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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老师,我只能听你说三分钟,时间再长我回家没法和他交代,他不会相信的。”
童欢看着维持一脸纯真又无辜表情的小伊,叫人看不出一丝破绽,可是她连王德正的名字都不愿意提,语气里有着淡淡的倦意。童欢知道时间紧迫,所以把于衿羽和林乐平应该是被王德正的人绑走的事迅速说了一遍,然后看着小伊不动声色的面庞,讷讷地又加了一句:
“苏睿,苏教授也和我一起来的,不过刚在校门口有点事,先离开了。”
王伊纹捂着嘴笑了,她笑得那样好看,就像枝头经了夜雨的花,颤巍巍摇动着,轻似烟云,叫人想拢在手里别被风吹落了。
可这笑也是给身后的人看的,要近在咫尺的童欢才感觉得到,她笑弯了的眼睛里是没有温度的,而童欢觉得自己那点心思,在这个十八岁少女凉凉的笑容里无所遁形。
童欢愧疚地伸手拉了一下王伊纹,她的身体又薄又冷,没有一点十来岁青春期孩子的热乎气,而离得近了会闻到她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花香。
“对不起,小伊,你这么不容易,我还开口要你帮忙,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卑鄙。”
可即便是这样,“算了吧”三个字她也说不出来。
“好难得听到外人说我过得不容易,都说我在享福呢。”王伊纹笑着轻轻推开了童欢,她指尖是凉的,一如她笑着的样子,她说话的语气,都没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生气,“你说的事对我不难,但是你要保证,让苏教授送秀云姨去香港。”
“如果苏睿那边不行,我和衿羽会筹钱送康山妈妈去养心医院。”
关键时候,童欢没有一丝犹豫,干脆地应了下来。
王伊纹抿着嘴笑了,是真的笑,一点点,柔柔地挂在嘴角,连眉眼都温软了:“谢谢你,请你们一定要治好秀云姨的病。”
“我会尽我的全力。”
童欢的心被小伊笑得有点痛,她是好喜欢康山吧,而康山一定也好喜欢她,可是童欢想起康山被巴兰拉进暗巷的画面,特别心疼这两个孩子。
“童老师,康山说苏教授是特别厉害又聪明的物理学教授对吧?”
“是的。”
“那就好。我该走了。一会儿我会请病假回家,中午十二点你到王家外面等着,如果我的窗帘全拉开了,表示她很安全;如果是拉上的,代表她不大好,具体的明早你还到校门口来等我,我再告诉你。但是,你要是看到我把窗户推开了,那就是有危险,你最好马上想办法进来见我,不要打电话,非常时期,电话会有人听。”
王伊纹说完,很礼貌地冲她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这是童欢第一次面对面地和王伊纹交流,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康山的原因,小伊在她面前并没有掩饰什么。她聪明、机警、应变迅速,还善于用自己柔弱的外表来表演,所以才能在王德正的手里过下去吧。童欢配合着她演到了校门口,确定那个跟着自己的校工看不见了,才垮下了肩膀。
“宋民生的事没来得及问啊。”
她纠结地皱着眉,掏出手机来找童彦伟的定位,忽然听见了喇叭响,一抬头就看见了陆翊坤的大越野。
“三三,苏睿让我来接你,他担心你一个人不安全。”
童欢爬上车,瘫在靠背上,陆翊坤把一碗热乎乎的饵丝塞到她手里:“吃点东西。”
“没胃口。”
陆翊坤替她把筷子剥开,递到手心:“没胃口也要吃,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车开得平稳一点,你慢慢吃,这家汤头都是鸡肉熬的,味道很好。”
“陆哥,小伊在王家到底过得怎么样?”
“我只帮她搞过学校,不怎么熟悉,看上去王德正对她很好,就是管得太严。怎么这么问?”
“我和小伊说衿羽她们被绑架,她一点都不惊讶,而且很快就答应会帮忙,”童欢眼神定定地盯着漂浮在火腿鸡汤中的饵丝,“她好像很清楚王德正做的什么事,甚至……甚至参与其中。”
发动了车子的陆翊坤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傻姑娘,别人家的事我们管不上,先把你朋友捞出来再说。”
童欢苦恼地点头,回头看见陆翊坤放在后座的几个打包盒:“你给算命的也带了吃的呀!”
