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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罗允眼中腾然窜起一阵火焰,燃烧着、跳跃着,就仿佛下一秒我们就将披甲上阵、即刻奔赴钧州诛/灭叛贼般,甚至于所谓的天下,也不过是区区囊中之物罢了。
如果可以,谁会不希望自己能够生活在盛世?可如今乱世已成,战/争亦在所难免,试问当今豪杰无数,又有谁不曾幻想过自己会是那个亲手终结乱世、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英雄?
——既然我们无法活在盛世,那便干脆用自己的双手去开创一个盛世。
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人寿年丰。
没有人能够抵挡这样的诱惑。
只要顺从于我,
只要顺从于我。
野心也好,愿望也罢,只要顺从于我,那为你实现又有何妨?
然而罗允却没有答应。
他沉默了许久,眼底的火光始终不曾熄灭,棕色的瞳孔一瞬一瞬地倒映着我的身影。我看得真切,此人分明向往着那样的未来,却又因为顾虑着什么而迟迟无法给予我想要的回复。
他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尽管直到最后也依旧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可我却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
‘抱歉。’
不是不想答应,
而是不能答应。
若是要问原因的话,想来也就只有【那个】了吧。
都说为君者最忌讳的就是妄下定论,可我却因为先前紫发武将拜礼时那句“都督”的误导,便擅自认定此人就是罗允,甚至也没有再向他确认。而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此人行事作风稳重温和,遣词造句更是儒雅、以至于连骂人都不太会,不太像是布衣出身的武将,倒更像是世家人。
毕竟就算是父君,人前虽甚是一副尊贵矜持的模样,但其实背地里也是会骂不少难听的脏话的。
由此可以推测,恐怕此人同样并非罗允,自然也无从说起代替罗允给予我回应。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如此戏弄,即便是我也难免有些愤怒。正欲发作之际,却又在视线触及那双眼睛的瞬间冷静了下来。
…诚然,今日此人欺瞒于我,是当为大不敬。但其实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受到罗允指示,且不同于紫发武将的冒犯,此人处处恪守礼仪、态度又极为温和,更何况其中也有我的过错,实在是不该任性地将怒火发泄在他的身上。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既然他不是罗允,那他是谁?而真正的罗允又在哪里?
电光火石间,我兀地想起一处因为太过平常而被我忽略掉的细节。
“军中纪律森严,还请小姐容许我通报一番”
是了,军中纪律森严,这点我已有体会。军营门外,守备将领因位低于魏绘,故而需要主动向其行礼;而军营帐前,我为皇女、位高于魏绘,故其需要向我行礼;可当魏绘入帐通报时,魏绘与此人却都并未向对方行礼,而是待到从帐中出来之后、他才向魏绘行了一礼。
我皱起眉头,又认真地回忆了一遍抵达镇西军的经历。而越是思考,就越是感到困惑。
显然,镇西军是不可能会犯这种程度的错误的,那么对此人的真实身份也可以由此引申出三种推测。只是若说位高,可为何魏绘并未向其行礼?若说位平,可他在入帐后又为何要对魏绘行礼?若说位低,可紫发武将被拆穿时又为何向其行礼?那句“镇西军三品将军席景和”,究竟真的是在介绍那名紫发武将、还是他在介绍自己?
既然这一切都是在罗允刻意的安排中,就说明一定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没有考虑到的。
想到这里,我再度抬眼,细细地打量着那名被我误认为是罗允的儒雅武将,试图从他的身上抓住半点蛛丝马迹,却不想竟然得到了一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满含欣慰与鼓励的笑容。
等等,
我一怔,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
他们既然能骗我两次,又如何不能再有第三次和第四次?
