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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山中轰响传来的时候,童欢正按陆翊坤所教在向老人们实地求证,自己在后院荒地所挑选的野菜是否都可以食用。
可是苏睿和彦伟即刻从专案组临时办公室里跑了出来,四处张望后看到她才稍显心安,专案组其他人也陆续出来引颈探看,童欢忽然意识到,那并不是深山里的雨前闷雷,而是爆炸的声音。
他们进山已经两日,童欢一直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而这声爆炸犹如投在心湖,把维持的平静全部打破。其后又间或传来一些似是而非的声音,不过不仅是苏睿,连在她眼中最为跳脱的童彦伟都显得专业而镇定,虽然密林异响声声都敲在众人心头,大家依然有条不紊地投入了工作。
心头直慌的童欢深刻认识到,自家这个最年轻的小堂哥已经是意志坚定、能够独当一面的专业人士,是以F市精英警员的身份来到盈城参与工作的。
如今连憨憨的衿羽都在努力,她也要加油!
把几个老人送回房间,童欢抱着受到了惊吓的咕咚——就是那只被苏睿“勾搭”来的小奶猫,又去门口找值班的曾浩练习防身术去了,据不完全统计,曾浩虽然年轻,却是整队人里身手最好的一个。
傍晚的时候,前方终于传来了消息,童欢在屋里先是听见了邓涛他们的欢呼,很快声音又被压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彦伟走了出来,敲了敲房门。
由于所有人员不允许落单,大梁寨村委会的条件也有限,大家都睡在会议室改造的大通铺,作为唯一的女生,童欢被安排在房间另一端一张单独的折叠床上。不过专案组的人这两日基本没有回来睡过,几个老人也都浅眠,白天常坐在院子里聊天说说往事,屋里除了值班员,常常只有苏、童二人。
两人刚刚确定关系,就发现了康山藏下的地图,之后就是连轴转地忙碌着,偶尔错身经过时拉一瞬的手,空气中交会的眼神,都成了恋爱伊始的奢侈品。苏睿暗自下决心,等事情一了,他一定要把这个时刻在关注他人的家伙拐到只有他们俩的地方去度个假,谈场正常的恋爱。
不知是否因为山中空气良好,苏睿的头痛在上山之后不药而愈,不过以大通铺的条件,他是没法入睡的,甚至连床铺都没打开过,间或白天会在会议室的沙发上眯两眼,彦伟一敲门他就起身了。
童欢听到两人在门外商量了一会儿,好像还起了点争执,然后苏睿一脸凝重地回到了房间。
“岩路抓到了,不过中了枪,其他嫌犯两死四伤,还逃走了四个木也方面的人,康山……失踪了。”
童欢的心“咯噔”一声,沉了下去:“什么叫失踪了?”
“在狼牙和岩路他们交火前,康山还由王德正的人控制着,交火之后他就消失了,而且是木也的人撤退之前,就发现康山不见了。”
“附近是不是有暗道,他自己躲起来了?”
“照地图看是没有暗道,而且狼牙里追踪的高手,在他们交火的周边地毯式搜索了一遍,没有找到他离开或者他人进来的痕迹,也没有找到暗道和适合藏人的洞穴。”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还有一种解释,康山是主动离开,而且现场一定有非常专业的人员替他扫尾清除痕迹。”
“怎么可能!”
童欢听明白了他的潜台词,理论上来说,除非康山和那些人是一伙的,他们才会有人全力给他提供走脱条件。
“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我们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苏睿在做分析的时候,总是会客观到近乎冷漠,童欢却把脑袋甩得像拨浪鼓,康山是被胁迫还是同伙,这中间差别太大了。
“现在狼牙方面的意思是,他们会把已知的路线再做一遍搜查,然后全部炸毁,不过他们的人手也吃紧。”
“炸毁?万一康山被人挟持,躲在附近来不及标画的暗道里呢!”
“所以,我建议请陆翊坤过来,他丛林作战和野外生存经验都很丰富,由他再带一队人去搜一遍。”
“对对对,”童欢在屋子里转起了圈,“陆哥是专业的,我也要去!”
“不许去!”
苏睿眉头一竖,不愧是两兄妹,提出的要求都一样。
“你自己说暗道地图不能拿出来,只扫描了正面的地形图,目前除了狼牙的队长、龚队,看过完整版暗道路线的应该只有我俩吧?而且我记得出发前,你确定我记牢后,已经把康山的原图销毁了,所以现在最完整最准确的暗道图在这里。”
童欢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被苏睿一掌拍掉:“你知不知道对方走脱了几个持枪凶犯?而且经年失修的……”
“而且失修的暗道有崩塌危险,路上要过蚂蟥林,有瘴气,苏睿我看过地图,我知道我要面对什么,我要去!必须去!”童欢耸耸肩,想让气氛轻松点,“而且你忘啦,我可是对小伊发过誓的,我如果对康山的事不尽力,我……”
“闭嘴!”