听她颇为不满的语气,陆翊坤笑得温和又宽厚:“只有你会这么叫他,不过你这么一说,他还真像是掐指能算的半仙,什么都算无遗漏。”
童欢想起自己的猜测,试探着问道:
“陆哥,你认识他很多年了吧?”
“有十六年了。”
“你觉得他人怎么样?我是说,他是个好人吗?”
她的话问得奇怪,陆翊坤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你今天的问题都话里有话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童欢干笑:“没有,我总感觉他不对劲。你别笑!我从小到大,第六感很灵的!像他那么聪明的人,如果是坏人,就太可怕了。”
陆翊坤握着方向盘,哈哈大笑起来:“放心吧。苏虽然不好相处,但绝对是个好人。”
意料之中的答案,不过相识十六年之久的陆翊坤说得这样肯定又干脆,让童欢又有点动摇,难道真是她想多了?还是苏睿会障眼法,怎么从陆哥到彦伟,都对他深信不疑?
陆翊坤看她溢于言表的怀疑,笑得更开怀了:“对不起,丫头,我不是故意要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还笑话你,不过我是头一回碰到会怀疑苏人品的人,有趣得很!你怎么会猜疑到他身上去的?”
童欢轻轻叹了口气,埋头吃起了饵丝,果然大家都觉得是她太荒谬,可是她总不能讲胡老虎和黄钟都说木也喜欢一个很好看的男人,我觉得是苏睿。
作为一个相当有自知之明的人,童欢知道自己只有点小聪明,而没有大智慧,所以她确定不了自己做的判断是否正确。而作为高危职业的亲朋,就怕多说多错,那么除了绝对信任又能直接接触关键信息的彦伟,在其他人面前,不要说是对她特别好的陆翊坤,就算是亲妈,她最保险的办法也是守口如瓶。
所以问来问去,童大小姐也只能继续薅自己那头乱草,独自忧愁。
根据彦伟提供的定位,陆翊坤把童欢送去跟两人会合,竟然是在人民路一家看上去就很豪华的酒店,而酒店对面正是半夜苏睿经过时,曾经质疑过的药店。
隔着贴了膜的深色窗户,童彦伟瞪着熬得通红的眼睛死盯住药店,眨都不敢眨一下,而苏睿却要了杯咖啡,懒散地倚在床边看手机,见到陆翊坤提的打包盒,露出点笑容。
“宋民生在这里面?”
“没有。”
“没有你们守着这儿干吗?”童欢边问边打量四周,发现正是这家大酒店将杏林春的太阳挡得差不多,唯独在侧门旁三五米的地方,漏下一长条阳光,一大丛橘色的、攒成绣球般的花蓬勃地生长着。她望向见多识广的陆翊坤,见他正在给苏大爷往桌上摆早餐,而那位大爷去卫生间净手去了,不满地“哼”了一声,才问道:“陆哥,那就是龙船花?”
“是。”
童欢眉头紧锁,对彦伟说:“我们管这叫水绣球,在西南地区很常见的,总不能靠这花和一栋大楼就认定仓库其实在这里吧?宋民生呢?”
“他去了铁力他们守着的仓库,不过苏睿去看了以后,说那个是假的。”
“假的?”
童欢狐疑地看了一眼苏睿,如果他真的是木也的人,会不会故意把人引开?
“周围的情况和素瓦描述的差不多,也装了很多监控,还有人把守,但是位置隐蔽的后窗有一个摄像头坏了,没有修理。”
“万一是刚坏的,还没来得及修呢?”
彦伟掏出自己的手机,把他发到工作组群里做说明的图片放大给童欢看:“这是摄像头下面的路,都是荒草垃圾,没有人清理,昨儿白天盈城下了大雨,泥地里却没有一点脚印,我们的人假装经过偷偷拍照,也没有人过来盘查。”
童欢放大图片看细节,发现果然如他所说。
如果真是关押的地方,越是隐蔽的角落应该会越留心,摄像头坏了竟然也没有人过去巡查,这的确说不过去。这样说来,苏睿的确是在努力帮忙找人,否则大家都没发现疑点,他只需要跟着走就行了,所以她的猜测真的是脑洞开得太大吗?
