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火灾对萩原研二造成的伤势以外, 医生说他还有轻度的营养不良。
松田阵平不知道萩原研二再被炸弹犯囚禁的几个月里经历了什么,他没办法想象也不愿意去想象。
松田阵平是趁着上班前的间隙,早起来医院探望萩原研二的。
此时的医院像是苏醒前的迷蒙, 虽然偶然也有人进出却仍然有种静默的安静。
“hagi”
朝阳的单人病房里寂静无声, 隐隐有轻不可闻的叹息声消散在了空气当中。
萩原研二的病房在六楼,面向西南, 从他的病房窗户里能够看见外面火红色的枫叶摇曳。
萩原研二以前说, 这种天气是最适合泡着温泉在旁边摆上一壶清酒的。
比起清酒, 松田阵平更喜欢冒着白色泡沫的啤酒。
但是现在
松田阵平凝视着萩原研二沉睡的睡脸,低声说:“陪你去也不是不行。”
医院周围已经有了初冬的气息,今年的第一场初雪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落下。
初晨的太阳褪去了氤氲的雾气, 临街的窗户隐隐传来了喧哗的人声,病房外的走廊里也热闹了起来。
松田阵平坐在萩原研二的病床边, 像是一座沉默的雕像,听见外面的声响, 松田阵平动了动,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七点四十了差不多也该到了去上班的时间了。
“我该去工作了”松田阵平重新把他搬到了床边的椅子摆好,朝着昏迷不醒的萩原研二告别说:“晚上下班了再来看你啊。”
另一边, 长泽优希看完了论坛上最新更新的漫画。
“hagi还没有醒吗?”
他的目光在漫画最后一幅画面上停留了片刻,他从未见过萩原研二昏迷不醒的模样,看起来没有以前顺眼。
漫画里偶尔有评论奇怪为什么hagi之前还好好地现在莫名就躺在了医院里, 但是都被[可能只是因为是配角所以模糊了故事线强行发刀]的论调给勉强说服了。
[暂时是的。]半透明屏幕上无声地出现了一行像是小孩子写下的手写字体。
长泽优希的目光在一条条祈祷着萩原研二早日苏醒和幼驯染尽快团圆的评论上划过:“他要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这次半透明的屏幕上停顿了一会儿才又出现了新的文字:[不会很久。]
“不会很久是什么意思?”长泽优希这次的询问却没有在得到论坛的回答,他知道再问下去应该也没有什么结果了便索性直接关闭了论坛, 给松田阵平发去了消息。
[9:13:45]
[长泽优希:松田警官, 我听说hagi受伤住院了想去探望一下, 能麻烦你告诉我一下地址和房间号码吗?]
松田阵平似乎很忙。
短信发出了大概半个小时, 等长泽优希到楼下的便利店, 买了三明治吃掉了一整个以后,他才收到了松田阵平的消息。
[9;56;03]
[松田阵平:他现在在米花第三公立医院,你自己过去的话应该是没办法见到他,这样吧,我让我的同事带你过去]
在短息的后半部分,松田阵平还附上了星野拓哉的名字和联络方式。
长泽优希的视线在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和名字上停顿了一秒,他才礼貌地感谢了松田阵平关上了手机继续喝着还没喝完的咖啡。
拉弗多格啊
这还真是阴差阳错了。
光洁如新的咖啡杯杯壁上倒影着长泽优希的侧脸,他意味不明地勾勒下唇角:这孩子——在见到他的时候,不知道会露出什么表情
办公室里,给长泽优希发去了回信,松田阵平隔着透明隔板敲了敲,引起了星野拓哉的注意。
“前辈,有什么事情吗?”
沉浸于工作当中的星野拓哉茫然地抬头看向了正朝他招手的松田阵平。
“我得一直在这里守着以免有什么突发情况,”松田阵平偷偷看了看不远处端着茶杯走过的警官,小声说:“我有个弟弟想去看看hagi,你一会能不能带他去趟医院里。”
“这倒是没问题”
星野拓哉手头上的工作其实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倒是不怎么着急。
只是他现在毕竟还是实习警察,工作期间擅自离职可能有点不太好。
“帮大忙了。”松田阵平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说:“我把你的联系方式发给他了,小孩一会儿应该就会联系了。晚上请你喝酒啊。”
“前辈客气了,喝酒就不用了吧。”星野拓哉无奈地笑了笑,只好接过了松田阵平的临时委托。
算了,偶尔逃一次班,只要不被发现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松田阵平做了个ok的手势:“那就麻烦你了。”
“小事情,只是前辈”眼镜戴久了鼻梁有些不适,星野拓哉摘下来眼镜捏了捏鼻梁问:“你说的那个小弟弟是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称呼他?”