苏睿恶狠狠地、难得无礼地打断了她的话,童欢心里却是暖烘烘的,忽然抱住了他。
“我会注意安全,而且陆哥会保护我的。”
她声音软软地,还带着讨好的意味,身体也软软地,充满依恋地靠着他,苏睿放下了因为骤然被抱住而僵在她两侧的手臂,温柔地回抱住她摇了摇,面上的严厉冰雪消融,最后化成一抹无奈的笑。
“我不想你去,可不可以?”
作为同样吃软不吃硬的人,童欢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对新晋男友撒娇耍赖,苏睿先用上了,可是被他清幽幽的桃花眼望着,里面盛满他说不出口的恳求,她就很没出息地两腿直发软,只想豪气地一拍桌说,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童欢伸手盖住了他的脸,自己也闭上眼睛,大喊:“不行!你犯规!不可以用美人计!”
苏睿微微一笑,嘴唇扫过了她掌心下沿,还想再说什么,门口那个看得眼睛都快掉下来的两千瓦大灯泡终于按捺不住,意思意思敲了几下门,问道:
“不好意思,有没有人能和我解释一下,在我忙晕头的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童欢脸虽然烧着,却也很是得意地扣住苏睿的手往童彦伟眼前扬了扬:“解释什么?如你所见啊!”
“卧槽!”
童彦伟跳起来连着骂了一串脏话,难怪刚才他一提要童欢随行,苏睿就跟吃了炸药似的,原来一不留神两人已经从一般将来时变成现在进行时了!不过虽然受到了惊吓,彦伟也不算太意外,他忽然把童欢往自己身后一扯,嘚瑟地看向了苏睿。
“这么说来,苏大教授,我现在是娘家人了?”
苏睿目光一寒,横扫过去:“所以呢?”
童彦伟底气立刻不足:“所以,你以后要对我客气点。”
“好啊。”
苏睿笑眯眯地,一双长眼闪着狐狸般的精光,笑得童彦伟背上汗毛一根根竖起来,他气势彻底弱了下去,一挥手:“算了,你还是照以前一样吧。”
苏睿很是欣慰地点点头:“我需要电话联系陆翊坤,还有,你要保护好童欢。”
两兄妹对视一眼,伸手击掌。
原本以为等陆翊坤从留市赶到大梁寨,应该起码是第二日的事了,没想到因为他们匆忙离开语焉不详,陆翊坤又再联系不上他们,于是他赶完了手头的事情,苏睿联系他时他已经在来昔云的路上。
当天夜里,陆翊坤就赶到了大梁寨,而且还给苏睿和童欢背了专业的冲锋衣裤,童欢想起自己上山的狼狈相,再看看一身简装负重夜行却走得如履平地的陆翊坤,深深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巨大差距。
不过陆翊坤一票否决掉了童欢随行的提议,不仅是童欢,连进山经验不够的童彦伟也被他果断踢出局。
“现在抢的是时间,而且白天有大概率会下暴雨,带上你们只会拖累进度。既然该抓的人已经抓到,我建议你们在雨水到前赶早先下山,我会带队主搜近程,‘狼牙’有地图,他们往深处走。”
童欢看看舒朗有星的天空,对陆翊坤的“暴雨论”持怀疑态度:“我已经跟你学了很多了,怎么在树林中辨认方向、收集干净水源,怎么保持体温、生火、处理蜇咬、伤口,而且我身体素质很好,跟得上队伍,绝不会随便喊累的。”
陆翊坤很严肃地瞪着童欢:“再往山里走半天,就是未开化的原始森林,雨季进深山,连我都不敢掉以轻心,你作为零经验的人哪儿来的自信?任何时候都不要轻视自然的力量,我训练你、教你技巧,是避免你万一陷入困境时,因为无知而无力,绝不是让你现在在这里逞能!”
平日里,陆翊坤在童欢跟前就是特别宽厚的大哥,这是她第一次被他训得头都抬不起来,陆翊坤一旦决定的事,谁都改变不了,最终苏睿、童欢连同沿海城市来的童彦伟都被打包安排和老人一起下山,而经验更为丰富的龚队、老樊及山区出身的曾浩补上。
事实证明,永远不要去怀疑一个山野经验丰富的“老麻雀”,天亮后因为接应的车辆有限,专案组成员护送老人先走了一批,到苏睿和童欢等人下山至半道,果真下起了倾盆大雨。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去大梁寨时天气晴好,有专案组的男士持明亮光源开路压阵,凌晨昏暗的光线模糊了道路两旁的危险,两小时的徒步路程走得虽然艰辛,还在接受范围。
如今经验丰富的队员都随陆翊坤进山了,大雨来时童欢他们正走在最难的路段,寨民自岩壁凿出不及半米宽的通道,身侧碎石坡下就是奔腾的江水,偶尔掉下的石块打两个旋,即刻被冲得无影无踪,个别路段更是塌陷悬空,只有一两根圆木条搭的仅容单人通过的木桥,雨湿风冷苔滑,烂泥满脚,时有不明蛇虫出没,幸亏童欢已经在昔云待了三年,有过一些行山经验,还有陆哥加持的新装备,不然真的会走到哭出来。
想想陆翊坤此刻带队进的是未开化的深林,童欢看着已被雨雾遮盖的远山,满脸忧愁,苏睿拍了拍她的头。
“放心吧,这种情况对陆翊坤是小意思。”
童欢回头,意外地看见咕咚缩在他冲锋衣的帽子里,露出了半湿的脑袋。
“你把它也带下来啦!”
