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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灰紫的天边泛出了暗红,滑过地平线上起伏的山脉轮廓,街边稀稀拉拉亮着的几盏路灯在曙光里只余下点米粒光,照着早起的憧憧人影。有舒缓悠扬的音乐自小学里盘旋而出,穿过虫鸣鸟唱,田间初黄,越过被杂乱无序的电线割裂的天空,混入老旧民居里渐起的市井声里。很快,四野都亮堂起来。
两个宿醉的女人躺在床上,一个乖巧地侧身靠墙睡得不动如山,一个四仰八叉……随着几声激昂的雄鸡高唱,一整晚没老实过的那个呻吟着撑开了肿胀的眼皮。
“三三,你们这边鸡怎么三点就开始叫?这都第几波了?”
一宿难眠,四点多才睡的童欢被强行吵醒,揉着炸开锅的脑袋,小声哀叹:“你睡相还真是万年如一日,和你娇滴滴的外形完全不搭,以后彦伟怎么受得了?”
于衿羽扑上来捂住了老友的嘴:“嘘!别让彦伟听见。”
“那你乖,去帮我把窗帘拉上,太亮了。”童欢抬手遮住眼睛,“昨晚回来迷迷糊糊地,门都不晓得关好没。”
衿羽却忽然顿住了,诧异地侧耳听着和着鸡鸣狗吠的音乐,听了会儿,问道:“三三,哪儿在放这么高雅的音乐?”
童欢抬脚冲墙那头一指,把声音压得很低:“还能有谁?你伟哥的大教授呗。据说是睡眠质量不好,你都嫌这边鸡吵,他呀……来的第二天就放音乐睡觉,一般是四五点开始,到中午音乐停了,他就起了。”
因为小时候太皮,童欢被老妈硬押着学了十年钢琴,跟的还是当地一个以严厉著称的名师,重压之下,想培养的气质没培养出来,倒是十级过了以后,童大小姐从此再没摸过琴键。直到来了七小,这里的老师都身兼数门课,她才把童子功捡起来,弹着学校那架咿咿呀呀音都调不准的旧风琴,教孩子们唱歌,不过也仅限于一些儿歌而已。
“他刚放的时候,害我到四五点就做噩梦,梦见吴老师拿着小竹尺敲我手指头,一遍一遍弹,哭都没有用。你别说,现在听着听着我倒习惯了……拉威尔的《帕凡舞曲》,今天这个我喜欢。其实算算他才来一个多星期,我怎么感觉来好久了?”
于衿羽也压低声音,凑到童欢耳朵边:“你别是看上他了吧?”
童欢瞬间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我疯了才看上他!”
“长得那么好看,有钱又有品位,你看他昨天吃饭,都跟柯南似的,能分析出一集剧来。”
“他呀厉害是真厉害,就是太端着,我俩完全不是一国的好吗?”
“那不好说,冤家都是这么来的,越是针锋相对越会突然来电。”
童欢白眼快翻上天了:“宝贝儿,和他在一起我会死的。他连我上完厕所撕纸撕得不整齐都有意见!我穿衣他看不惯,刷牙洗脸他说是糊弄,吃饭讲我没吃相,坐着他说粗鲁,走路又嫌像男人,连我拔个菜他都嫌会弄脏衣服,是弄脏我的衣服,不是他的衣服!干他屁事!”
童欢越说越生气,又不能大声,控诉到最后,几乎在用气音说话了,衿羽眨眨眼,捂着嘴直笑:“你都气成这样了,还怕吵到他睡觉?”
“我这是善良。我妈之前更年期严重失眠,看着多可怜!彦伟说他是十几年难得睡好觉了,也不晓得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三三,其实也不怪他挑剔你,你看你这屋子,要不是咱俩好,我都不想抬脚进来,还有你的衣服,配得也太难看了。”见她要反驳,衿羽直接捂住了她的嘴,“你自己说,同样的屋子,别人愿意待你狗窝,还是苏教授房间舒服?”
对于这种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童欢拒绝回答。
衿羽看着昨晚被童欢揉在床头的混色运动衫,直皱眉:“以前我还帮你把衣服都配好色,选选款式,你到昔云来了以后,完全在放飞自我,这样的衣服你也穿得下去?”