假设先前的一切都并非是罗允留给我破局的线索、而是引我入局的陷阱的话,那么所有的问题就都说得通了。
而若是按着这个假设继续往下想,先前公良平与禄公孝之所以没有随我一同入帐,原因恐怕也不单纯如我最开始所想的那般、因为罗允要对我进行考验而需要回避,而是因为担心他们拆穿陷阱。
毕竟公良平曾单独面见过罗允,自然知晓他的长相,且又对我极为忠心,若是放他入帐,只怕在第一眼看见紫发武将之时就会出声拆穿、亦或是悄悄地提醒我。而若是只放禄公孝入帐,用意也未免太过明显了些。
现在想来,其实无论是魏绘的中规中矩、紫发武将粗鲁无礼、还是面前武将的过犹不及,这三人的举止行为都实在是太过刻意了些,就仿佛是在有意向我暗示着什么一般。
对于熟悉镇西军的人而言,这些暗示自然能够引起他们的疑心,甚至早在见在见到紫发武将的第一眼就能明白,可我却直到现在才隐隐想通其中含义。
其实仔细想想,紫发武将和儒雅武将两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明确给予我关于自己就是罗允这件事的正面回应,反倒都是些含糊不清的说法。至于那两句“臣镇西大都督罗允,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与“想起赵将军在世时,与我乃是过命的交情,”说到底也不过是狡猾的文字游戏罢了。
‘恕罪’与‘治罪’,虽仅差一字,内里的含义却是千差万别。就和儒雅武将一样,紫发武将并非罗允,自然也就无法代替罗允向我请罪。
而‘过命的交情’,就更好理解了。父君身为将军,军营之中又岂会只是与罗允一人有过命的交情?硬要说来,整个镇西军营上上下下都和我父君有着过命的交情。
“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
我自诩为早已对父君的每一句教导都烂熟于心,却还是在对镇西军没有多少了解的前提下贸然进入,甚至还隐隐因为自己接连拆穿两次骗局而开始感到自满。
殊不知,自己早已是蛛网上的蝴蝶,越是想要挣扎、就陷得更深。
如此谋略,罗允当真不愧是镇守一方的英传奇人物。而我竟然妄想仅凭三言两语就说服其为我所用,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当应了那句“无知小儿,岂敢口出狂言。”
明明父君早已不在人世,我却忽地感到掌心传来一阵疼痛,就好似有谁正拿着戒尺责罚我般。
我缓缓摊开自己的手掌,看着那缕被我用以明志的断发,阵阵恍惚。
我曾想过镇西军拒我的千百种理由,厌恶母皇也好、另择新主也罢,却从未考虑过是因为自身的不足。
干枯毛躁、良莠不弃,简直就如同是路边的枯草般的,并不仅仅只是这个国/家,还有我。
是我错了。
我太过傲慢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泪意便不受控制地向上翻涌着、几欲落下。我攥紧拳头,死死地咬着舌尖,任由腥味在口中蔓延,也要守住最后的骄傲。
不准哭,
——凰凌世,不准哭。
我对自己说。
不准逃避,不准哭泣。无论如何,错就是错,既然事已至此,我身为皇女,那便更应该堂堂正正地承认自己的错误才对。
于是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心地收敛起了自己的泪意,而后垂下头颅向后退了几步,朝着面前的武将郑重一拜。
“今日多谢大都督与众将军赐教,凌世受益匪浅,往后必将三思而后行,定然不负诸位期望。”
无人应答。
片刻之后,我才听见了一声叹息,来自那名被我误认为罗允的儒雅武将。
浅浅的一声,似喜似忧、难以分辨,却足以将我方才平复下来的心又搅乱成一团。
“已经可以了吧,”他说,“都督。”
我猛地抬起头来,惊愕不已地看向儒雅武将,而他则隐晦地朝我抬了抬下巴,用眼神示意我看向一旁的木桌。
顺势看去,竟是一名极为面生的紫发武将正从木桌下钻了出来。此人并未束冠,而是扎一蓝色抹额,发色也相比起前一位紫发武将要淡得多,且甲胄样式也明显更为复杂正式。
我愣在原地,而恰巧儒雅武将也在这时主动开口、向我说道:“殿下快起来吧,这次是真的大都督。”
——“…说起来,都督已在帐中等候多时,请小姐与公侍卫随我来吧。”
刹那间,一直困扰着我的谜题终于解开,所谓的帐中等候多时,原来是这么个等候多时法!
罗允竟然从一开始就多在木桌下、暗中观察着一切!
这实在是!实在是!
我憋了好一会也没能想到一个合适的词对此进行评价,大胆、出乎意料似乎每个词都少了丝那种、让人说不上来的感觉。
再度看向罗允,却发现对方此刻正低着头在拍身上的灰尘,全然一副没有把我放在眼里的模样,这似曾相识的一幕看得我眉心一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待到罗允终于拍干净身上的灰尘之后,他先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锐利而刺人、可我非但不觉得不适,反而还莫名地有些熟悉,下意识地挺起脊背接受检阅。
见我没有退缩,罗允冷哼一声,随后一屁股坐在座上,在儒雅武将不赞同的注视下开口道:“这就是二皇女?…嘁。”
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面上仍维持着那副如临大敌的郑重表情,心底却悄悄地松了口气。
憋屈固然是有,但转念一想,若这真的是在战场上,恐怕我就连被羞辱的份都没有就先不明不白的战死,于是好像也没那么憋屈了。
只是儒雅武将却似乎觉得有所不妥,悄悄地踢了罗允一脚,可惜力道好像没有控制好。
“噹”地一声,我迅速低下了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片刻之后,儒雅武将才清了清嗓子,朝我拱了拱手:“欺瞒一事,并非有意,而是我等受赵将军信中嘱托,特地为殿下准备了这一场试炼,还请殿下恕罪。”
未等我有所反应,罗允就先不甚客气地打断了我。
“怎么?不信?”
我本能地想要摇头、却又硬生生地顿住。罗允的态度我能理解,可我却不理解那名儒雅武将为何处处偏向我?他是镇西军的人,按照常理来说也应该是听罗允的话。难不成真的是我先前的那番话将他说动了?可我连试炼都没能通过,又有什么值得追随的?
连续上了那么多次当,总归还是要谨慎一些的。在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我才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不,凌世相信。…只是、凌世思念父君,不知可否向都督与将军借信一阅,了去这桩心愿?”