“长泽优希,”松田阵平随意地说:“你还见过他——”
“啪”的一声,星野拓哉手里的眼镜陡然摔在了地上,发出了不大却明显的声响。
“星野君?”
星野拓哉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捡起来了跌落在地上的眼镜,再抬头的时候脸上又重新戴上了松田阵平熟悉的笑脸。
他说:“抱歉,手滑了一下。”
米花第三公立医院住院部的六楼的走廊里,这里是不对大众开放的特殊病区。
萩原研二的身份特殊,现在他所遭受的情况又不明确,所以萩原研二被特意安排在了这里。
一个多小时之前,星野拓哉接到了长泽优希的电话,按照他给出的地址开着车接他来到了米花第三公立医院。
星野拓哉对长泽优希的感官非常奇怪,他是松田阵平和其他警官朋友关系很好的晚辈,却又是自己养父这么多年头一个如此明确地表现出上心的存在。
为什么呢?
星野拓哉坐在车里看着车外的长泽优希自来熟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进了车里了,对上了对方冷淡的视线,星野拓哉却莫名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开车吧。”长泽优希懒得拿出来平日里伪装的乖顺,吩咐了一句便靠在车座上闭上了眼睛,丝毫没有要和星野拓哉交谈的意思。
摆明了是一副不想交流的样子
这可和他的想象有所出入啊星野拓哉心里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
空气里的气氛古怪又凝固,最终星野拓哉还是维持住了面上温和的笑脸,把副驾驶大开的车窗微微关小了一点,安静地当个导游司机把长泽优希送到了目的地。
目送着长泽优希进入了萩原研二所在的病房里,星野拓哉并没有进去,他选择等在了门外。
星野拓哉对萩原研二没兴趣,也对长泽优希和萩原研二的关系没有什么兴趣。
星野拓哉随意地在病房外的走廊里就近找了一排空置的座椅坐了下来,在等待着长泽优希的间隙,星野拓哉还取出手机给松田阵平发去了一个进度汇报的短信。
[12:34:09]
[星野拓哉:前辈,我和长泽君已经到病房这里了,等一会我带他吃点东西把他送回去以后就马上回厅里。]
[12:41:04]
[松田阵平:麻烦你了,我这边有个警情先出外勤了,回来请你吃饭。]
[12:41:57]
[星野拓哉:太客气啦前辈;)]
一分钟两分钟
十五分钟过去了,星野拓哉还是没有收到松田阵平的回信。
松田阵平应该是去忙工作了,所以没有时间看手机。
目光落在没有新邮件的收信箱上,星野拓哉犹豫着又给松田阵平发去了一条消息便收起了手机:[星野拓哉:前辈,我今天晚上就要回英国了,虽然不用你请客但是晚上还是一起吃饭吧?]
走廊里空荡荡的,除了偶尔几个步履匆匆的护士小姐以外,很少有什么病人经过。
“吱哑”
星野拓哉身后的病房门处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响动,他连忙放好了手机展期身迎向了正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长泽优希。
“怎么样,结束了?”