“洗掉色了嘛。”
“那就扔了呀!”
“多可惜,穿着还蛮舒服的。”
“你就是这样,贪舒服,可好歹你也挑一下颜色款式,别闭着眼睛拿到哪件算哪件。还有,那种荧光绿、土玫红我求求你别买了。”
“便宜嘛,一般断码剩的颜色肯定不好。”
衿羽无奈地捏起了拳头,作势要打:“童三三,你穷疯了吗?”
童欢笑着一把抱住了闺密的粉拳:“那可不!亲亲小羽毛,学校电路马上整改好了,我这儿还缺两套投影设备,要不你先认领一套?”
“你就知道敲诈勒索。”
衿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只是于姑娘天生是张清纯可人的小脸,瞪人都瞪得娇滴滴地,完全没有杀伤力。
“没办法,身边就你最有钱呀。”
衿羽往墙那边一指:“亲爱的,真土豪在隔壁,你不找他?”
童欢贼兮兮地摸着下巴:“他那里我有大图谋,嘿嘿,当然,剩下那套投影他也是逃不掉的。”
“童三三,你有时候真是不要脸。”
童欢“吧嗒”在好友脸上亲了一大口:“你们可不就爱我不要脸吗?走,反正都睡不着了,陪我跑步去。”
衿羽往被窝里一缩:“不要,我头疼。”
“走啦,跑一跑,保证神清气爽。”
衿羽看她套了件橙色短袖,伸手又去取衣柜最上头的黄裤子,无奈地跳了下来,去抽压在最底层的那条黑色带橙边的长裤。
“三三,这明显是一套。”
童欢笑得直摇头:“差不多,差不多的。”
“差很远好吗?”于衿羽拍着头,恨铁不成钢,“我不是让你过得多精致,但是让自己和房间看上去清爽一点,总是件好事吧?”
看着好友语重心长的脸,童欢不知怎么,就想起苏睿那天义正词严地和她说“你这样好看多了”的样子,想起他那双漂亮如秋水星辰的眼,高高在上地说着“只是为了避免视觉上的摧残,觉得需要鼓励你往正确方向改进”,叹口气,帮衿羽抬起衣服抽出了配套的裤子。
“富二代真是一个德行。”
衿羽满意地看她穿上一套衣服,点点头:“其实我也挺奇怪,苏教授那么高大上的人,怎么会愿意住在你这里?”
童欢把好友往身前一拉,声音又压低三度:“你也奇怪,对吧?以前我以为是因为昔云确实没有好宾馆,可就他来了以后这架势,哪怕是买套房子自己归置我都不奇怪,为什么还会住在连厕所都要和我共用的七小里呢?”
想起手机里偷拍的那张传真,充斥着大麻、法律等词汇,童欢不由分说,连拖带拽把于衿羽硬拉出门跑步去了。
小镇子早晨湿润的空气中有绿树枝头霜叶清香,当地最常见的三角梅攀爬出墙外芬芳吐艳,雾气像迷离的纱,掩盖了日光之下这个与翡国接壤的边陲小镇的汹涌暗潮。贯通全镇的主路上,新建的两三层瓷砖小白楼与灰瓦木梁的旧屋交错着,不时有小三轮突突而过,早餐摊冒着蒸汽和食物香味,昔云此刻就像所有的老镇子一样,平静、安详,又充满了烟火气息。
“童老师,早。”
“小童老师,又出来跑步啦。”
“童老师,来朋友了!”
童欢作为城里来的大学生,在七小已经待了三年,还帮着翻修重建小学,在镇里也算半个名人,两人一路跑来一路招呼,还有个阿婆听见衿羽咳嗽两声,不由分说塞了小袋“咳地佬”让她泡水喝,把衿羽感动得泪眼汪汪,拉着童欢的手说回去就订投影仪。
“早知道你这么好收买,我就带你去学生家家访一圈,你会不会顺便把孩子们冬天的被褥都包揽了?”