罗允冷笑一声,不过也还是同意了:“还算是有点长进。…冷许,去,把信拿过去,让她好好看看。”
“是。”
那名被唤作冷许的武将应下,接过罗允手中的东西,朝我走来。
我接过,打开信纸,草草地扫了一眼内容:是我父君字迹没错,并且上面的内容的确是如他们所说的那般、拜托罗允为我准备一场试炼。
只是仿造信件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可能。真正让我相信这封信真伪的,还是那枚盖在落款处的私印。
父君的私印,是由宫中专门的工匠雕刻而成。凿制精细,字体遒丽端雅,是与他梅君的身份相符的精致,且宫中大小事务经过父君之手时,所用的都是这枚。
只是鲜少有人知道,其实父君还有另一枚私印。那是由他亲手雕刻而成,整体样式…饱经风霜,就仿佛是刚从前朝出土的古董文物般,底下的字体更是扭曲得不成模样,即便是我、也花了足足半天的时间才想通上面原来刻着的是个【赵】字,可偏偏父君却宝贝得要紧。
过去,我也曾赖在父君的怀里,一面把玩着那枚丑丑的印章,一面仰头问他:“父君,这章是谁雕的?怎么会丑成这样?”
“?凰凌世,你是不是仗着自己生病就觉得我舍不得打你?”
若是这封信上盖的是宫中常用的那枚私印,那我就必须要想办法逃出去。
可那上面盖着的是,却是那个扭曲的【赵】。
——是我的父君。
我缓缓阖上了双眼,一面逼迫自己不要再想过去的事,一面捏着那张信纸,却又不敢太过用力、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毁掉了他存在过的痕迹。
“凌世多谢大都督与将军成全。”
再睁眼时,我已收拾好了全部情绪,平静地按照信纸上的痕迹将其叠好,并完整地交还到冷许的手上。
冷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信收好。反倒是罗允,居然主动开口问我:“不再多看一眼内容吗?”
我有些诧异、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还顺手偷偷擦了擦眼眶,答道:“不,不必。已经足够了。”
于是这次不说话的人变成了罗允。
片刻之后,他才从桌上拿起了父君的那戒尺,略微掂量了一下,将戒尺对准了我,沉声问道:“凰凌世,你可知错?”
我看着那把戒尺。通体漆黑,反射着迷一样的冷光,好似一把冰冷的剑抵在我的喉间,直叫人害怕得说不出话。
可我却已不再害怕。
于是我回道:“凌世知道。”
“说下去。”
“今日我错有其三。只知大概、不知具体,贸然行动、妄下定论,是为其一;狂妄自满,不知天高地厚,傲慢无礼,是为其二;心浮气躁,急功近利,是为其三。”
父君责罚于我,本意是希望我能够深刻理解并反省自己的错误,并以此为戒、再也不犯,从而成为一名优秀的君王,而不该是产生恐惧。
我知道的。
所以我爱他,敬他,虽亦惧他,却唯独不曾怨他半分。
我所怨恨的,永远都只有垄/断朝堂的世家、贪/污税款的官员、为一己私利而弹劾忠诚的小人,和我自己。
经过此次镇西军一事,我已然知晓自身的过错与不足,我若是想要击败所有的对手、重新夺回这个本该属于我的王/朝,所思所虑必然要远超于所有之人。
我是不会放弃的。
因为这是我的罪。
是我不可否认的、不可逃脱的、不可饶恕的罪。
我是凰凌世,是天底下唯一继承了赤凰血脉的皇女,亦是天下苍生唯一的主人,生来便注定要立于世界之巅、做万物之首。
一年不成那就十年,十年不成那就二十年、三十年…终有一天,我定将达成自己的誓言,洗尽一身的罪业,还这世间一个太平盛世。
三项罪状说完,我仍跪在地上。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直脊背,静静地等待着罗允对我最后的宣判。
事已至此,我身为皇女,所求再无其他。纵使离开,也至少要保持一个体面,断然不能坠了父君之名。
罗允深深地看着我,直至半晌过后,才缓缓说道:“多余的废话就不多说了,你应该也清楚,我是不会追随现在的你的。”
纵然我已知晓结局,可当亲耳听到这结局的时候,我的心中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有些发苦。
“…是。”
然而我才刚应下,罗允就又打断了我:“只不过,我虽然不会追随你,也做不到放你一介幼童于这乱世间。”
“…你父君说了不算,这一次就由你自己来选择吧。——是想寻一人家安稳度过余生,还是要留在镇西军?”
我一下就察觉到了罗允这番话中潜藏着的另一层意思,猛地抬起头来、满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见状,罗允挑了挑眉。
“如此,可是不愿?”
“没有!凌世愿意!”
完全没有料想到事情居然还能有回转的余地,甚至顾不上礼仪矜持便急匆匆地打断了罗允,生怕他下一刻就会反悔,
“我想留在镇西军!”
罗允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竟与先前冷许观察戒尺时的眼神有几分相似。
“好,”
良久,他的眉眼间才终于染上了几分笑意,与先前那副冰冷而不耐的模样截然相反,就仿佛透过我回忆起了某件值得高兴的事般。
“那就留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