧命。两人均望向马匹,相视一眼,相互会意一边打斗一边朝马匹靠。
黑衣人瞧出他们意图,拦住他们,几个黑衣人举刀齐齐朝殷拂云砍来,她横刀挡下,被黑衣人踹了一脚朝后撞在了李忻的背上,李忻忙转身相护,一个疏忽手臂被黑衣人砍了一刀,幸而有甲衣挡去大半力道,伤势不轻不重。
殷拂云回手一刀砍在那人腰上,当即鲜血喷涌,黑衣人捂着腰退后两步,大刀撑地跪着,站不起来。
恰时远处有火把亮光,一阵马蹄声传来,黑衣人见此纷纷而逃,李忻和殷拂云各自缠上一名黑衣人。
人马近了,正是闻邯带着亲卫过来。见到面前的景象一部分亲卫去追击黑衣人,几名亲卫将两名黑衣人制伏。
闻邯立即请罪,李忻捂着伤口喝骂:“怎么不等本王死了再来?”
闻邯慌忙认罪,并上前搀扶,两亲兵去扶殷拂云。
“殿下伤势如何?”
“死不了。”瞥了眼一旁的殷拂云,伤势不比他轻多少,“先回营地。”
亲兵提前回营已经将桑烟萝请到帐中候着,见到李忻浑身是伤进来,桑烟萝立即凑上前。李忻眉头略皱不悦道:“皮外伤,不用麻烦军医,留下伤药退下吧!”
桑烟萝脸色难看,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不敢开口,目光复杂地应了声退出去。
李忻屏退其他亲卫,只留下闻邯和高杉。
闻邯帮李忻褪下盔甲处理伤口。高杉望向一旁的殷拂云,胳膊肩头和身前好几处伤,让他怎么去帮忙处理伤口?
殿下自己不愿让桑姑娘给处理伤口,也该想想还有一位二姑娘呢!
他尴尬地愣站了几瞬,便给闻邯递水递药,给自己找点事做。
殷拂云吃力地站起身,去解身上的甲衣,李忻惊住了,喝问:“你干什么?”面前可是三个活生生大男人。
“殿下可否赠奴一瓶药。”殷拂云将身上甲衣`脱下,无力地跌坐在垫子上。
李忻望了眼自己手臂处理一半的伤口,命闻邯和高杉都出去在帐外候着,拿着药走过去:“本王帮你……”
“不敢劳烦殿下,奴自己来。”殷拂云忙拒绝,将李忻的手挡开,拉住衣领。
“你自己怎么上药?”
“行军打仗之人这点伤有何不可以自己处理的?”
李忻望着她被血染红的半条袖子,一咬牙坐在她旁边,伸手去拉她衣领:“我给你上药。”
“不用。”殷拂云抓紧衣领,“我自己可以,还请殿下背过身去。”
李忻手僵在她脖颈衣领处,看她因为动作牵动伤口,又开始渗血,心疼不已,不敢再坚持,将药放在她手中,走到一旁背过身去,继续处理自己手臂上刚处理一半的伤。
沉默许久,听到身后人的呼吸因为疼痛时而急促时而屏住,心也跟着一起一伏。
“是否需要本王帮忙?”他再次关心询问。
“不需要!”静默了片刻,她问,“今日刺杀殿下的人是范叔呈安排?”
“除了他,还会有谁?”
“殿下准备怎么处理?”
李忻垂眸想了想,微微侧头反问:“若是你当如何?”
殷拂云系着绷带的动作慢了一拍,用手和嘴巴将手臂上的带子系好,穿上中衣,顿了顿道:“这一次是暗杀,下一次不知道会是什么。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殿下也该还手了。此事必然范叔呈授意,范芳执行,不如就从范芳下手。”
李忻沉思须臾,简单回了个字:“好。”
殷拂云意外他回答地如此干脆,转头看他,李忻右手臂最重的伤口已经自己包扎上,其他几处也简单处理,唯有后背的一道伤不方便,未有上药。
她捡起药瓶走过去:“奴为殿下处理吧!”
李忻迟疑了下这才慢慢回过头,看到她胳膊肩上都缠着绷带,看不出伤得是轻是重,流了那么多血,即使没有伤到要害,此时也疼得厉害。
“粗手粗脚的,本王经不起你折腾。”他低低抱怨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