衿羽愤愤地横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看着手机里的图片,神情越看越严肃。
“三三,这份传真是律师回复苏睿的,照片里的女人涉嫌在入境时携带大麻,苏睿找律师朋友把她保释出来,这是传真过来的保释文件,”衿羽的眉头越皱越深,“不过最后这里对方有几句私人留言,marijuana is a class C……大麻是C类毒品,you should help her get rid of it in terms of your previous experience,三三,对方写的是previous experience,用你过去的经验帮助她戒除,难道苏睿也吸过大麻?”
“不能吧……”
很难把苏睿这样的人和毒品,哪怕是毒性相对算小的大麻联系起来,何况童彦伟作为缉毒警,应该不会把老底交给一个有过吸食软性毒品史的人吧!
童欢眉头紧锁。
万一彦伟不知情呢?
“Kaley Evelina, Kaley,应该是她,以前是个挺有名气的模特呢,上过MDC榜单的。”
衿羽把手机里搜到的大图拿给童欢看,棕发碧眼的姑娘看起来和黑白照片里的人轮廓有七成像,还有一颗同在右眉边的痣,只是搜到的海报上,上了妆的Kaley看起来更为魅惑性感,是不折不扣的尤物。
衿羽接过手机继续查,越看越觉得不得了:“三三,这个Kaley Evelina是个瘾君子呀,被拍到在家开嗨趴,还因为疑似吸毒吸high了闹事,被取消了几个代言。一定是她!看,这条新闻说她有一个交往数年的富二代男友,在大学当物理教授的,唉,照片拍这么糊,也看不出来是不是苏教授。”
童欢把衿羽的手机抢了过来,新闻配图拍得极其模糊,只能看到Kaley醉醺醺自酒吧出来,半瘫着挂在一个瘦高个男人的手臂上。
“五官看不清楚,但衣服款式和色系像算命的会穿的,所以他女朋友吸食大麻,他至少有大麻吸食史。”
童欢常常挂着笑意的嘴角抿出了严厉的弧度,衿羽小心地看了一眼好友,见她神色中除了惊讶失望,倒没什么失落之类的情绪,暗自放下心来,吐了一口大气,这才相信,三三每次听见她调侃就奓毛并不是嘴硬。
童欢眉头一挑,倒调侃上衿羽:“怎么?你很失望的样子?”
“我本来觉得像苏睿这种人,有颜有才有品有钱,简直是偶像剧里量身定做的男主角,在你隔壁住了这么久……”
“所以我就该五迷三道,晕乎得连他恶劣的本质都忽略掉?先不论他可能碰过大麻,两个人在一起什么最重要?三观得合呀!我和算命的完全没在一个国度,怎么异性相吸?再说了,我家虽然不是啥大富大贵,也丰衣足食把我宝贝一样养大,何苦去攀高门大户?”
“那倒也是。”
“如果他真的碰过大麻,我只能直接请他走了。”
童欢想起传真最后的话,整张脸都冷了下来。衿羽很少在好友脸上看到这样坚决的冷漠,摸着手指踌躇着不知该怎么接话。
正巧两人一路慢跑,到了河边,隔河相望,斜对面是一排极为简陋的棚屋,有些甚至四面墙都只是用篾条、油纸布糊裱出来的,处处漏风。没有电,就地取水,几个饿得瘦骨嶙峋的孩子坐在盆子里,用自制的渔线在钓鱼,扫过童欢和衿羽的目光也是空洞的,连渴求意识都没有。
“看看那里,你觉得如果苏睿吸过大麻,我怎么和他相处?”