“嗯,不知道hagi要什么时候才能够醒过来了”
原本星野拓哉还想问问萩原研二为什么还活着的事情,但是看长泽优希的表现,他似乎并不清楚其中的原因。
“人能救回来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不管多久醒过来我们都会等着他的。
星野拓哉见长泽优希心情似乎有些低落,便安慰他般地说起来了别的话题:“厅里前两天还在说,等萩原警官醒过来以后,我们一定要给他办个庆祝会,来祝贺祝贺。”
“嗯,挺好的”
答应了一声以后,长泽优希抬眼看向了眼前温润的棕发青年:“星野君”
“我们找个地方聊一聊吧。”
星野拓哉愣了一下,旋即他收敛了面上的神色,微微点头答应说:“好。”
长泽优希说是要找个地方聊一聊,其实只是带着星野拓哉远离了萩原研二的病房,走到了距离病房稍远的走廊尽头。
这里是楼梯的拐角处,走廊的尽头有一扇明亮的窗户,不过似乎是为了安全着想,窗户只能半开到少许便被卡住无法继续打开了。
“你知道brandy吧?”长泽优希问。
星野拓哉没想到是由长泽优希先开启的话题,更没有想到他会一上来就这么直接,他怔了怔才回答说:“嗯”
“他和我提到过你。”
此时正直正午,阳光明媚地从窗外照了进来,许是瓷砖反光的原因,在深秋里耀眼的光斑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星野拓哉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长泽优希被光照着的侧脸上,他整个人像是要融化在光里一样,表情看不真切。
星野拓哉一向敏捷的思维难得的卡了壳,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对话的节奏已经完全由长泽优希掌控。
星野拓哉只觉得嗓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了那里,让他的吞咽都变得有些困难。
星野拓哉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问:“brandy他和你提到过,我?”
“嗯”长泽优希转过脸看向他,对着光星野拓哉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也很不想象不出来他的表情。
会是怜悯吗?
还是嘲讽?
又或者是羡慕?
星野拓哉都不能确定,但他又觉得也许都不是,因为长泽优希的语气听起来太过平静了。
——“他说他挺喜欢你的。”
后来星野拓哉又和长泽优希说了一些什么,但是聊了多久,又到底聊了什么
星野拓哉统统不记得了
甚至,到他是怎么把长泽优希送回家的,又是怎么和长泽优希告别的他都不记得了。
星野拓哉的脑海里时不时的就会浮现出长泽优希说的那句话。
——“他挺喜欢你的。”
晕乎乎的,像是踩在了棉花糖上一样,星野拓哉鲜少有过这样的经历。
或者说他不堪回首的人生当中还从未有过如此飘忽忽的,似乎并不真切如在梦里的时刻。
说全然没有也不尽然,至少相似的感觉还是有的。
在星野拓哉从手术台上下来的时候他也曾经有过这种不真实的恍惚感,当时他望着镜子里还有几分相似却又好像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的时候也产生了这种迷茫的感觉。
但是仔细地想来,现在的这种感觉和当初又好像是有点不同的。
要说到底是哪里不同星野拓哉也很难说出个一二三来。
似乎是多了几分柔软温暖?
“嗡嗡嗡”星野拓哉的思绪被手机的震动声给打断了,他一下子从那种像是微醺一样的状态里清醒了过来。
他在做什么——?!
星野拓哉总双手在脸颊上拍了拍,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简单地深呼吸了几下,星野拓哉调整好了情绪接通了电话:“么西么西?这里是星野拓——”
“星野你在哪里?”电话里同事急切的声音传了出来,打断了星野拓哉的话。
“我在停车场挪车”星野拓哉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松田遇到大麻烦了,米花游乐园这边,你如果没什么要紧事的话,最好立刻赶过来一下。”
“松田前辈?”星野拓哉的声调不自觉的升高了:“我这就过去,具体是什么情况,千岛君你能详细说说吗?”
对面的警察叹了一口气,他似乎也想要找人倾诉一下来排解一下无能为力地苦闷。
于是他没有拒绝,简单地组织了一下语言说:“这件事情虽然还没有定论,但是可能和当初报复绑架萩原警官的炸弹犯有关系”
“今天警局里接到了报案说是游乐园的摩天轮上安装了定时炸弹,我们就联系了你们爆炸物处理班过来拆除炸弹,所以松田前辈他就过来了。”
星野拓哉顾不上遵守安全驾驶的交通守则了,他一边踩着油门朝着米花游乐园飞驰而去,一边问:“然后呢?”