“调取监控的同事说,仓库里一般是保持十个人的样子,早上我们过去,正好碰到他们出去吃米线,一次就去了八个,还有一个在外头打电话,宋民生到了以后骂了两句才进去。如果真关着拐来的孩子,看守未免太敷衍了,恐怕是弄出来的假把戏糊弄人,看守的都不怎么上心。”
与此同时,专案组查到了群英一部分派车单,群英往盈城固定的送货点有七八个,其中人民路的大润多超市平均五到七天就会跑一次,苏睿立刻想起,夜里曾引起他疑问的杏林春离超市不到两百米。
在苏睿的建议下,龚长海立刻改变了部署,故布疑阵的仓库离药店只有两公里,现在留了三个人继续蹲守,一组人转移到药店侧门对面的咖啡店,一组留在街角的车内待命,而向来看重舒适度的苏睿二话没说,自掏腰包开了酒店的套房。
“还有,整条街的电箱都在门面的右侧,苏睿假装路过挨家看过去,大家都是搭扣随便扣住就完事,而杏林春的电箱上了三道锁,他站在电箱那里还不到十秒,已经有人出门来询问,他还是假装打电话问路糊弄过去的。”
“我进去买了药,店内一共装了十二个摄像头,”开始进餐的苏睿取出自己画在白纸上的平面图,上头有圈出了八个摄像头的位置,“除了固定在天花板四个角,能照到全店范围的摄像头,其他都是活动的,1号、7号、8号二十秒转动一次,2号、3号、4号三十秒转动一次,5号、6号是匀速移动。我算过了,这样的频率和范围,除了库房门,还有中药柜也始终保持了六台摄像头以上的监控。”
童欢看着他在下方列的算式,完全看不懂,不过他说的意思她还是明白了。
“所以中药斗柜有古怪?”
即使是药材再珍贵,也不用六台机器防贼一样盯着。
“三三,用手机拍照太明显,苏睿说他们门口的磁力感应器上可能还加了别的感应装置,带针孔摄像头进去怕被发现,你上网找找同仁堂和九芝堂中药柜的图片,应该很多,对照一下,一会儿随便搜个长药方去抓药,把他们中药斗柜的顺序记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好。”
苏睿看她应得毫不犹豫,想想手机里密密麻麻的药斗子标签,咳了两声,声音里带了点不自然:“你别太勉强,记不下来就算了,我觉得不会有明显差别,否则就太蠢了。”
童彦伟尴尬地笑了笑:“我就是抱点侥幸心理。”
“你电视剧里密室看得太多胡乱猜,我只是怀疑出入口在药斗后面,并没有说有机关,现在加密匙技术已经相当成熟,王德正完全没必要费心费力造个花哨不实用的机关。”
“没关系,我可以去。”
苏睿越是觉得没必要,童欢越觉得自己该去,她接过陆翊坤帮忙抄的药方,边打开网页搜图边往外走,陆翊坤也快步跟上:“我陪你去。”
“不用啦。陆哥,我知道你身手好,可是我怕碰到认识你的人,让人看到我带个大老总去买药太引人注目了。放心,我会注意安全的。”
“我平时基本在留市,盈城熟人不多。”
“你虽然主要是在留市活动,但盈城也有不少生意人脉吧?不然当初小伊进州民,王德正也不会找上你,衿羽的事我找你帮忙,你更不会应下了。”
童欢笑着把人推回房间,警惕地看了看走廊两边,确定没人注意这间套房,就大步离开了。
陆翊坤经过优哉游哉吃早饭的苏睿身后,大掌在他背后拍了一下:“她一个女孩子,你们也放心?”
“人家亲哥都放心,你这认的哥哥有什么不放心的?”苏睿扫了一眼童彦伟,“你别滥用童欢的天赋,她累了一夜,大脑一直保持着高速运转,过度记忆会伤神的。”
忽然成了抨击对象的童彦伟哭笑不得,之前是谁整理了一大堆只能死记硬背的物理理论,还花钱买三三去烧脑的?这会儿去个药店他怎么就成了恶人了?他是不是可以把苏大教授的言行理解为——他在心疼三三?