与洞里萨湖的棚屋相仿,此地停留的多是翡国流落而来的难民,以及当地因为吸毒、病痛流离失所的特困户。即使是这样,这里依然是吸毒的重灾区,甚至有些举家都是瘾君子,包括几岁的孩子在内,还有部分是HIV病毒携带者。所以镇上的孩子都从小被家人警告,不能落单跑到河边,更不能靠近棚屋。
衿羽对棚屋的印象也很深刻:“我上次过来给学校送东西,你和彦伟也特意交代了,不让我往这边来。”
“别说你,那个时候校长连我都不让来。不过,我去年带的那个班,有两个学生就是棚屋区的,小豆子家更是棚屋这边难得家中有两个壮劳力的家庭,只是豆妈和奶奶都重病,导致家中入不敷出。”想起机灵的小豆子,童欢苦笑着说,“豆爸懂一点简单医术,有时候他那里还能‘买小包’,棚屋的人不会得罪他罩的人。而且我给这边的人送过几次救急药,现在算是少数能确保在棚屋出入平安的人。就算是这样,豆子爸爸也让我尽量别过去,夜里更是禁止去。”
只是有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绕到河边来,远远地看着那一片仿佛被遗弃了的世界,想着那些充满绝望的人生,感觉自己充满了无力和无奈。
“没有什么能帮他们的吗?哪怕送点吃的用的。”
不了解衿羽的人,很容易把她划到圣母白莲花那一类,不过童欢太清楚,她只是从小就家庭富裕又备受宠爱,无风无浪地长到了这么大,人生最大的难题不过是“追不到童彦伟”,真的不识疾苦,也真的善良又单纯。童欢看着衿羽那双干干净净、充满怜悯的眼睛,一时不知该学彦伟把她继续隔绝在黑暗之外,还是吐露部分真相,让她接触一点彦伟所处的世界。
“三三,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你们每次这样,我就知道我讲了傻话,你们不准备和我说下去了。”
童欢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继续讲:“我刚来的时候,也是谁都想帮,后来慢慢就懂我爹说的话了,救急不救穷。对于那些瘾君子,任何能顶钱的东西,哪怕一口吃的,在他们眼里都等同于白粉。我试过,他们当着我的面感激涕零,转头就把我送的棉被、课本拿去换白面,实在买不起毒品的时候,甚至把亲生孩子丢到水里浸发烧了,去卫生所求感冒药,吞了解瘾。”
衿羽震惊地捂住了嘴:“不会吧?”
“棚屋这边很多小孩没有户口,不能上学,有一些连国籍都没有。镇上的人一听是棚屋出来的,就怕是艾滋病毒携带者,也戴有色眼镜看他们,恶性循环下,越活越没有盼头,大部分已经是过一日算一日,在等死而已了。”
“三三,你这样说,听起来好惨。”
摸了摸满脸难以置信的衿羽,童欢拉着人往回走,想着照片里那张千娇百媚的脸:“现实比你听到的还要惨烈,我待的时间越长,心反而越来越硬。你看,毒品这个东西,是世界上最莫测的恶魔,有人寅吃卯粮、赤贫如洗,还不肯离开深渊,有人过得光鲜靓丽、鲜花着锦,却自甘堕落、自毁前程。”
“可是总有些人是逼不得已的吧?”衿羽想起了传真里的previous experience,“万一,万一苏睿……”
“那他也必须离开,我在这边看过太多吸毒导致的惨剧,也看过太多千辛万苦戒毒,却轻而易举复吸的。我觉得,我容忍不了和一个瘾君子共处同一个屋檐下。”
“只是大麻都不行?我去荷兰的时候,有正规执照的Coffee Shop能专门出售大麻,成年人都允许凭证件小剂量购买,而且大麻是低致瘾的吧?”
“低致瘾的软性毒品依然是毒品,很多瘾君子一开始碰的都是所谓软性毒品,笑气、大麻烟、‘蘑菇丸’,然后慢慢变成溜冰,甚至‘四号’。在这里,有人可以为了一颗麻古去抢劫,彦伟都说过,毒品是远比贫穷可怕的东西。”
衿羽担忧地拉住了好友:“三三,你还是赶紧回吧。你这样说,我听着好危险,我每次去看阿姨,阿姨都让我劝你回家。”
“我又不会去碰走私、毒品,一个小学老师能有啥危险?真正危险的……”想起二伯母说起彦伟出任务时强忍着泪意的声音,童欢的心里极不是滋味,“有人吸毒、贩毒,就得有人去缉毒。去年十一月那邦乡殉职的两个小战士,一个二十三岁,一个十九岁。我们的十九岁在干吗?牵着手在校园里讨论,中午是去吃麻辣烫还是煲仔饭,他们却永远留在这里了。”
看童欢越说语速越快,衿羽赶紧安抚地捏紧了她的手:“好了,三三,我怎么觉得你一提起毒品就特别激动。”
童欢看着一无所知的好友,娇娇软软的小脸,笑得那样甜美,忽然有些泪目。
那是因为你的心上人,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现在在边境线上,查翡国最危险的“一号”——杜瓦·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