“本来到这里都很正常,谁知道在松田警官拎着拆弹箱进到摩天轮里的一瞬间,原本已经被停下断电的摩天轮又通电启动了”
“事后我们在游乐园的控制室里找到了一封疑似炸弹犯留下的谜语信,虽然现在还没有完全破解,但是就目前破解的信息来看,对方好像就是为了之前报复萩原警官的那个炸弹犯的死亡,而采取的恶意报复行为。”
“那他想干什么?”星野拓哉拧着眉问:“他不会特意多此一举,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现在还不清楚,”对面的警察叹了口气,语气里有种悲观的不安:“炸弹犯在信里说炸弹安装了遥控□□,一旦我们想轻举妄动的话就会抢在我们之前引爆炸弹,把松田警官和摩天轮一起炸上天。”
“可恶!”星野拓哉一下握紧了手里的方向盘:“那你们就任由他自己待在上面面对随时可能被引爆的炸弹?!”
“这难道不是当初嫌犯对萩原研二所使用的把戏吗?”
“怎么再来一次你们还是一样束手无策?!”
“这——那我们又能怎么办?”对面的警察语气不好地回答说:“我们已经在派人去调查和搜捕可疑人员了,我们可不是什么都没做,而且我不是还特意打电话通知你——”
“等等。”星野拓哉语气阴沉地打断了电话里的警察解释的话,他问:“这次他不会还是拿着如果松田阵平敢拆除炸弹他就引爆埋藏在其他地方的炸弹这种手笔当做要挟吧?”
对面的警察没有吭声,星野拓哉顿时就沉下来了脸色:“他真的这么干了?!”
“这次这次要更过分一点,”电话里传来了警察迟疑的声音:“炸弹犯在谜语信里说他还在东京市其他的地方埋藏了炸弹”
“他会在爆炸的前五秒钟在炸弹的显示屏上显示出来炸弹埋藏的具体位置,那些炸弹也都是会在一个小时后引爆的定时炸弹”
“所以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松田阵平去死?!”星野拓哉出离的愤怒了,他从未像这个时刻这般如此的希望东京警视厅里的这些废物警察能再有用一点。
“星野君!你这是什么意思——”对面警察再好的脾气听见星野拓哉的这番话都不可能还保持着冷静。
电话里的警察像是被羞辱了一样激动的吵吵嚷嚷着,然而星野拓哉却在他唾沫横飞的反驳中逐渐冷静了下来。
——没有意义的。
这些——没有意义
星野拓哉的头脑从未像现在这样,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清醒,他面无表情地按断了电话,没有再和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的打算。
萩原研二还活着。
萩原研二是brandy下的手,那现在呢?
现在是父亲的手笔吗?
如果是,他无权干涉和质疑。
如果不是
星野拓哉的眼睛紧盯着手机屏幕上松田阵平的号码,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红灯,就压实了油门在一阵急促的喇叭声中扬长而去。
——星野拓哉拨通了松田阵平的电话。
“嘟嘟嘟”
电话的提示音刚响起来没有几声,电话六被挂断了。
星野拓哉刚想再次重播电话,他就收到了松田阵平的短信。
[13:40:21]
[松田阵平:什么事?]
星野拓哉看了眼路况,抿紧了唇,噼里啪啦地单手打字发了路话出去:[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接电话。]
消息发送成功。
松田阵平没有回复。
星野拓哉沉着脸再次拨通了松田阵平的电话号码。
这次,在电话即将被自动挂断之前,电话被接通了。
“”
电话一接通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星野拓哉只是一个劲儿踩着油门往米花游乐园赶。
松田阵平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虽然接通了星野拓哉的电话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喂,”最后还是松田阵平先打破了压抑的让人窒息沉默:“今天你就回英国啊?”
“嗯。”星野拓哉硬邦邦地应了一声,目光平视着前方的道路,没有多说什么。
米花游乐园摩天轮上。
松田阵平靠在窗边,滴滴滴地倒计时着的炸弹就被人摆在他对面的座椅下方,上面的倒计时已经不足一分钟了。
那不仅是炸弹的倒计时,也是名为松田阵平的拆弹警察——生命的倒计时。
松田阵平的目光落在定时炸弹上,时刻地留意着上面屏幕的变化,他苦恼诶挠了挠卷毛说:“抱歉啊”
“没法晚上请你吃饭了。”
星野拓哉喉头涌动了一下,他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话。
倒是对面的松田阵平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对了,你见过长泽君了吧,挺不错的小孩,以后要是他有什么事情还是可能要劳烦你”
“还有hagi那边,他醒了肯定会很生气,到时候还要麻烦星野君你帮我多劝劝他,别让他跟我当时一样钻牛角尖”
“松田阵平。”星野拓哉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哑了,他看着百十米外已经隐隐能够看见的摩天轮问,心里堵的发慌。
明明只是卧底的时候认识的师父而已
明明只是会一起上下班,一起喝酒一起出生入死
明明只是个连朋友都不一定算的上的敌对警察而已
明明只是个明知道要死,还铁了心地赴死的警察罢了
“嗯?”