童欢惊喜地踮起脚,想去够,苏睿扶正她肩膀推着往前走:“看路!”
“你说陆哥能找到康山吗?”
“我只能说,如果他都找不到,别人很难找到了。”
然而让童欢满怀期待的陆翊坤也没能带回好消息,康山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在莽莽大山里。三天后,龚队等人下山,迎接他们的是一个更糟糕的消息,因为在抓捕过程中受了枪伤而被转至医院治疗的岩路被灭口了,蔡归被暂停职务约谈。
停尸间里,龚长海第一次看到了已经从他手中溜走过无数次的岩路,五官普通到可以随时淹没在人海里的中年人,方形脸盘,偏瘦,棕黄的皮肤因为冰冻蒙上了青灰色,像层蜡皮一样包在骨架上,常年的警惕让他离世之后神情依然没有放松下来,腮帮子收紧,透出股咬住什么就不会松开的狠劲。
他原本会成为巨大的突破口,可是此刻一切归零,青寨的内部信息依旧渺茫,还有黄钟和胡益民都提过的,那个值得岩路亲身犯险,据说能让木也言听计从,却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到痕迹的爱人,也再没有打探的可能。
黄钟漫不经心地甩着手铐,当啷作响:“是他,错不了,在车上他还跟我说过,他嘴边以前有颗翡国人常说的富贵黑痣,因为特征太明显被他点掉了。”
法医按压了岩路嘴角的皮肤,仔细看过,冲龚长海点点头。
“要我说,面相这个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好好的富贵痣偏要去点,富贵还不到头了?龚队,我和老虎的安全你们要保证噶,我听说医院里守卫层层,岩路都被无声无息干掉了,你们市局的局长不是都丢了帽子?”
龚长海冷笑:“你消息很灵通。”
“盈城公安的一把手,这么大的新闻,谁还不知道啊!”
黄钟被关得发慌,开口又贱又三八,其实是想激怒龚长海多探一点消息,毕竟蔡归和龚长海这对老搭档是盈城缉毒线上又老辣又凶狠的两把刀,他们这些出来混的提起来都咬牙切齿,谁没盼过这两个人倒台。
门外的托盘里放着岩路随身的衣物饰品,苏睿戴着手套仔细翻看后,把他挂在脖子上的佛牌单拿了出来。
“岩路会随身戴的不会是普通物件,这个应该是琅国的老牌,可以查一下,会是有来历可循的东西。”
彦伟想起王德正日日不离身的手串,不齿地冷笑:“他们这些人做尽伤天害理的勾当,还想求神佛保佑,也是讽刺。”
童欢看着防水罩内工艺粗糙却透着年份感的佛像,有知众生苦的慈悲模样,他是否看尽了无情掠夺,无餍贪婪?是否看到了那个十九岁的少年被拖入深渊,无力向善,不知所终?
“白秀云已经知道康山失踪的消息了。”
童欢身体一颤,又缓缓地垂下了眼帘,叹了口气:“总是要知道的。”
“康山回来前其实是和她商量过。”
“所以,她知道康山回来做什么?”
苏睿幽深的黑眸里有了悲悯:“是,她知道,她说她舍不得儿子,可是如果连他们都撒手不管王伊纹,那孩子这一生就太凄凉了,她和康山余生都不会心安的。”
所以即使童欢没有发现花盆中的秘密,康山也和白秀云约定了,如果他超过五天没联系,白秀云就会把地图的事情告诉苏睿,只是这样的话,最黄金的追踪时间就错过了。
苏睿说完,作为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他在童欢惊痛难抑之前先一步把人拉进了怀里,像哄小猫般拍抚着她僵直的背:“白秀云情况很稳定,她坚强得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有更积极地在配合治疗,她都相信康山会回来,你也要相信。”
童欢把脸埋进了苏睿的胸口,闷闷地说:“明明都是那么好的人。”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好人未必一生平安,好人也会做错事。”
苏睿从不否认自己性格里冷情的一面,他没有童欢那么善感,在他看来康山就算有万般无奈,而且预留了线索,可他如果为王德正和青寨打通了运毒的新线路,就是犯罪。
童彦伟一拳砸在了墙上:“如果他们能多给我们警方一点信任……”
“习惯了吧,因为无助的时候太多,习惯了什么事都靠自己扛起来,无论扛不扛得动。”童欢虽然低着头,语气却很坚定,“我相信康山,我也相信那么坚强的白阿姨教大的孩子,绝不会去做当年康医生宁死都不做的事。”
“先回昔云吧,去康山家看看,白秀云还托我给她寄个东西。”