童彦伟要盯梢,没敢回头去研究态度发生转变的苏睿,他只是越发地想念衿羽。如果她在的话,一定会秉承着八卦精神将两人研究得底朝天,可是现在,他和她可能就隔着一条马路,却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苏睿平静地拨通了童欢的手机:“把音量调到最小一格,保持通话,手机放兜里。”
“呀!我怎么没想到?要不我去买个挂绳,把手机挂脖子上,然后咱们开着视频,你们都可以看啦,还能截屏。”
“万一被发现会增加麻烦。”
“噢。”
童欢乖乖地把手机塞进裤兜,三个大男人在房间里听见她跑过了马路,进门、抓药,不知是在记药箱位置,还是怕自己说多错多,童欢格外安静,好在她前面还有一个抓药的人,抓了一个小儿咳嗽的药方,多腾了十来分钟让她记,而她等单子抓完结账后,还特意打车绕了一圈,五分钟后从酒店后门回到了房间。
敲开门,童欢二话不说直奔写字桌,找纸笔开始画图,酒店的铅笔画了几笔发现不好用后,她很自然地伸手抽出了苏睿别在衬衣口袋里的签字笔,唰唰接着画起来。
而她手指自胸口扫过的触觉留在了苏睿身上,就像轻悄点过水面的垂枝,荡起仿佛事不关己的涟漪。
苏睿看着已经累得双颊凹陷的童欢,往日总挂在面孔上健康的红润也变成了不正常的潮红,她飞快地画着线条,边画边说:“药柜左右各一个,我上网查了,就是标准的七星斗柜,上下左右七排斗,一屉三格,莲花瓣造型的铜拉环,含顶柜比我高一个头,不含顶柜一米六左右,宽度大概一米七。”
她画完大致造型后,在对应的条目下开始写中药名称,初初写得飞快,大概一百个以后,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等写到最下方两排时,眉宇间已经露出为难又痛苦的神色,又坚持写了两个药斗后,大颗的汗珠从她额头、鼻尖冒出来,她狠狠拍了自己头两下。
苏睿手比心快,立刻抓住了她对自己毫不留情的巴掌:“可以了。”
“没关系,我能想起来,”童欢从小到大对自己记忆力都十分有信心,没料到自己在关键时候居然失误了,声音里已经带了点哭腔,“平时我都能做到,我做得到的!”
童彦伟听着背后的动静,充满愧疚,他的确着急上火,没有太为童欢考虑。
水雾蒙上了童欢满布血丝的大眼睛,她挣扎着想抽出被苏睿捏紧的手,却被他更用力地握住:“童欢,我说可以了!”
他难得地怒了,而童欢被他一凶,紧绷的那根弦倏地断掉,她“哇”地哭了出来:“对不起,怪我自己太托大,我该带上纸笔,上出租车就开始写的。”
一颗圆滚滚的泪珠子砸在了苏睿的手背上,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感觉自己被童欢哭得心烦意乱……
他发现自己居然比陆翊坤还要怕她哭……
苏睿这样聪明绝顶的人,在这样陌生的发现里,加上最近自己屡屡反常的情绪,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苦笑着低下头,看着童欢那张哭得皮泡眼肿的脸,看到陆翊坤连忙上前抽纸替她擦眼泪鼻涕,而他却觉得陆翊坤停留在她脸上的手指很碍眼。
机智理性如苏睿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栽在这样一个全身上下到处是他雷点的姑娘身上,用汉语来说,大概就叫在劫难逃。
因为想通了,最近在他身上那些别别扭扭、奇奇怪怪的情绪全都释然了,苏睿掏出手帕盖在了童欢的脸上,目光变得很柔和,然后在那两个人都无比惊讶的注视里,主动抱住了童欢:
“你不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十分钟左右要记300个并不熟悉的药材名字和位置,还是在高度紧张疲惫的状态下,能完成三分之二已经非常了不起。”
童欢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抱蒙,来不及做反应,又被苏睿一脸嫌弃地推进了卫生间:“赶紧把脸洗了,脏。”
童欢却用手捏起了那条她曾经被衿羽科普过的Drake's London手帕,苏睿没好气地说:“不用你管,也不会找你赔。”
童欢这才抽着鼻子缩进了卫生间,那副很没出息的样子,让苏睿希望自己刚才的感觉是一场错觉。当他走回窗边,看了一眼还在呆滞状态的陆翊坤,和心不在焉又强迫自己认真盯梢的童彦伟,又叹了口气。
他这一个月叹的气,真是比他之前三十二年人生加起来的还要多。
“什么都别问,我还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