松田阵平微怔,这是星野拓哉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他。
“你就这么想去死吗?”星野拓哉嗓音微微颤抖地问,他看着不远处好像已经近在咫尺的摩天轮问:“你值得吗?”
“我”
松田阵平沉默片刻刚想要回答,他就看见了定时炸弹上突然变换的文字,松田阵平瞳孔猛地一缩,他根本来不及回答星野拓哉的问题,就用他毕生最快的语速说:“帝丹中学高二年级的教学楼下!炸弹就——”
“砰——!!”巨大的爆炸声从电话的那端响起,与此同时,星野拓哉亲眼目睹了不远处的摩天轮的一架包厢在他的眼前轰然爆炸。
“”
黑烟,像是要染黑蔚蓝天空的黑烟弥散着膨胀上升,像是要连同窥探者的灵魂一起吞噬掉一样。
“呲——!”星野拓哉猛然踩下了刹车,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燃烧的摩天轮。
松田阵平在那里面啊
“嗡嗡嗡——嗡嗡嗡——”星野拓哉的手机忽然持续不断地震动了起来。
他机械地接通了电话,对面焦急的连珠炮般的询问在他的耳朵里变成了无法理解的咒语。
他木然地打断了对方说:“帝丹高中二年级教学楼”
“你们要找的炸弹在那里。”
米花第三公立医院,六楼,萩原研二居住的病房里。
病床上一陈不变的心电图,突然出现了些许不那么一样的波动。
“嘀嘀嘀——”
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萩原研二,睫毛忽然开始微微颤动了起来。
“医生?!医生这个病人好像要醒了!”
嘈杂,眩晕,迟缓,沉重
萩原研二缓缓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他茫然地望着白色的陌生天花板,耳边的呼喊声远去变成无意义的背景音。
这里是哪里?
长泽优希所居住的公寓楼下。
长泽优希正拿着从便利店买来的火腿肠掰碎了喂给路边缠人的小野猫,忽然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喵?”
还在等着长泽优希继续投喂的小野猫,疑惑地抬起了头,喵喵地叫着像是在催促着长泽优希继续。
长泽优希没有理会撒娇的小野猫,他仰起脸望着白茫茫的天空,手指摸上脸颊上忽然冰凉的部分:“下雪了?”
这是,今年东京的初雪。
松田阵平死了。
松田阵平死了?
□□处理班原本给萩原研二的苏醒准备的庆祝会也因为松田阵平的死亡而被无限期搁置了。
再没情商的人也知道,这个时候提起来这件事情,无疑是在给萩原研二的伤口撒盐?
任谁都知道,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
——是爆炸物处理班的双子星。
当初萩原研二出了意外,双子星只剩下一个了。
现在萩原研二好好的回来了,双子星却还是只剩下他一个了。
萩原研二苏醒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可是他现在还有一种自己仿佛如在梦中的迷茫和不真实感。
为什么啊——?
在松田阵平的告别仪式上,在阵阵同事亲友的低声哭泣中,萩原研二像是个走丢的小孩一样坐在人群当中,表情茫然无措。
怎么可能,他活着松田阵平死了?
离开了告别仪式,萩原研二拒绝了前来关心他的同事。
他一直觉得自己精神状况还好,可是他的同僚们却好像一直不太相信。
锁上了房门,萩原研二压抑着胃里的不适感。
他想:他没有很难过,他没有不好,他他只是有点想吐而已。
不能痛苦,不能难过。
小阵平如果现在就在他身边像从前的他一样注视着自己的话,那自己表现出来痛苦对本就已经很痛苦的小阵平来说只会是更加痛苦的负重。
可是,
可是……
可是只要每次想到小阵平可能是因为他的原因才会死去,萩原研二就痛苦的无法呼吸。
他用力地扣着自己的脖子,想让他顺畅一点却只是愈发难以呼吸,甚至大脑都因为缺氧而微微模糊。
萩原研二靠在门板上,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冲进了卫生间里。
萩原研二冲进厕所里抱住马桶,一直不住地呕吐了起来。
“对不起,小阵平”他一边哭一边极力地想要擦去眼泪,露出笑容。
对不起,我不该,我不该难过的。
“对不起”萩原研二好像已经习惯道歉了,习惯着对空气道歉,不想要挚友因为看见自己的悲痛而愧疚自责。
他明明死去了……为什么会活着?
小阵平明明活着却又为什么会死去?
如果我没有活过来就好了,这些天萩原研二时常有这样的念头。
是因为我活过来了,小阵平才会死掉的吗?
抑制不住的作呕感卷土重来,跪倒在马桶前,萩原研二吐得昏天黑地。
一想到松田阵平可能想死去时的自己一样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想要安慰他,萩原研二就越发的愧疚痛苦。
但是他根本无法克制自己的悲痛,无法停下卑鄙地想要小优希帮忙的念头——这是他最最痛苦的根源。
小优希对他和小诸伏已经做的够多了。
虽然小优希从来都没说过什么,但是萩原研二心里清楚他欠小优希的已经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可是,萩原研二如此悲哀的发现,他的本性竟然是这种卑鄙自私的罪恶。
——小优希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价才复活了他和小诸伏
——可是在他得知松田阵平死讯后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的心底都仿佛有些恶魔在低语着教唆他去恳求长泽优希的援手。
小优希他一定会有办法只要他开口——
可是
萩原研二绝望地挣扎着,那孩子明明已经不记回报的把他当做朋友了啊!
他明明该是那个孩子可以依靠的朋友才对
回到英国以后星野拓哉并没能第一时间见到白兰地。
星野拓哉见到白兰地已经是他在回到英国的两天后了。
星野拓哉惊讶的发现一向不喜欢带什么首饰项链之类的白兰地,这次却是戴上了一天纯黑的皮质颈带。
察觉到了星野拓哉的目光,白兰地抬眼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星野拓哉先是紧张地移开了视线否定了白兰地的问题,后来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地说:“对了父亲,松田松田阵平的死亡是您的计划吗?”
白兰地并不知道松田阵平死亡的消息,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忙着为后续的计划做准备,并没有特意分出精力去关心日本国内的事情。
白兰地诧异地看了星野拓哉一眼,却被他误认为成了是对他贸然提问的不满。
“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我认识的警察接二连三的死亡的话,警视厅那边可能会对我产生怀疑”
星野拓哉忐忑地看着白兰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白兰地浅白色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他墨绿色的眼珠被半数眼睑覆盖,遮住了他幽深瞳孔中的神采
“我不是说过了吗?”白兰地平淡无波地说:“不要好奇长泽优希。”
“”星野拓哉瞳孔微微放大,他低下了头,说:“我知道了”
萩原研二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再见不想让松田阵平在无边痛苦中融化着消散的念头最终还是占了上风。
第二天清晨一早,萩原研二就敲开了长泽优希的房门。
“小优希——”萩原研二看着惊讶的长泽优希,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有些无法隐藏的期冀和恳求:“你能不能、能不能救救小阵平。”
萩原研二看起来憔悴极了,仅仅几天过去,他却仿佛老了好几岁。一向在意自己形象的萩原研二的下巴上冒出来了青色的胡茬。
长泽优希见状便知道恐怕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状况,他压下了被吵醒的起床气,让开了门: “进来说吧,发生了什么。”
“小优希”在长泽优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感觉面前的萩原研二好像就要立刻哭出来了一样。
长泽优希学着不久前安抚楼下小野猫的动作,微微踮脚揉了揉萩原研二的脑袋:“别怕,我在这里。”
领着六神无主的萩原研二在餐桌旁边坐下,长泽优希让他一边说着情况一边简单地给萩原研二刷出来了个杯子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了他的面前。
等萩原研二尽可能简单地讲述了来龙去脉后。
长泽优希安抚他说:“先喝点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